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少年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何啸的生日在周三，正好是月考的时候。徐行在职工宿舍组了局，邀请陶居然靖如风来吃火锅，为何啸庆生。

何啸有点惊喜，也有点嫌弃：“徐老师，下次涉及到食物的你还是提前告诉我吧！”

他把牛肉片切薄，加上调料腌制一会儿，打进一个鸡蛋让口感更嫩滑：“只能这样了，要是提前腌味道会更好！”

徐行看着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由衷赞叹：“好厉害的刀工！”

“我才哪儿到哪儿啊？你以后是拿手术刀的，我可不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这肉品质不错啊，你还挺会挑的嘛！”

徐行笑而不语，买贵的总不会错。

何啸手脚麻利地把金针菇卷进肥牛里，把葱丝卷进豆皮里：“然然最喜欢吃这个。我知道你不吃葱，但这种葱白吃起来口感甜脆，你一定要试试——好啦，菜都端出去，开吃！”

火锅咕噜噜沸腾着，干辣椒在红油上翻滚，白色的葱段和绿色的香菜浮在表面，烟气里散发着辛辣的香味，刺激得人直泛口水。陶居然怕一会儿回教室熏到别人，就把校服外套脱下来要放到外边去。

何啸摆手：“没事儿！我就放这儿，回去馋死他们！”

陶居然笑笑，目光落在桌子对面，靖如风的手臂就摆在青翠的生菜和雪白的蘑菇之间。

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跟靖如风说过话，也不敢看他，哪怕是偷偷一瞥。

“谢谢——”靖如风很自然地把外套递给他。

他安静地接过，把两件衣服抱在一块儿，走到外间整整齐齐挂好。一大一小，一新一旧，款式一样却又完全不同，一眼就看出差异来……那么地不般配。

他咬咬嘴唇，心里也有什么东西咕噜噜沸腾起来，又酸又涩。

徐行作为东道主，给大家倒满饮料，举杯祝福：“祝阿啸生日快乐，学业有成，梦想成真！”

“祝我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何啸脸颊红扑扑的：“祝徐老师万事如意！祝然然幸福快乐！祝靖如风心想事成！祝大家吃好喝好，以后年年相聚！”

其他人喝可乐，陶居然喝牛奶，一口下去嘴上粘了半圈，他在何啸的哈哈大笑里茫然地看着大家。

靖如风抽了张纸递过去，眼里的笑意隐而不发。

陶居然垂着眼睛，小声说谢谢。

靖如风看他斯斯文文地擦嘴，夹了一小块平菇吃，辣油把嘴唇涂成桔红色，淡淡地晕过唇线，显出额外的丰满，衬得脸颊珠光般的白。

原来他喜欢吃蘑菇，他还喜欢什么……梧桐、月亮、包子、夕阳？

何啸开始给大家调蘸料：“然然不太能吃辣就加芝麻酱，徐老师喜欢原汁原味是吧？靖如风你有什么偏好？能吃辣吧？”

“能。”

“好嘞，你也是蒲城人，给你调个老蒲城口味！”

徐行见陶居然不像其他两位那么自如，便叫他多夹菜：“多吃肉，补充蛋白质，提高免疫力。”

何啸拦着他：“别别别，然然吃火锅不吃肉！”他捞了几个丸子放到陶居然碗里，替他解释：“他不喜欢这种嫩嫩的肉，肥牛卷也不怎么吃！”

陶居然点点头：“我吃菜和豆皮就好。”

“菠菜好啦，再不捞起来就老了！”何啸尤其高兴：“今年冬天第一顿火锅——完美！”每样菜煮多久、什么时候口感最好他心里门儿清，招呼这个招呼那个忙得不亦乐乎，大家都吃得额头冒汗。

陶居然不善言辞，靖如风沉默寡言，只听着何啸和徐行聊天。高三过去一半，怎么也逃不开高考的话题。

何啸耸耸肩：“我的成绩也就上个二本，我已经想好了，上个烹饪学校应该没问题！听说要学什么营养学啊食品科学什么的，也挺好！地方嘛最好不出省，以后方便照顾家里！”

徐行点头：“你有天赋，能靠天赋谋生就再好不过了！”

“那你呢，你为什么学医？”

徐行放下筷子：“我父亲在我高三那年因病去世，我的外祖母是癌症去世的，我母亲也得了癌症。”

何啸挠了挠头，和陶居然对视一眼，神色抱歉地瞅他。

徐行微微一笑：“没关系，我已经习惯生离死别了。花开花落草木容枯，人也一样，一切只是生命的表达……珍惜在一起的时光就好。”他摘下眼镜之后那股端庄持重的老师气质也跟着卸下来，看起来并不比他们老成多少，只是语气里总带着历经沧桑的平和和释然。

何啸见过徐行的母亲，只记得她说话温柔，很有知识分子的气质：“徐阿姨看起来还蛮好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徐行，又感觉对方不是很需要安慰。他离生离死别最近的一次就是十三岁那年家里的老猫被车轧死，当时他花了两天时间在家里痛哭，又花了三天时间找到那辆肇事车，拿硬币把车画得乱七八糟出了口恶气那股伤心劲儿才缓过来。

“她很豁达，不愿意人生最后的时光在病床上度过。她在这所学校度过了大半生，也想在这里结束……你的蛋糕就是她做的。”

何啸：“那我可要吃得一口不剩！”

徐行转向陶居然：“陶居然呢，你以后想做什么？”

陶居然还真不知道，他对未来没什么规划，不过就是考个大学、找个工作然后退休……这样的人生没什么好规划的，只是被生活推着走罢了。

“我没什么想法……”如果将来能再见到靖如风就好了，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知道他的生活是什么样也好……

他会参加高考吗？会留在国内吗？还是会去加拿大，去他永远也追逐不到的地方？

他们之间就这样见一面少一面。

目光飘到半空，落在那一小块被灯光投下的影子上，那影子像彩色窗格上若隐若现的雨痕、夏天阳光里轻盈的蝴蝶翅膀，轻微的颤动都能引发他心里的涟漪。

未来如果没有靖如风，还有什么可期待的？

胃里像坠着一块铅——是火锅太辣了吗？他喝了口牛奶，黏重的液体沉在肚子里久久不能消化，就像这些天沉在他心里的懊恼和沮丧一样。

他对自己失望透顶。

何啸揽过他的肩膀，亲昵地把头靠在他肩上：“我们然然以后是要当作家的！他在杂志上发表了好几篇散文呢！那叫一个文采斐然！”

陶居然脸红：“没有啦……其实我投的那些都是本地刊物，门槛不高，只是风格比较契合。我就是喜欢写写东西，当作家的话我还没想过，我也不知道……”

徐行鼓励道：“能以自己的爱好为职业是很幸运的哦！”

何啸嘁一声：“反正在你这儿怎么都是好的！”他把烫熟的毛肚捞起来招呼大家吃，又夹了豆皮卷葱放到徐行碗里冲他眨眼。

出于对他的信任徐行尝了一口，那甜中带辣的口感很是新奇，虽然并不符合他的喜好，偶尔尝试一下倒也不错。

“你们这么年轻，未来有无限可能，当然好了。”

“嘿，你不要再用那种过来人的口吻说话啦！你也是学生，研究生也是生，不就比我们大几岁嘛！”

“好好，我自罚一杯。”他端起雪碧一饮而尽，又给所有人续上饮料，“靖如风呢？你家里对你有安排吧？”

“没有。他们会给建议，也会尊重我的决定。”

何啸好奇地问：“那你有啥打算？”

靖如风看了陶居然一眼，对方正戳着碗里一块软烂的土豆，像是在专心研究它的食用价值。

“没什么想法……只是想多走一走多看一看。”

陶居然动作一顿，耳朵和脖颈因为热气薰出一层淡淡的粉晕。

烟雾在他们之间升腾弥散，变化成奇峰异岭，深谷岩岫，神秘而秀美。

靖如风忽然起念：当摄影师吧——把去过的地方、好看的风景都拍下来，也许有一天他也能看见。

也许有一天他能知道，他看见这些风景时都在想他。

“多好啊！”何啸羡慕了一下，不过他更喜欢待在家里陪在家人身边。

“然然，你将来也要走出去开眼看世界！我听说那些有名的作家都是满世界跑去收集灵感的！诶——也许你俩可以结伴呢！”何啸越想越觉得可行：“一个旅行一个写作，多好啊！”

徐行也点头：“不错，是对完美搭档！”

他们并没有别的意思，陶居然却因为隐秘的心事而抬头，隔着桌子看过去——靖如风正看着他，好像等了很久一样。

两道目光定在半空，仿佛被一种微弱的、奇妙的东西连接上了。烟气在两人之间飘动，又在半空中消散。或许只有两秒钟的接触，但谁也没有动。

“泰山黄山青城山，渤海南海星辰大海——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去！把我爸妈和奶奶都带上！我背上我爸到山顶看日出，只要我起得来哈哈！”何啸天南海北地憧憬着向往着，气氛越来越热烈，火锅渐渐冷却下来。

吃到最后，徐行端来一个奶油裱花的草莓蛋糕，何啸闭眼许愿：希望徐阿姨能够免于病痛折磨，能陪伴徐老师更久一点！

“呼——”蜡烛熄灭，屋外的灯火全部亮起来。月亮隐入云中，星星却不甘寂寞地闪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