“你来这里做什么?”裴珑直接忽略她刚才的话,随口多问一句。
那只吃草的小羊见到比它高出不少的庞然大物靠近,本能地选择落荒而逃。
陈酿的腿实在麻得不行,干脆往后一仰摔坐到草地里,一点形象都不顾。
“没钱去内蒙古参观那‘风吹草低见牛羊’,就来这看看平替了。”她调整好姿势,尽量让自己坐得舒服些。
暖洋洋的阳光将这片草原上的草烘焙得散去土腥味,低嗅着还挺好闻的,陈酿很喜欢这里。
裴珑牵着的那匹名唤踏云的马因为在这里停留太久,蹄子已经躁动得开始刨起地上的干泥来了。
他安抚性地顺了顺它的马鬃,听到陈酿的话后又忍不住嗤笑:“瞧你这没志气的模样,北国草原可比这里壮观不少。”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等你真正站到了苍穹之下,才会发现自己原来是多么渺小。”
陈酿耸耸肩:“那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见着眼前这人后,心头生出的那份郁结竟然奇迹般消散了些。
也许这就是那外卖小妹妹说的吃人嘴短吧。
裴珑勾唇,心情好了不少:“你要不要骑上来试试?”别以为他没看到,她那黑溜溜的眼珠子往踏云身上瞄了好几眼,简直是把什么情绪都写到了脸上。
呆呆愣愣的。
“不了,我不会骑马,怕摔死在这里。”陈酿没想到他居然会发出邀请,也不管这是不是客套话,很怂地缩起脖子,悻悻然拒绝。
“你就这么怕死?”那一开始还敢来他的店里挑衅,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
陈酿犹豫了一瞬,含糊着回答:“看情况吧……”
裴珑也没再管她,踩上脚蹬,动作利落地骑坐到马鞍上,然后开始小走着往湖边方向行进。
陈酿独自坐在原处,盯着他帅气挺拔的纵马身影许久,才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起身去取东西。
她也不是单纯来这里看风景的,只是听说这边可以购买新鲜的牛奶,陈酿才特意过来想要买些回去做千层蛋糕。
可没想到草原的风光会如此壮观,让她情不自禁地停驻脚步。
*
抱着两袋鲜奶出来时,陈酿下意识往四周张望,发现远处有人正在进行滑翔飞行。环视了一圈,也没有看到绕着湖策马驰骋的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有点失望,也没心思再继续停留在这里,慢吞吞地往回走,准备回去做今日的甜品。
“咦?”走到停车的地方,居然发现裴珑带来的那匹马被拴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上,而他却不见踪影。
陈酿刚想走过去查看,蓦地看到一个半大不小的男生悄悄地靠近马的身边。
那人比她高约莫半个头,白背心将干瘦的身躯包裹住,头上的毛发只露出短短的小茬,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正准备塞进踏云的嘴里。
她加快脚步,高声吆喝着:“诶,你是从哪里来的小孩,不要给它乱喂食物。”
听到陈酿的话,那男孩手里的动作不仅没有停下,反而愈发加快。
陈酿走到一人一马的不远处,发现他的脸被晒得黢黑,可眉眼却意外地有点眼熟。
“你在给它喂什么?!”陈酿顾不得手里抱着的牛奶,胡乱将它们抛到一边,就匆忙阻止他往踏云的嘴里塞东西。
“你是不是傻,裴珑没有教过你不要胡乱吃陌生人给的食物吗?!”看到它的嘴巴飞速蠕动着,还在嚼巴嚼巴那没有吞咽的食物,她没好气地训斥它。
没有留意到这小男生变得凶狠的眼神。
“走开,不要多管闲事!!”他的声音还带着变声期的粗砺沙哑,听着很是挠人耳朵。
陈酿才不会如他所愿灰溜溜地让开,反而蹙起了眉紧紧盯着他。
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省心的熊孩子。
“你再不走的话,等会可能就要挨揍了。”她面无表情地压低声音恐吓起来。可这句话像是刺激到眼前人的哪道神经,他居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大概是专门用来拆快递的折叠刀。
眼眶也激动得像是充血般变红了,还扬着刀在陈酿面前挥舞起来。
她暗道不好:糟糕,遇上个小疯子了。
正打算静观其变,缓慢地往后退,可那被拴着的马像是受了惊一般突然嘶鸣起来,还使劲着想要挣脱缰绳。
男孩被这架势吓得小身板一颤,条件反射地挥刀朝它刺过去。
陈酿见状,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连忙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想要阻止他伤害踏云。
这小孩看着瘦巴巴的,力气却出其地大,在争夺之间,眼看着刀尖快要扎到她的鼻尖上时,裴珑赶回来了,轻而易举地将他的胳膊反扭住扣在身后。
可几人争抢的动作幅度太大,裴珑的手背还是不经意间被划出一道不浅的豁口,有血滴落出来。
陈酿把地上的刀踢远了些,见到这情状,脸皱了起来:“你受伤了……”
“不碍事,”裴珑已经牢牢扣住男孩的手腕让他无法动弹,见到从他身上抖下的菌子散落了一地,微微挑眉,“你拿见手青来喂我的马?”
“见手青?!”陈酿听说过这种菌子,吃下去有致幻效果,若是裴珑骑在马背上的时候踏云突然发作起来,他怕是会被狠狠地甩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她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感觉有点后怕。
可被桎梏住的男孩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扯着嗓子呼喊起来:“救命!!有人想要绑架我!!救命呀——”
这道破锣嗓子嚷嚷着,居然真的吸引了别人的注意。
眼看着有一对年轻男女朝他们这个方向踌躇不定地缓缓靠近,裴珑捏住男孩的下巴,似笑非笑:“皮痒了是吧,你是真的想进局子吗?”
男孩迫不得已与眼前人对视,青年明明在笑,可眼底却不见一点笑意,看上去让他心里发毛。
他莫名想起之前老爸在家里骂骂咧咧地说起裴珑的时候,还称其为不吭声的毒蝎子。
稍不留神,便会将人蛰得血肉模糊。
他方才的胆气一下子全消了,紧紧闭上嘴,也放弃了徒劳无功的挣扎。
“你们……”
那对年轻人已经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女生握着手机的指尖都泛出了白,像是随时准备报警。陈酿眨眨眼,将所有笑容都堆砌到脸上:
“没事没事,他是我侄子,我们在闹着玩呢。”
她回过头看向他俩:“对吧,大侄子?”
男孩被钳住的胳膊已经松开,上面还有深深的指印。他的脸色很难看,却还是对闻声而至的那两人点点头。
裴珑也露出个很和善的笑容应和陈酿的话。大概是被他这笑蛊惑住,那女生本来还在迟疑,最终还是红着脸拉着同伴离开了。
“有多远滚多远,别再让我看到你惹事。”见他们走远后,裴珑收敛了笑,眸光冰冷地睥睨着这小孩。
而男孩听到这话,竟然真的很顺从地跌跌撞撞着逃开了,陈酿仿佛能从他的背影里读出些许狼狈的意味。
再看回那匹可怜又倒霉的马,已经完全陷入幻想状态里不断地摇摆着脑袋与后臀,裴珑转身去打完电话,回来后神色如常。
可陈酿莫名觉得他现在正压抑着怒火,只能试探性地问:“刚才那个小孩,你认识他吗?”
“还记得卖给你假玉那人不,这是他的儿子。”
她这才恍然大悟,难怪看起来眼熟,可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你是把他爸怎么了吗,这孩子才会跑过来想要报复你?”
裴珑眼底带了些嘲讽:“光头给了他些教训而已。你放心吧,绝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市民。”
陈酿咽了咽口水,无言以对。
视线移到他那已经停止流血的伤口上,又开始忧心忡忡:“赶紧去找个诊所包扎一下吧,万一破伤风就麻烦了。”
本来这手漂亮得如雕刻般的艺术品,上面却多了道伤痕,看上去十分碍眼。
“呵,”裴珑不在意地笑了笑,没接她的话茬,“等会会有人过来把踏云送去医院,刚才的事谢谢你,不然它就得受伤了。”
“它现在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诶,”陈酿长叹一口气。
可想到刚才的遭遇,她的眼睛又忍不住变亮了,“也谢谢你刚才保护我,要是那小混蛋真在我脸上划上一刀的话,那得有多疼呀。”
“又不是什么大事,”裴珑被她满脸的郑重与感激整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挤出这句话。
陈酿摇头,眼神依旧很认真:“能被你保护,我很开心。”
“是你,和别人不一样的。”
……
她弯腰把地上的纸袋捡起来,见裴珑站在树底下,也不忍心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眨巴眨巴眼睛,小心翼翼地凑近:“要不……我先载你回去?”
他微怔:“我的车停得挺远,你要去把它开过来?”
陈酿依旧摇头,却没有回答他的话,默默把停在路边的电动车推过来,然后将一个头盔递给他:
“我载你到诊所包扎好之后,就送你回去嘛。”
“不要磨磨蹭蹭的,万一伤口发炎就麻烦了。”
裴珑难得傻眼了,可看她目光里全是坚持,眼神微闪着,最终还是选择将这个半新不旧的头盔接下。
一米八几的身体窝在并不宽敞的后座上,长腿只能委屈地蜷起来。陈酿的长发不可避免地随风吹拂到他的脸上,透着股清淡的沐浴露香气。
两侧都是绵延不绝的山,她就这样载着他一路前行。四周静寂无声,仅有呼啸的风在耳边掠过,让裴珑觉得这个体验十分奇妙。
也许是这边的景色很符合公路片的氛围,他们仿佛就在进行一场盛大而浪漫的逃亡之旅。
不管前路如何,都义无反顾,不会回头。
这是他第一次被别人载,对象还是个和他不算相熟的女生。
可陈酿的表现总是让他有种错觉,好像只要能见到他,能对他好,她就满心欢喜。
很莫名其妙的女孩子,却意外地没有让他厌恶。
裴珑盯着陈酿头盔外露出的白嫩耳垂,眼神罕见地飘忽了起来。
*
“记得伤口不要沾水,这几天吃得清淡些,不要做太大的动作免得伤口撕裂。”陪裴珑看完医生并将他送回酒店门口的阶梯前,陈酿唠叨着叮嘱了一大堆。
他盯着眼前女孩像是永不会停歇的唇瓣,只觉得她好像能将所有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一惊一乍着夸大化,却还是无奈地应答下来。
“对了,我们加个微信吧,”她把装着纱布药水的塑料袋递过去,“这些天我再给你熬点补血的汤补一补嘛,发消息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呆在酒店,我再让人给你把汤送过来,让你可以趁热喝。”
“啧,”裴珑不紧不慢地把袋子接过来:“你这是图穷匕见了吧,”那么多突如其来的关切,原来最终目的还是要他的微信呀……
“什么?”陈酿抬眸,疑惑地看着他。
裴珑轻咳一声,也懒得戳穿她的意图。
算了,看在她一片关切的份上,就给她留点面子吧。
……
裴珑最终还是把自己的私人微信给了陈酿。
她的头像是一只眯着眼睛睡觉的小刺猬,点进朋友圈,封面是悬挂在枝头上的一叶孤月,里面居然连一条动态都没有。
不过也不难猜到,她的朋友圈就和她这个人一样无趣。
裴珑默默退了出来,林木就在这个时候发来了消息:“裴哥,医生给踏云洗胃了,它现在在休息着呢,过些日子估计就能恢复过来,不用担心。”
“对了,今天这事,需要我找几个兄弟再去给杨子那一家子来个教训么?”
他不知道为什么,看完这消息,第一时间脑海里浮现的居然是陈酿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眸,纯净怯懦,总是流露出无辜的情绪。
好像被这样直直盯着,就能叫人心头发软。
“算了,”裴珑在消息框打下几个字,“找人盯紧他们父子俩,别让他们再搞小动作。”
他又开始唾弃自己不合时宜的心软,可还是把消息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