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上下打通两层楼高的书房,书籍从地板一直排列到天花板,上面的文字有各国语言,还有很多古老的藏书,屋子的侧面,则有一个回旋楼梯通往二楼。沈君歌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推开这扇门时的震撼和羡慕,体会到了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心境。正对面的书桌静静的放在那,暖色的灯光透过后面的玻璃门,在外面的阳台上投下一个方形。视线落在屋角的立柜,里面的东西好像刚刚被她摆进去一样。
她想起那个下午,桀骜不羁的少年,在这里,耐心的陪着她在寂静当中,拼了一下午的拼图。
“君歌?”身后的人见她站着不动,疑惑的提醒了下。
沈君歌收回视线,转头看到陆如勋,“哦,好久没来了,刚在找,”说着,她走向那个立柜,拉开柜门,“你挑吧,我不太懂桌游,不过可能这些都好多年前的桌游了,新的好像……没有。”
陆如勋点点头,凑过去翻看里面的桌游,沈君歌抱臂站在一边,听见他状若无心的问,“你好像,很熟悉这里?”
“没有,”她像是嘲讽的笑了一声,“也只是来过一次而已。”
“我听笑笑学姐说那个唐礼是你的前男友。”
沈君歌点头,“嗯,高中时候的事了。”声音在寂寞的书籍之中悠悠回荡。
陆如勋沉默着将所有桌游翻了个遍,拿出几盒来,咧嘴一笑,“就这几个吧。”
“嗯。”她点了点头,关上柜门时,上下扫了一眼,手一停,再次看了一遍满柜子的桌游,确认这里真的少了几个盒子。
“有你想玩的吗?”陆如勋难得敏锐的问了句。
沈君歌收回视线合上了门,“没有。”
离开书房后,沈君歌假装自己困了,打着哈欠上楼,却在二楼的楼梯口,默默站住。
[你好像很熟悉这里。]
无声的叹了口气,她走进分给自己的卧室内,关上门,看室内地毯上,倾洒满地的月光。这是一间相对小的次卧,笑笑和舒晴安排在一个较大的次卧里,有一张双人大床,这间卧室里是一张相对小一些的床,刘妈已经贴心的给室内点了驱蚊香薰,透过镂空的灯罩,光影摇曳,淡淡的迷迭草香在室内散开。
身后的门被敲响,打开门,刚洗完澡一身深色睡衣的唐礼站在门外,黑发还浸着水,刘海垂在眼前,脖颈上搭着一条毛巾,“不玩游戏?”
“嗯。”沈君歌点头,犹豫了一下,又开口,“今天谢谢你,希望没有给你……!”
话说了一半,就被男人忽然伸出的手捏了捏两颊的脸,逼她停了话,又见他牵了唇角,收回手去抱臂斜靠在门框上,“这里太空,我一个人的话,反而不会来住。”
大概是这座房子里,都是和母亲有关的回忆吧。
唐礼的母亲,和沈君歌的母亲,是这类型的家庭当中,最极端的两种人,一个宁肯舍弃一切都不愿委曲求全,另一个宁肯背负骂名也要挤进来。她其实可以理解,也体会过那种,一直以来陪伴在身边最亲近的人,从此在自己的人生销声匿迹的感受。
忍不住,卸下了自己的盔甲。
“那你不去玩桌游吗?好像都是你喜欢玩的。”
唐礼望了她半晌,摇头,“公司有事要处理,我只是……”他顿了顿,眸光清寂,“来看看你。”
末了,又补了一句,“如果真的想谢谢我的话,可以陪我加会班。”
沈君歌听着楼下热火朝天的笑闹声,点了点头,虽然唐礼不在意,但她也没办法忽视楼下这群人的确给添了不少噪音。见她点头,他微压下颌,“那走吧。”
“等等,你先去,我去厨房拿点冰块,脸上。”她指了指唐礼脸上的掌印,没那么清晰了,但还有几条红痕在。
说着转身又走下楼,留在走廊里的男人看着她的背影,唇角不经意的翘起。
拿着冰袋再次上来时,她敲了敲唐礼虚掩着的门,听到里面传来“嗯”的一声,推门走进去,沈君歌扫了一眼主卧的装潢,忍不住莞尔。
唐礼坐在电脑前,戴着一副金丝眼睛,温雅矜贵,斯文的像是换了个人,电脑的光在镜片上反射,他的视线越过镜片瞟到她唇边未尽的笑,也勾了唇,“怎么?”
“你高中就住这里?”这里是个套间,外面是个书房,卧室还隔着一扇门。
“嗯。”
沈君歌收起唇边的笑扬了扬眉,“你高中时候,像个双面人知道吗?”
唐礼闻言,向后一靠,饶有兴致的看着她,“说来听听?”他从来没有自她的口中听到过对自己的评价,她那时好像没有人可以接近,也不在乎任何人。
沈君歌斟酌了半天词句,“就前一秒还笑的人模狗样,后一秒忽然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做点讨人嫌的事。”
唐礼:“……”就不能有点好话?
她走过去,将冰袋放在桌面上,站在书柜前看那一排排的书籍,从小学到高中的都有,还有很多涉及到艺术,法律,历史等各个方面高深的外文读物,和沈翊一样,果然他们这些人从小接触的都是精英教育,唐礼看似不学无术,大抵也只是因为想让别人那样以为罢了,“我以为,你的卧室一定是到处充满了哥德式的暗黑元素,冷金属,黑白二色,所以有些意外。”竟然这样温馨。
“发现原来我也是个正常人?”他视线跟随着那道纤细的身影,这是五年前完全独属于他,最私密的世界,他毫不保留地,猝不及防地,完全呈现给了她。
沈君歌不置可否,耸了耸肩,伸手拿出一本书来,准备走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着看。唐礼站起身,走进里面的卧室拿出一个毛毯来给她,“外套脱掉吧,太丑了。”
他说的是她身上那件叶之南的外套。
可怜的叶少爷。沈君歌腹诽着,接过毛毯盖在身上,低着头看书。
室内的隔音很好,听不见楼下的喧哗声,她斜靠着沙发靠背,整个人都蜷在了沙发上。屋内很安静,桌上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和沙发间沙沙的翻页声,成了这夜里唯一的旋律。
时钟在凌晨一点的时候“咔哒”一声,唐礼蓦然间抬眸,瞧见女孩微低着头,有些困倦的眨眨眼,睫毛垂在眼前,侧脸的线条无一不让他怀念。
莫名其妙的,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和她真正意义上的对话。
————二〇一二 高二————
高二刚开学的时候,德胜刚升入高二的这些学生们因为一则长京市沈家的消息而兴奋,沈氏集团总裁沈宏涛不仅明媒正娶了婚姻中的第三者,还带着一个十五岁的私生女踏入了沈家的大门。
沈老太太气的住了院也没能阻止这场婚礼的进行,婚礼本该在秘密中进行,可还是不知为何消息走漏的铺天盖地,豪门小三带女入住沈家挤走正宫的丑闻铺天盖地,私生女和小三麻雀变凤凰的事让所有人不齿,沈君歌的照片不知道哪里流出来在德胜的学生圈子里疯传。
沈家人猝不及防,本来打算让沈君歌以另一个身份入学的沈宏涛,最终还是让她顶着这个巨大的丑闻转学到德胜。
于是德胜还没开学前,所有孩子都得知了,这个从小在公立小学,通过应试教育和按部就班的课程,英文都说不流利的私生女,叫沈君歌,而且托了母亲的福,也将入学到德胜当中,为了让她跟上德胜学生的水平,暑期还有学校的老师专门去沈家多次指导。
开学第一天,沈君歌穿着德胜的校服,走进高二A班的教室时,学生的眼神如群魔乱舞,唯独没有示好和欢迎。
在老师的引导之下,才有寥落的掌声响起。唐礼右手撑着下巴,懒洋洋的笑着着打量了这个女孩,不像那个流传在学生间的照片,她的头发已经剪至肩头,眼瞳墨黑神色清冷,瞧起来竟让人觉得有几分高傲,除此之外,她没有笑,面无表情的站着,对台下并不热切的欢迎视若无睹。
沈君歌坐下后,班主任离去,教室内喧哗四起,有钱人家的孩子暑假的时光多是常人想不到的精彩,周游世界,品赏艺术,学术交流。德胜的课程也因此五花八门,于是就有好事者打探了沈君歌高二选修的课程。
没有艺术类课程,没有IB课程,没有ALevel课程,只有最规矩的AP课程。这无疑是又给他们给了与她疏远的理由。
因此当班主任走出教室以后,学生们该聊聊该谈谈,将沈君歌遗忘在角落里,这一忘,就是一个学年。期间不是没有人同她讲过话,大多都是不怀好意阴阳怪气的话,也不乏针对她哥哥沈翊的,沈君歌不傻,次数多了就不再理会,渐渐的,A班像是没了这一个人。
唐礼有些奇怪,她看上去对此并没有太多感受,平静的接受了被孤立被忽视的现状,没有悲伤难过,也没有愤恨抱怨,甚至没有给沈家告状,原以为一个从小三肚子里冒出来鸠占鹊巢的私生女,该是跋扈且贪婪的,可她安静的过分,甚至让唐礼都不得不分点注意力给她。
尤其是沈翊来找沈君歌的时候,他会有意走到能听见他们对话的地方,看她总是不看沈翊的眼睛,像是做错了事一样,不管哥哥说什么,都是“嗯”“好”“我知道了”“没事”。而沈翊,作为一个婚姻当中的受害者一方,也像一个体贴的兄长一样,询问她的课程,关心她的身体。
唐礼觉得,沈家果然都是无聊的怪人。
沈家丑闻和沈君歌身份的曝光都来自唐礼的手笔,但他本意不是针对沈君歌,也未曾想到这场他针对沈翊发起的没有硝烟的战争,受影响最大的,竟然是和沈翊一样无辜的沈君歌。
沈翊在开学典礼结束后打了电话给唐礼,唐礼将这则电话视为了沈翊在向他摇白旗,他准备改变沈君歌在班上的处境。
唐礼是在天台抽烟时接到了沈翊的电话,2月份的长京市时不时倒春寒一下,天台上风很大,也有些冷,沈翊在电话里对唐礼说,“唐礼,你想对付我我接受,但是她什么都没做错。”
“谁说她没错?”他笑的顽劣,在风声之中快意反驳,“她姓沈,就是最大的错。”
电话对面的沈翊沉默了一会,“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下个月的酒会,”唐礼不假思索的开口,明显早想到这个筹码,“哥伦比亚大学的面试官面前,把我发你的邮件内容手写一份交给他。”
“……”
“怕了?”唐礼有些玩味的笑,很享受这一刻沈翊的犹豫。哥伦比亚是沈翊的梦想大学,他母亲的母校,毁了沈翊的梦想,比他自己实现梦想都让他兴奋。
“我答应你,如果你事后反悔,我会把这段录音公开。”沈翊语气不变,挂掉了电话。
唐礼耸耸肩,本来他就有些玩腻了,更何况,每次看到沈君歌独自坐在教室里的样子,他就莫名有些不爽。
吸完了烟,转身时,唐礼蓦然抬头,还没有收起眸底冷漠的笑意就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沈君歌沉静安然的眼中。
有一瞬脑子的空白,他想的是,她什么时候在那的,听到了多少?
片刻后又惊觉,他做事不在乎后果,被当事人发现又能怎么样。
沈君歌坐在天台楼梯间的屋顶,纤细的小腿耷下来,两手撑在身体的两侧,歪着脑袋低了头看他,天台风很大,她其实什么都没听到,只是刚刚好看到他而已。
“你怎么在那种地方?”动了动嘴唇,唐礼还是开口问了,他也实在好奇她是怎么爬上去的。
可她没有回答,反而是说了一句,“你在和我说话?”女孩的声音很好听,却带着冷调的嘲讽。
莫名就让唐礼愣住了,她的语气很平静,说完,漠然移开了目光就好像刚才那短暂的对话存在于他的幻想之中,女孩脸色很白,看起来像生着病,望着前方时,眼神涣散空灵。
“要下雨了。”他忍不住再次搭话,暗中告诉自己既然沈翊答应了他的条件,那他现在就结束这个游戏。
沈君歌瞟了他一眼,确认是在对自己说时,才点了点头。
唐礼很烦躁,觉得和她沟通有障碍,但出于不知名的原因,他就是要带她一起下去。于是走到沈君歌的下首,仰起头来,伸出了双臂,不耐烦道,“跳下来吧,我接着你,等下老师点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