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酿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包厢的沙发上,周围空无一人,应该是有人进来打扫过卫生,到处都已经恢复整洁,不再如昨夜那般乌烟瘴气。
她转动一下脖颈,发现疼得厉害,艰难地捂着后脑勺坐直身子,却瞄到茶几上摆放着两沓很厚的人民币,钱的下面还压着张纸条:
“买玉钱还你,我那玉佛钱可别忘了还。另外,别指望能跑路。”后面连带着附上一串长长的银行卡账号。
大概只是随意抽出张酒水服务单背后的空白页面来写,纸轻飘飘的,字却挺好看。平淡粗糙的话语,陈酿却看出了其中蕴着的威胁意味。
“小心眼的,怎么把人想得那么坏,我这也没想跑路呀。”
她撇撇嘴,随意把这纸叠好,顺便和桌上的钱一起揣回兜里。
而原本放着那块假玉的口袋,此刻已经空荡荡的。
看清这个事实后,陈酿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然后拖着像是跑了八千米的疲惫酸软身躯走出包厢外面的走廊里。
一路上遇到零星几个服务生,连个眼神都没放在她身上,她就这样微弓着背离开这间酒吧。
白天的街巷不像夜晚那么喧嚣,显出了古镇的宁静气息。此刻的天已经亮透了,湛蓝得像张纯净无尘的水彩画,随手一拍便是能出片的美景。
腾城的温度很稳定,哪怕是暑气浓重的夏日,这里依旧清清爽爽的,叫人呆着心里舒坦,连带那些热气腾腾的恼火事都被清凉的风吹得呲的一声全消了。
虽说这里还没有完全被商业开发完,来旅游的游客不多不少,但古镇街巷明面上已经是一半民宿客栈,一半贩卖玉石翡翠和特色纪念品的店铺,原生态的味道褪去不少。
只有那些错落层叠的青砖白墙老房屋以及四处可见的木雕门窗,保留住几分独属于这个地方的韵味。
踏着火山石堆砌的台阶一路走,裹挟着凉气的风自巷尾吹过来,陈酿赶紧将自己身上的短袖工装外套收紧些,却还是无法避免地狠狠打了个喷嚏。
幸好昨晚不知道是谁好心帮她关掉空调,不然在包厢里无遮无挡地躺上一宿,现在估计得用汤水吞服感冒药了。
陈酿揉了揉有些发红的鼻子,走到离这最近的ATM机把钱都存进去,然后把买玉钱转回给王娟,连带着多转了两百,就当是对她所托非人的小小补偿。
干完这事后,手机里最后一点电量也彻底耗尽。她仰头望着蓝天用力深呼吸,最终决定暂且将之前的糟心事抛诸脑后,在一个早餐摊位的小木凳上坐了下来。
旁边还没成熟的麦田翠绿翠绿的,一望无垠,到处都是袅袅烟火气。可陈酿不是游客,没那心情欣赏。
她点了两碗大份的饵丝,开始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
*
裴珑发现自己居然被一个半点见识都没有的小姑娘给耍了。
腾城是他的地盘,如果陈酿想逃,他有一万个法子将她抓回来,到时候可不管她哭得眼泪哗啦流,直接把她交到警局,让她接受法律的制裁。
只是没想到,陈酿居然摆了他一道。
“林木,你再仔细看看这玉佛,是我拍回来的那尊吗?”裴珑坐在聚宝馆的内室,把锦盒那磕断半边佛手的玉像拿到手里,脸色变得阴沉。
本来今天他是想着将这残次品拿去给老吴修补,做成金包玉的形制,这道瑕疵是永远消不去了,但补完后好歹也还能看。
却不知道自家伙计居然这般没眼色,被糊弄过去了:“你把昨天的监控调出来给我看看。”
“裴哥,这玉佛被那女的砸坏后,我就赶紧让阿美捡起来妥当放好,这是又出了什么问题吗?”白毛纳闷地挠挠头,听话地走到外面柜台的电脑去查监控录像。
十几分钟后,裴珑拿着一尊完好无损的玉佛,心情复杂地把它放回锦盒里。
这是他在玉佛供台后方的木格子里找到的,大家昨日收拾残局的时候居然没发现。
陈酿当时使了些小把戏将它藏到那里,趁乱的时候将一尊赝品砸落到地板上,这才促成了昨日包厢的见面。
“裴哥,这不是员工们昨天都去湿地团建去了,店里没啥人在,也没工夫留意到这回事。你说她图啥呢,专程来给咱们添堵?”白毛皱着眉,满脸都是疑惑。
裴珑用指腹描了一会陈酿带过来的赝品玉佛,唇角勾起,突然来了兴趣:“这仿造手艺倒是不错。”
然后伸出长腿踹了脚呆愣着的白毛:“行了,去把人给我找回来。”
……
陈酿兜里钱不多,她在这里最便宜的民宿订了三晚,吃饱喝足之后,打算在退房之前到附近找份工来干。
“你没带简历?”和祥面包店里,看上去约莫三十岁的老板娘祝佳坐在角落的桌前,望向眼前一脸礼貌的女孩。
长得勉强算是清秀,梳起马尾白白净净的,黑眸灵动,透出了些许乖巧。
“老板,我之前在朗云蛋糕房上过两年班,有相关工作经验。”朗云是个还算知名的连锁蛋糕品牌,大大小小的分店遍布东南一带的二三线城市,祝佳也曾听说过。
待她烤的试工蛋糕被品尝过之后,陈酿拥有了一份面包店员工的工作,试用期三个月。
“真的不能提供员工宿舍吗?”听完薪资条件后,她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句。
祝佳此时已经将门口贴着的招工告示撕下:“小陈,这边的房子租金也不贵。这样吧,你是从外地过来的,我就给你点时间准备准备行吗。不过得尽快上工噢,现在暑假到了,来这边的游客还是不少的。”
最后,陈酿拎着半打新鲜出炉美其名曰员工福利的玫瑰鲜花饼离开蛋糕店,打算先回民宿收拾为数不多的行李,然后前往老板娘介绍的租房地址去把住宿问题解决一下。
总体而言,能找到份工作还是让人高兴的。
陈酿从小到大成绩不行,没能考上高中,在中专和大专学的都是西点烘焙,也亏得有这样个一技之长,才不至于在这边混不上饭吃。
住宿的地方不在古镇上,沿着石桥走到老牌坊外面,有几个小地摊正在售卖一些腾城当地传统首饰,陈酿刻意放慢脚步稍微扫了两眼。正准备继续往前走,却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是昨天的白毛男。
她难得生出的惬意顿时烟消云散。
……
“说吧,是不是王远山派你来闹事的?”古镇里就数这间荣顺茶楼能眺望清楚远处的油菜花田,茶楼还被小桥流水环绕着,诗情画意一下子就被衬出来了。
掌柜给裴珑泡了壶黎山上特有的野生山茶,余香远绕,香得要紧。
他抿了口热茶,望向正不安地站立着的陈酿,见她还是穿着昨日的衣服,眼神带上了一丝嫌弃。
怀疑是王远山派人搞的事不是没有道理,裴珑不是在腾城发家的,他近几年才入驻这边,有苗头的能赚钱的产业差不多都搞了一遍,顺带也得罪了一波人。
就是前些日子在和王远山争一处古宅子地的时候,他那边快谈拢了,王远山这老家伙非得插一脚,还整了个美男计,派个下面的清秀小伙去勾搭卖家家里的独苗小孙女。
裴珑最终还是盘下了那块地,只是比原来谈好的价格高出些,后来建成的便是刚开业不久的聚宝馆。
光头气不过,顺道去找人把那小伙堵巷子里揍了一顿。
毁不毁容不好说,反正门牙是得补了。
腾城的翡翠玉石店多得自成一整片集市,赌石和买卖玉石的都不少,很是热闹。其实也有不少旅客被坑骗,高价买下假货后回来讨说法的,可没想到居然有人闹到了他的头上。
这边的玉石市场水很深,裴珑也是观摩了许久才选择下手。生意平平淡淡,名气都没怎么打响,就出了陈酿这桩糟心事。
陈酿不清楚裴珑的心理活动,尽管刚才已经填饱了肚子,可她看到桌上满满当当的十几笼精致的早点,还是忍不住悄悄咽了一下口水。
抬眸与眼前人对视,见他坐在窗边,还故作斯文地摇起把纸扇,刘海飘呀飘,俊逸如玉的小白脸叫她看得真切。
她睫毛微颤,弯起了眼睛:“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少玩花样了,你信不信老子一个电话就能把你底细起得清清楚楚的。”旁边的白毛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心情看起来非常不美妙。
“既然你找回玉佛,就不用我赔钱了吧。”陈酿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目光落在裴珑摘下耳钉的耳垂上,看得近乎痴迷了。
还是这副没啥修饰的干净模样更好看些。
裴珑被她盯得有点发毛,感觉自己就像是块被掂量过后令客人十分满意的商品,他清清嗓子咳了一声:“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没有,可能是像你昨晚说的那样,我只是太过无聊想找找刺激?”陈酿眨眨眼,一脸认真地胡诌着。
“又或者还有一种可能是……”她慢悠悠地靠近裴珑身边,却被一截纸扇迫使脚步停下,“说不定是我看上你了,想玩点小花样引起你的注意呢。”
“哪种解释比较能让你接受,你自己想吧,”陈酿还是识趣地退回原来的位置。
白毛男林木在一旁已经把嘴微张成O型:她怎么像是在调戏裴哥?
而下一秒,陈酿突然把手里一直拎着的鲜花饼重重放在桌面上:“为了表达我昨日闹出不愉快的歉意,我决定了,只要我一日留在腾城,就每天给你送糕点来赔罪。”
“留个号码和地址吧。”她把那张写着银行卡号,已经有点皱褶的纸条掏出来,很干脆地递给裴珑。
裴珑被她的举动弄得有些发懵,竟然迟疑着没接下,陈酿又笑了,眼眸亮得可怕:“你是怕我会下毒?”
裴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