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烟雨任平生 第23章 第 23 章

第三日傍晚时分，陈叔陵赶回寻阳，听说这两天发生的事后，马不停蹄地去寻张挽。

张挽将自己困在房间抓耳挠腮，其实工程已经完成三分之二，就差临门一脚就能水到渠成。

但是此次事件，很可能会导致工程就此停工，这两月的努力前功尽弃。

她能明白百姓的想法，毕竟亲人还在身边，谁也不想把性命交代在一线。

水灾尚能活命，可若是继续固堤，他们面临的就是扑面而来的洪水猛兽，一条小命全看阎王爷想不想收。

可是时间不等人了。

江水不会无缘无故激增，寻阳没下雨，那只能是长江上游雨量充足，白天见西边乌云密布，隐隐有向东的趋势，她担心寻阳迟早会下场大雨。

陈叔陵进门，就见张挽一脸崩溃地抱着头，发丝凌乱，浑身弥漫着一股颓废之气。

他知道此事情况怕是不妙，“百姓伤亡如何？”

骤然听到声音，张挽猛地抬头，乌黑的眼圈似乎要耷拉到整个面中，“王爷回来了啊，部分百姓受了些轻伤，阿月随城中大夫正在处理，无大碍不用担心，对了，您那边事办的怎么样？”

“大差不差，”陈叔陵掀袍坐在圆木凳上，有些担忧地观察张挽，“事发突然，此次采购的粮食先用于赈灾，后期平衡粮价还得再想办法，只是短期内附近怕是筹不到那么多粮食了。”

张挽听陈叔陵那边的事办得顺利，心情稍稍好转，“这件事缓一缓吧，当务之急还得解决眼前的麻烦。”

陈叔陵眸光微缩，“还得尽快想办法让百姓齐心协力，抓紧筑堤，时间不等人。”

“是啊，可是这事不好办。”张挽重重叹口气，神色疲倦，“好在王爷回来及时，口粮的问题算是解决了。”

张挽刚说完，金子慌张地跑进来，见陈叔陵也在堪堪止住了话头，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禀报。

“出什么事了？”

得了张挽问话，金子赶紧开口，神色满是愤慨之意，“主子，江远那混蛋喝了些酒，趁机欺负刘老头家的小闺女，被人发现拿住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张挽气得小脸通红，眼睛似要冒出火来。

这段时间江远颇为老实，也主动帮忙灾后重建事宜。

赈灾事关重大，出了问题他们一个都跑不掉，本以为他得了他阿父的指点，晓得其中利害。

却没想到一个没看住，惹出这般祸事。

如今百姓和官府之间关系本就敏感，江远此时闹这一出，处理不好会直接撕裂官民前期建立的本就不多的信任。

“在哪呢？快带我去。”

张挽到时，百姓们和江远分成两拨，剑拔弩张，互不相让。

陈胤姗姗来迟，刚站定便收到张挽警告的目光。

“各位，发生什么事了？”

“张大人看不到吗？”刘老头怒容满面，气得胸膛剧烈起伏，“这混蛋欺负我闺女，天杀的畜生。”

刘大娘悲伤地抹着眼泪，怀里抱着还在发抖哭泣的小女娘，不过**岁的模样，看的张挽心里直发冷。

江远满不在意地推开扶着他的侍从，手指一一指向那些百姓，酒气氤氲让他睁不开眼睛。

他听阿父的话，来到这荒郊野地，不就是为了抢张挽的功劳，平步青云吗？

如今这群贱民想阻了他的路，休想！

“你们这些贱民，好吃好喝供着，还敢罢工？你们想阻了爷的青云路，爷就好好教教你们何为贵人，何为草芥？”

说完，江远指挥着手下就要冲上去。

“将他们全部拿下！”

张挽气怒，撇开其他不谈，小小女郎都下得去手，怎么不是畜生！

她慢慢走到江远面前，神情冰冷，一双眸子愈发黝黑，她令人制住他身边的护卫，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你敢打我！”江远一边护住脸，一边还不忘威胁张挽，“回京后，阿父定要你好看，殿下，殿下救我。”

陈胤欲上前，却被张挽扫过的目光定住，他知道，若是上前她会连他一起收拾。

张挽将这几日的情绪全部撒在江远身上，直到见了血才停止。

她揉了揉打疼的拳头，冷声命令道，“来人，将他压入县衙大牢，听候发落。”

江远满脸不可置信，仍旧不死心辩驳道，“凭什么抓我，我虽动了心思，但不是没有办成吗？况且我是高官之子，不过要一个女人，犯了什么罪，老子看上她，是他们家修来的福气。”

刘老头闻言，气得直咳嗽，”畜生，草民虽身份卑贱，但若是真出了事，豁出全家性命我们也要杀你报仇。“

江远心中不甘，转而看向张挽不住挑衅，“张挽，你算什么东西，你敢抓我，你忘了在审讯室狼狈的样子吗？”

此话一出，本想上前的陈胤眉头紧皱，眸中闪过一丝厌恶。

江远一阵叫嚣，四周寂静，竟无一人为自己出头，他这才意识到不好。

这不是建康，将在外军令还有所不受，阿父不在身边，他讨不到半点好处。想到此一阵心虚，他转而将目光看向陈胤，“殿下，殿下救我！”

见陈胤脸色阴沉，并不接话，他继续道，“殿下，张挽贪污赈灾银，臣亲眼所见，夜里，她偷偷运了不少赈灾银出去。”

闻言，陈胤露出疑惑表情，见张挽神色坦荡，只得暂时压下心中疑问，眼睁睁看着江远被押走。

他行事荒唐，也该受点处罚了。

张挽做完这些事后，深呼一口气，转身向百姓们鞠躬行礼，“这么处置各位可还满意？”

刘老头心中怒火扑灭不少，但嘴上依旧不肯饶过，他吹吹胡子冷哼，“官官相护，谁知道你们背地里会不会把他放出来，听他刚才的语气，张大人的官职没他阿父大。”

陈叔陵冷眼看着这一切，温润的眸子满是嘲弄，他并不干涉张挽所做的决定，直到听到此话才走上前来，给张挽撑腰，“他的官职再大也大不过本王。”

张挽神色一动，偷偷瞧了一眼一直看热闹的赵广智，后者接收到目光立马明白过来。

赵广智虽是愣头青，可这仅限于官场人际交往，其他方面还是挺聪明伶俐的。

“各位，借此机会下官有个不情之请。”赵广智向百姓真诚地行礼，“这次动工其实归根结底也是为了让大家免受水灾之苦。”

瞧着人群陷入沉默，赵广智再接再厉，“大家也看到了，这次大水来得突然，但是因为挖塘通渠，明显比之前受灾程度轻多了，这水都没冲进寻阳城，只到农田便退了，效果显著，大家不能半途而废。”

百姓们也知道赵广智所言不假，他们长了眼睛，看得到这次水灾情况，确实比之前好多了，“可是洪水可怖，草民不敢再经历一次。”

张挽走上前，语气诚恳，“各位，实不相瞒，其实工程已快完成，本官在此恳求大家再坚持一下。”

人群再次沉默，过了片刻，一个妇人为难地开口，“大人，民妇也想工程快点完工，但比起这个，民妇更希望一家人能守在一起，这比什么都重要。”

“是啊，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又发大水。”

陈胤脸色铁青，刁民就是刁民，即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好，但他们仍然不懂感激，只要是触及到他们一点利益，就会变的自私，固执地令人恼火。

他没有张挽那么好说话，此时此刻怒意占据上风，语气骤然变的凌厉，“看来与你们不能好好说话，本王在此放话，若谁再敢不知好歹，本王不知道大水会不会来，但你们的人头一定不在脖子上。”

“殿下！”

张挽的内心逐渐涌上悲伤，无奈夹杂着焦灼使她全身充斥着无力感，她真切地明白了什么叫最不可控是人心，过了片刻，她似乎做了什么决定，杏眸慢慢变得坚定，“各位，本官在此立下军令状，保证彭湖绝不会再次破堤。”

众人被陈胤刚才的狠劣吓住，本不敢再次接话，但此事关系到自身性命，有人还是忍住害怕，质问道，“大人拿什么保证？”

“多说无益，本官不想在费唇舌，为了安各位的心，明日起本官与你们一同筑堤！”

张挽的声音洪亮而掷地有声，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一时间人群仿佛寂若无人。

“若是不说话，本官就当各位默认了，今日就此散了，明日彭湖边不见不散。”

百姓们互相看了看，从对方的眼中皆看到了退意。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做官做到张挽这个分上的属实太少，若是继续下去，惹怒了他们讨不到什么好处，毕竟张挽有体恤百姓之心，他身边的殿下却不一定有。

百姓们稀稀落落散了，赵广智这才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大人，您真要亲自坐镇彭湖？这是不是不太妥当？”

张挽斜睨他一眼，“若是不妥你刚刚为什么不阻止？”

被戳破心思，赵广智尴尬一笑，兵法云：大驾亲征，得胜算矣，若张挽亲自坐镇，百姓自然信服，这已是此困最好的解法。

但是人算怎能敌过天算，彭湖之危仍在，堤坝随时会被冲垮，他不敢相信张挽会和百姓共进退，毕竟年纪轻轻她已是陛下宠臣，前途无量，不值得将小命搭在这种地方。

“下官明日同大人一同前往。”

“不用，我还有事让你去办。”说完，张挽让他附耳过来，交代完后，她摆摆手，“你先走吧，有人要找本官算账了。”

赵广智打一激灵，眼珠瞥见陈胤面色阴沉，立马识趣地拱手告退，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得赶紧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