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城的天气进入了一年中最干爽的时候,凉风习习秋高气爽,在这种舒适的环境下高若楠的跑步成绩刷新了个人记录,她神清气爽地回教室,才到楼梯口就见几个人在走廊上闲逛,探头探脑地往班上瞧。
她走进教室,手撑在程祎祎桌子上,脑袋一偏:“那些都谁啊,最近怎么老有人往我们班凑?”
程祎祎还没答,薛铮笑道:“你还不知道啊?问问你同桌呗!”
程祎祎横了他一眼,“别听他的,别找陶居然。这些人就是无聊透顶,甭搭理他们,过两天就消停了。”
高若楠哦一声回到座位,周齐家转过来:“你还不知道那个事啊?”他朝陶居然努努嘴,挤眉弄眼地说:“就那谁啊——”
“谁啊?”高若楠直皱眉。
周齐家举着书挡住脸,一点也不小声地说:“就他——他啊!GAY啊!”
“给什么?你有毛病吧?”高若楠白眼一翻:“什么他啊你啊,人就在你跟前你怎么说话的?有没有礼貌!”
她前桌转身冲她勾了勾手指,她附耳过去,女生小声告诉她:“他们都说陶居然喜欢男生,你不知道吗?”
“什么?喜欢男生?”
“哎呀,就是同性恋啊!”
“胡说八道!”高若楠声音拔高,下意识往旁边一看,陶居然垂头看书,像是一樽无耳无口的雕像。她压低声音问:“谁说的?!”
“哎呀,小声呀!”女生用最低的声音说:“不知道,反正外头都传遍了,好多人来班上看热闹呢!”
高若楠咬牙:“看什么看!这么喜欢看怎么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女生打她一下:“哎呀你说话不要这么粗俗!”
“话粗理不粗!”
关于“陶居然喜欢男生”的话题已经在班上引起了好几波热度,教室的角落窃窃私语,奇异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当事人身上。
女生同情地看了陶居然一眼,对高若楠说:“他们聊得可欢了!现在什么版本都有!”
高若楠一掌拍在桌子上,站起来扫视那些躲躲闪闪的视线:“我说有些人,现在是早自习,能不能安静点别说闲话,你不学人家还学呢!”
她拿出单词本往桌上一放,哗哗翻页,脚把桌子移得刺啦作响,“我看看都是谁一天天脑子不带转的嘴不带停的!”
程祎祎在最前排,转过来远远冲她比了两个大拇指,高若楠抛了个眼神过去。教室里没人再说了,可外边那几个人无聊分子还没走。高若楠正打算去撵人,就见齐凉州起身去到门外,两句话就把人说走了。
齐凉州回来,见方子格鸠占鹊巢,不耐烦道:“你跑这儿来干什么?下课了?”
“老师又不在,我看了,办公室空着呢!”方子格嘿嘿两声:“来看我女神——”齐凉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莫筱薇正吃力地啃一道数学题,眉尖微蹙眼神茫然。他收回目光,心烦意乱地盯着铺在桌上的试卷,冷冷地说:“你什么时候瞎的?”
“是是是,我瞎——全校人都瞎了!薇薇女神可是校花!”
齐凉州冷哼一声赶他走,方子格悄声问:“欸,陶居然那事是真的呀?他真喜欢男的?是不是何啸?”
齐凉州毫不客气地把他推地上,往耳朵里塞上耳塞,闭眼默背书。
“……有话好好说动什么手啊!”真是,这都过了多久了,一提陶居然就急眼!
班主任今天姗姗来迟,办公室都没进就坐到讲台上看早读。就像某种强力清洁剂,他所到之处一切与学习无关的东西都被消灭,教室里只剩下读书声。
陶居然机械地背着单词,这间教室从没像现在这样叫他不寒而栗。就像罪犯坐在审讯室里,旁人每一个动作都叫他疑心警惕,而他每一个紧张的神态落到人眼里都成了心虚的表现。
闻清不再侧过身来跟他说他不想听的八卦,周齐家也不再问他借卷子对答案伺机贬低他,以前对他视而不见的人肆无忌惮地打量他揣测他……没人指名道姓,没人怒目相对,但人的成见就像一道看不见的囚牢,被困住的人不可逃脱也无处申辩,只能日复一日地自我拷问: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早自习结束,陶居然往外走,从讲台和第一排的过道里快速穿过。他没错过程祎祎关切的神态,别过脸什么都不去看,只想喘口气。
走到洗手间,里边一个男生望他一眼,忽然急匆匆提裤子,杵了同伴一肘。
“你他妈干嘛——尿歪了!”
“那谁,那谁啊!GAY啊!”男生极力压低声音,冲同伴挤眉弄眼。
陶居然缩着肩膀,走到离他们最远的位置,感到极度的羞耻,脸像冰冷的瓷砖一样白。
“卧槽!你干吗?你偷看他你变态!”
“我看他是不是跟我们一样嘛!”
“当然一样啊你在想屁啊!他是GAY又不是太监!”
同伴白了他一眼,拉上裤子去洗手。水声哗哗,谈话声清晰可闻。
“先别回去,我要去楼下上厕所!”
“你尿频尿不尽?”
“我刚看他进来我就没尿了!快点,憋死我了!”
“怎么?害羞?你什么时候添的这个毛病?”
“我怕他偷看我嘛!他不是GAY吗?”
“鬼才偷看你!你有什么值得看的,就一个等边三角尺的长度!”
“谁说的,我起码是直角三角尺的斜边好吧!不信你一会儿仔细看看!”
“滚蛋……”
陶居然忍着眼泪深吸几口气,把冷水泼在脸上,踩着上课铃回教室。
讲台上语文老师孜孜不倦地讲着什么,陶居然看着窗外的梧桐胡思乱想。
靖如风为什么没来?
他知道我喜欢他的事了吗?
他以后还会理我吗?
他还会把我当朋友吗?
窗外梧桐叶子随风晃动,清洁工在树下闲聊,时不时用搂草耙拢一拢落叶,到处都被太阳照得闪亮亮的。可这会儿的阳光远不及黄昏时璀璨,那时候的阳光如同一席绸缎,靖如风从光中走来,整世界因他光明灿烂……陶居然从窗玻璃上看着身后空荡荡的座位,指甲掐进掌心。
他摊开手,似乎能感受到奶糖裹在掌心的那种无法忽视的触感——就像靖如风梗在他心头,他想用最柔软的心肠去包裹他,把他变成一颗珍珠。
他把手伸到抽屉里摸手机,想给靖如风发消息。
发什么呢?早上好——不不不,太突兀了。
你今天没来吗——像质问一样,不好。
你今天还来吗——问这个干什么,来也好不来也好以什么立场来问呢?
陶居然打开聊天框,看着靖如风的头像,是个风景照——蓝天映着碧海,青山飞过白鹭。
他的勇气忽然间消散了。
也许他已经听说了。
也许他只是不想见我。
陶居然感到无尽的失落,流言蜚语好像一场泥石流,而靖如风站在山巅——太阳升起的地方,无论他如何挣扎仰望,也只是被裹挟着坠入黑暗。
他把手机放回去,一个笔记本从抽屉深处划出来,正是被宋言恩抢走的那本。
他捏着笔记本,飞快地瞧一眼讲台,动手翻开——写满靖如风名字的那一页已经被撕掉了。一小块纸片孤零零地粘在那,控诉着曾经被粗暴对待。
残缺的页面就像经历了一场厮杀,文字被驱逐,情意被抹去,他的心也跟着残缺了。
他合上本子,啪一声轻响——他不光彩的、和他本人一样灰扑扑的喜欢,被宣判死刑。
他眨眨眼,世界渐渐模糊,心里已是完全空白,只不停地下落——下落——
他现在真的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靖如风陪靖如鹤在蒲城玩了一圈,除了一天三次被他追问什么时候回加拿大,一切都还令人愉快。靖如鹤在老家待了一周,除了潜水时被水母蜇了痛到跳脚,一切都还令人满意。不过他没有完成爸妈给他发布的任务,临走时还试图拉弟弟上飞机,被严词拒绝。
靖如风把行礼塞给他,推他过安检,“我还没想好……爷爷一个人寂寞,我先在这陪他。”
送走了靖如鹤,靖如风和爷爷沿着海岸绿道步行回家。绿道两边种着香樟和木棉,树叶沙沙海浪哗哗,靖如风却在想梧桐,秋风一冷,梧桐叶也要落尽了……
不知道陶居然在干嘛,还在看窗外那些梧桐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