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礼被气笑了,冷嗤一声,“我都快忘记你固执起来有多气人了。”像个刺猬,可可爱爱,却张开了满身的刺在向他宣战。
“……”
“这样吧,”他换了一种口吻,和她打着商量的语气,“等雨停了,先去吃个饭,周末的时候,我带你去检查身体……”
“我说了我没有病!”沈君歌情绪激动了起来,连着声音也一同变大,她闭着眼,眉心紧紧蹙着,对去医院这件事从骨子里都透着拒绝。她讨厌医院,一个人的生死都要停留在那长长的白色走廊里;她讨厌医生,一个劲儿的问东问西想要挖掘她心底最不能让别人看到的秘密;更讨厌吃药,在伦敦的那两年里,有无数次,被医生掰着嘴硬塞进去的那些药,都是她最恐惧的梦魇。
急速喘息着,半晌,因为身边人的沉默,她才缓缓沉静了下来,低着脸既狼狈又沮丧,“够了,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像是察觉不到心底的难过,她一口气说完这句话,转身开门打算离开,全然不顾外面还下着暴雨。
“咔哒”一声,唐礼动了动手指,锁上了车门。
沈君歌知道自己尝试也是徒劳,背对着他,身子微微发着颤。
从未有过像此刻这样想远远逃走的想法,就算是那年在伦敦,沈翊站在病床前对着她满脸失望的时候,也未曾有此刻这样浑身发冷的难堪感觉。车内宁谧,越发的冷冽了起来,像是空气也忘记了流动,她只看到自己呼出的气,打在车窗上,蕴起一瞬消散的白雾。
逼仄的空间中,唐礼的声音像被是被碾过一样透着死寂,“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
她身子僵硬,整个人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可放在车门把手上的手指,却用力的捏着,发着抖,骨节都泛了白。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沈君歌放轻了呼吸,比起让唐礼知道她疯狂到失去理智的两年生活,作为私生女时东躲西藏并不光彩的过去,以及几乎是病态的情感逻辑,比起他了解真正的她以后敬而远之慢慢嫌恶,仅仅是这样能让他远离自己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放我下去。”她艰难的开口,说出这四个字。
身后传来一声轻嘲低笑,“如果我不呢?”
雨声渐渐变小,窗外街景也在眼前清晰起来,眼前的车窗上只余下偶尔滑下的细长水滴,她放弃了,重重靠回到椅背上,“随便你。”
唐礼紧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松开,留下一道深黑的凹陷在上面,他一言不发,忽然倾身靠了过来。沈君歌紧绷着身子向后靠,冷着脸问,“干嘛?”
“安全带。”说着,伸出手臂绕过她的眼前,去拉车壁上的安全带。这个姿势就好像将她圈在怀中一样,她别过脸去,小心翼翼的呼吸。
这个距离很暧昧,对唐礼来说,他处于一个绝对压制的位置上,她避无可避,甚至自己可以闻到她洗发露的清香,视线中闯入她侧颈向下流畅的线条,锁骨凹出漂亮的形状,毛茸茸的发丝在脸颊拂过,撩起一阵痒。可他稳了心神,压住了满心满肺的戾气,控制住自己因为那句话而想去碰她的冲动,他害怕伤了她,害怕吓到她。
扣好安全带后,他没有立刻抽身离开,捏着她的下巴看向自己,“先去吃饭,好吗?”
明明是征求意见的一句话,却被他说出了威胁一样的口吻,沈君歌望着他黑沉的眼,意识到自己拒绝是无效的,垂下眼,点头。
唐礼满意勾唇,“乖。”
本以为他会带自己去饭店吃饭,没想到的是,他开着车,载着她进了一个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停好车以后沈君歌困惑下车,唐礼走过来拉住她,看到她的头发因着这一番折腾又乱了很多,脑袋上的丸子松松垮垮的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索性伸手扯下了她的发圈。
不顾女孩竖起的眉毛歪头帮她用手指顺着披散下来的发丝,模样固执又坚持,像是赌气,眸色没了温度和笑意,薄唇紧紧抿着,有些凶的样子成功的让沈君歌放弃了抵抗。
手被用力握着,男人和女人之间力量是极其悬殊的,她挣不开,只瞪着他。
像一只愤怒的小鸟。
唐礼莫名就软了心思,怔怔看她一会。握着她的手往自己的方向顺势一拉,还穿梭在发丝当中的手将女孩按进怀里。
动作有些粗暴,沈君歌下巴几乎撞到了他的肩头时才抬了抬下颌,握在男人手心里的那只手被他带着向后环在了自己的腰上,她表情一瞬错愕,就听到耳边他妥协的声音,“我原谅你。”
不需要她解释和道歉,如同从前一次次吵架一样,他对她说原谅。
动了动嘴唇,到底还是没有能说出更伤人的话。
这里是唐礼买下的公寓,小区就在江边上,离京南的CBD也不过是一站路的距离,他带着沈君歌走进去时,漫不经心的说,“入户的指纹设定我不太了解,这次来的突然,下次管家一起过来再帮你设置,开门密码是你的生日,学校不想住的时候,可以来这里休息。”
“我?”
唐礼拿出拖鞋替她换上,“嗯,这里没有人知道,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你。”
如同与世界分隔,一处独属于她的安静天地。
客厅的落地窗外是映着日光的江水,粼粼泛着亮。沈君歌兀自想,他怎么会知道,她很想有这样一个地方呢。
玻璃上倒映出女孩满脸的不安和凌乱狼狈的模样,苍白着脸,眼底是掩藏不住的慌张。
唐礼站在她的身后,“我叫了吃的,吃完饭再洗澡,楼上卧室有你合身的衣服,然后好好睡一觉……”他顿了顿,终于还是放弃了后面要说的话,治病这件事,沈翊用了这么多年都没能让她接受,他可以慢慢来。
女孩站在窗前没有说话,唐礼也不勉强,走去厨房倒了一杯牛奶放在微波炉里热。
机器运转的声音在这一处格外嘈杂,“叮”的一声,结束了这场噪音,沈君歌的手机恰好在这时响了起来,唐礼闻声去看。
“喂,哥。”
是沈翊的电话,他低头去端牛奶。
听筒里沈翊的声音依旧清润,“明天有空吗?”
“有的,周末休息。”
“老太太回来了,要见你。”
“……”沈君歌咬着唇角,犹豫的问,“能……不去吗?”
电话那头的沈翊也有点意外,印象中她很少在自己这里有拒绝过什么事,所以多数时候,父亲还是会找他去和沈君歌沟通。
“也可以,那我……”
“哥,我还是去吧。”好像方才胸腔里生出了一股勇气,只持续了一瞬间就被戳破。
沈翊沉默了一下,“老太太这次回来,可能和唐礼有关系。”
沈君歌缓缓抬起眼,不知道如何接这句话。
“……我知道了。”沈君歌想,迟早要面对的,唐礼的回来,牵动的不仅仅是长京市的商圈,还有整个沈家长辈的心。
她转过身,刚好看到唐礼伸手触了触微波炉里放着牛奶的玻璃杯,被烫了下,缩回了手。
撇撇嘴走过去,“笨死了。”她轻声吐槽了一下,拿起一旁的手套从容的将杯子端了出来。
唐礼失笑,拉住转身欲走的女孩,“给你喝的,补充营养。”
“……”
“快喝。”唐少爷被人照顾惯了,没有太多营养学和食物方面的知识,但知道牛奶肯定对她有好处。
沈君歌却不爱喝,她生了一个传统东方人的胃,对牛奶这种饮品有与生俱来的抗拒,于是又拧起眉来。
头发凌乱着,之前苍白的唇复有了血色,一双眼带着清润的光,靠在身后的料理台上,有一种病态的美感。
喉结微微滑动,唐礼抓着她手腕的手忍不住用了力,想把她按进怀里放肆胡来。
门口恰好传来铃响,他瞬间低了眉眼,松开手,去开门。沈君歌毫无察觉,只是松了口气,把牛奶往桌上的瓶瓶罐罐后面推了推藏起来。
吃完饭,她如唐礼所说,上楼洗澡准备睡个午觉。原以为他所说的楼上有合身的衣服指的是他的衣服可以借给她暂时穿,却没想到,走进衣帽间的时候,入目是满满当当的女生款式,从外到内,都是合她身的size,配饰包包也款式齐全,新的连吊牌都没有拆。
和她那个喜欢奢华的母亲张素馨的衣帽间一样,处处精致,可沈君歌知道,张素馨的衣帽间都是拿着沈宏涛给的卡刷来的,而这里,是唐礼一手置办的吗?
沈君歌是沈家的千金,哥哥沈翊是沈氏集团盛名在外的现任CEO,她从十八岁开始就有了自己的信托,有专门的经理替她打理,沈翊每年还会为她存入一笔新的投资,她不缺钱,但她只从那里取出自己上学必需的费用罢了,对于名牌和高奢并没有很大的**,因为她不觉得那些是该属于自己的。
发圈买十块钱三根的,衣服从网店买一两百块的,首饰鞋子包包,也都是最寻常不过的,所以学校的同学眼中,她也只是个普通家庭的女生罢了。
可看到眼前琳琅满目的衣帽间时,沈君歌的心底里,还是有了微小的悸动,她似乎明白了,被人放在心里呵护的感觉。
*
短暂的睡了一会儿,醒来时窗外骄阳似火,她坐起身看了下表,2点钟,下午没有课,只是周五晚上学校社团有聚会,大三的学生马上升大四就要离开社团了,所以社长提议大家一起吃个饭。沈君歌原本对这件事并没有很大的兴趣,她是个骨子里冷情的人,对大部分人都能做到不闻不问,于是发了个消息和社长道歉,说家中有事下午就赶回去了,没办法参加聚会。
社长回复了什么她也没有看,合上手机后起床。下楼看客厅空无一人,茶几上放着一个便条;
【回公司处理事情,晚上会回来,有事打我电话。】
地面上铺了软软的地毯,她就地坐下,趴在茶几上,手指缓缓磨拭过那行字迹。唐礼的字很好看,力透纸背,一笔一划都很利落,字和字之间间隔刚刚好,高中时候第一次看到时,她甚至不相信这个考试时候从不出现在考场的唐少爷,能写这样一手漂亮的字。
沈君歌叹口气将纸条装了起来,回楼上换衣服,将自己换下来的衣服装进了袋子当中,又看了一眼这个房子后才离开。
出了小区的门,准备回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