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翠的青山渐渐将坠沉的太阳吞掉,而后望舒款款登上天幕,给人世草木都笼上了一层薄薄的清晖,竟也让这随处升腾着杀气的山庄显得幽静安宁。这里可以有算计,也可以有温情。
可能在某个西侧的屋中,两个不同经历不同身份的人,怀揣着相同的情感,相互守护。纵使他们都只是沧海一粟,可以很平凡,但不希望被打扰。
南钰冰坐在榻上,暗自掂量着时间。一抬头忙叫住将要到外屋去的南飞年。
“主人?”南飞年转身。
朦胧的月光透过木窗,像潮水一般打在站着的人的身上,他半边的轮廓都着上淡淡的清晖,他就站在那里,任月光倾泻。
南钰冰坐在榻上看得真切,他一时心潮涌动,拍了拍床榻,嘴角弯弯,和声道,“飞年,过来。”
南飞年不明所以,上前刚要跪下,便被人一把拉上了床榻,他没有防备,一下跌坐在榻上。他浑身猛然绷紧,额头上渗出丝丝冷汗,脑海中某些不愉快的记忆仿佛要喷涌而出,要将他扑打的身形不稳,将他扑打的痛苦万分。他回了回神,忍住想要挣脱离开动作,低下头,想要藏住他混杂着惊恐的眼神。
“怎么了?快躺着,我给你上药。”南钰冰没有管眼前之人有些奇怪的反应,倒是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个晶晶亮亮的小药瓶,这是之前他翻原主遗物时找到的,消肿化瘀的疗效极好。
“属下自己来就好。”南飞年轻声道。
南钰冰眨眨眼摇了摇头。
“那属下去为主人掌灯。”南飞年还想挣扎。
南钰冰还是摇摇头,“我能看清。”
飞年没法,只好抬手解开上身的衣衫,贴着床边躺下。他手下虚握着拳,手心温热稍稍发汗,不过他转念一想,又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要紧张。他定了心神抬眼想去看窗外的月光,却只看见南钰冰半边暗光的脸。
他主人的眼神澄澈而宁静,正紧紧盯着他胸前的伤处,他的睫毛时而上下翻动,像是要泻出细碎的星光。
他只觉得这场景静谧而美好,他从前从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觉,自从遇见南钰冰,他的心就像是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填补上了,温暖而充实,可以涤荡冰冷的杀气,使他惊愕,使他心安。他的手不再虚握,五指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地舒展开来。
可是此时南钰冰却是挺后悔的,月光确实很亮,可在夜幕下分辨起来还是有些许费力,只得贴近了看。
南钰冰揉了把眼睛,“明天应该就能消肿了。”
他一起身,刚好与飞年的目光相撞,眼前人正极度认真且满足的看着他,像看一件从天而降的珍宝。可是这一撞撞得南钰冰血气上顶,他匆忙扭过头去,平息着刚刚骤起的呼吸。
榻上的南飞年似是意识到不对劲,登时坐起。
“咳,没,没事,”南钰冰伸手将身旁的被子扯到飞年身上,然后躺下又扯了一条被子蒙在脸上,“时间不早了,睡觉吧。”
“哦。”南飞年侧身向着另一侧躺着,闭上眼睛半晌后才发觉自己心中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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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室内烛影乱舞,搅得人心烦意乱。
地上还残留着茶杯破碎的瓷片,鹅黄色衣衫的妇女坐在床边,她妆容精致,举手投足尽是风流妩媚。可此时她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掐着绢帕,正指站在面前的青衣女子呵道:“娴儿,这亲事由不得你!”
“我那日在席中见那南公子一表人才,今日你回来又说他自知持重,这不挺好的吗?你这今日见了我又哄又跪说自己不嫁,为娘的早就和老爷商量好了,岂有反悔的道理?”
“娘!你们商量这事也没人通知我,这亲事又不是我应下的,我凭什么去?就算那南公子再好,我也是不会嫁的。既然这么急着联姻,怎么不让大姐去?娘!你明明知道我的。”云千娴答。
云千娴下午托辞离开,送了战清芳回去后回到自己的住所,却不料假戏成了真,母亲果真前来,要再与她商量成亲的事。她下午本是不愿去的,奈何父兄有令,她也就寻思着呆够时间就走。原来父母提起此成亲之事她也只是反复推脱,倒是无人逼迫于她,若是有人问她与那南公子相处如何,她就搪塞过去即可。可是今日母亲前来却告诉他非嫁不可。
妇人上前挥起手臂,皱着眉头骂道:“我怎么生养了你这么没心肝的东西?为娘的我费尽心思才给你谋个好人家,不至于日后你被人家瞧不起。大小姐是什么出身,你怎么能与她比?”
这个巴掌打得云千娴连连退了几步,她眼里噙着泪,委屈道,“是,是不丢你的脸面……但我是如何也不会嫁的!”
姨娘跌坐到了地上一边抹泪一边哽咽道,“你娘我这辈子只有做妾的命,好不容易给你谋了这桩亲事,南家势弱于云家,嫁过去人家也不会亏待了你,你安安心心地去过日子,两个人在一块儿待久了,自然就会生出感情来。纵使以后比不得大房,也是难求的好日子,这是娘能为你求来最好的亲事了……”妇人抬眼嗔道,“可你,非喜欢那个什么姓陈的白面书生,要死要活地拒绝亲事,哎呀!我怎么生养了你这么没良心的东西……”
云千娴上前要扶妇人起来,却被一把推开。
“你嫁或是不嫁,由不得你!”妇人拍了拍衣衫自己站起来,瞥了一眼云千娴随后转身出了门。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菁儿见姨娘带着泪痕气冲冲出去后,忙进了屋,只见云千娴坐在榻上悄声地抹泪,“小姐,小姐不哭了,不哭了啊……”
“我不嫁,说什么我也不嫁!”豆大的泪珠从她眼中滑落,“菁儿,你快去收拾东西,咱们悄悄离开这里。”
小丫鬟一愣,“那,咱们去哪啊?”
“去哪都好,反正我要离开这里,离开云家。”云千娴抹干了脸上的泪。
“可是,可是咱们出的去吗……?”菁儿心里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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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蒙蒙的黑云从天边逼近,携着呼啸而来的风,粗暴地撩动着树叶发出缭乱的声响。云暮低垂,将无边的天空吞噬,大雨骤然倾泻,檐上的燕子匆然回了巢,庭中的侍从们也都跑进了廊下。
“这刚刚还挺好的天气,怎么说变就变了。”
座上妇人穿着雍容华贵,她两鬓虽已掺了几缕银白的发丝,但举手投足间仍是当年风韵,如今在晚辈面前,还多添了份和蔼慈祥。“钰冰也来了这么长时日了。今日本想与你们兄弟二人说说话,却不料这好端端地突然下起了雨。赏荷怕是不成了,委屈些便在屋中用膳吧。”
南钰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起身揖礼道:“到府上多日,未曾拜见伯母,乃是钰冰的不是。”
“快坐下,伯母也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妇人招了招手,“兰姨,告诉丫头们把菜端上来吧。”
南钰冰清早收到要去战家主母那里用午饭的消息,这伯母正是清芳的母亲。他思量片刻已料到此行目的,早在进门时便发觉坐在一侧的战清溪默然不语。果不其然,寒暄几句之后就入了正题。
“你和清溪的年岁早该谈婚论嫁了,伯母有个侄子像你们一般年纪时娃娃都满地跑了,”妇人使了眼色屏退下人,“钰冰,那云千娴你与她相处可好?”
“不怕伯母笑话,钰冰暂时没有成亲的想法。云小姐很好,钰冰不敢高攀。”南钰冰笑道。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云老爷可都已经收了你们南家的定亲聘礼了……”
“什么!”南钰冰惊得登时站起,出口打断。他一时惊讶于事情发展如此之快,一时气愤于轻易被旁人定了终身。他压下怒气,稍作镇定,缓缓坐下道,“可是,我并不知晓此事。”
在重门的叠影里,还有一个人的身形晃了晃。
“儿女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兄没告诉你也不奇怪。况且你父兄的眼光也不会错,人家姑娘也同意,这不挺好的吗?”
“我并无此意,我会修书请父亲退了亲事。”南钰冰严肃答。
“瞧着孩子,又在说胡话了。”妇人斜了斜眼,假意嗔道,“你和清溪呆久了,怎的和他一样的倔?”
南钰冰心里的怒气无处泻出,索性低下头匆匆扒了几口饭后便起身道别,“伯母恕罪,钰冰还有事在身,先行告退了。”
他躬身退了几步,转身出了门。
南钰冰刚踏出门,一旁一直不语的战清溪也起身揖礼,“孩儿也先告退了。”随后转身离去。
“外头还下着雨呢……”上座妇人见两人匆然离去,“啪”一声将筷子摔在桌上,愤愤道,“瞎了眼了……”
从屏风后转出一个仆侍忙上前为妇人抚背顺气,“妇人切莫动气。”
“南家的事自是轮不到我插手,可这孩子也不该如此不知礼数,”妇人端庄慈祥的态度消失殆尽,只剩下满面的刁钻,“你再看看那战清溪,目无尊长,这是什么态度啊,啊?”
“大公子这脾气,不是连老爷也没办法?”兰姨安抚道。
“我费尽口舌为他们好,反倒惹一身不是?”妇人拍拍心口,“我这饭也吃不下去了,你拿下去给丫头们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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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钰冰!”
“清溪。”南钰冰回头,原是战清溪追过来。大雨瓢泼,他无法回去,只好先与飞年顺着回廊到了百步远拐角的亭子中等候。
“我知道你的心情,”战清溪伸手支着廊柱,“我也因为这事与父亲闹了不快,这才拦住了他的聘贴。你,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打算修书父兄,请他们退了亲事。”
“若是伯父不同意呢?”战清溪担忧反问。
“那我就离开,”南钰冰负手远望。雨水倾落如幕,在阴暗的天空的映照下,远处的亭台楼阁似乎都被晕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教人看不真切。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战清溪叹道,“你不如我,我和我爹闹上几次,事情就解决了。”
南钰冰仿佛没有听见战清溪的话,继续自言道,“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南钰冰转身看向战清溪,“你放心,我会处理明白的。”
他的怒气已经消散,他的眼神坚定,里面是对前路美好的憧憬。
“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直接说就好。”战清溪点头。
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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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