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夜,世界被浇透了,空中弥漫着乳白色的雾气。陶居然依旧早起,收拾停当,看着玄关处的两把雨伞出神。大的那把陶敬国上班要用,小的那把吴晓若出门也要用,两把伞都不是他买的。他迟疑片刻,最后空手出门。
走到小区门口,忽然被人叫住,是昨天遇见的那个男生,他举着伞往陶居然头顶上偏:“嗯,那个……要不要一起走?我刚搬过来,我叫程澄,程门立雪的程,还有澄清的澄……”
“呃、我叫陶居然,就是居然之家的那个……”
陶居然努力把自己缩成一条,生怕因为占用雨伞给他带来不便,程澄怕他淋到又一直把伞往他那边倾斜。两人相视一笑,沉默地同行。
靖如风来上早自习了,一副困顿的模样。陶居然想跟他说话却没找到机会,班主任早早就坐着在讲台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盯着大家学习。
靖如风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揉了揉眉心,昨天半夜伞伞跑到他房间喵了一个多小时,还趁他睡着拿爪子杵他,简直是恶魔附体。他喝了口咖啡,听着前后稀稀拉拉背单词的声音,目光落在陶居然淋湿的肩膀上。难道他只有一把伞吗?
雨一直下,学生们苦着脸结束了考试。陶居然和何啸一块儿去食堂吃了晚饭,这两天又是下雨又是考试的就没有出摊。
“英语怎么这么难?真到高考可咋办?”何啸食不知味,他最受不了背单词和语法,英语一直拖后腿。
陶居然同样情绪低迷:“单选里好多单词是高一的,都忘了……阅读理解也挺难,有一篇根本就没看懂。”
“除了语文,英语是最不考验智商的了,连这门都歇菜我估计连二本都上不了了……”何啸叹气,虽然他立志当个厨子,但是大学总要上吧。
要不我找徐老师给补补课吧,他不在国外读过书嘛?英语肯定小菜一碟!”
“应该吧……而且徐老师长得就学习很好的样子。”
何啸笑笑:“那我问问他。你要不要一起?”
陶居然想了想:“我主要是单词没记好,多花点时间吧,有问题我再请教他好了。”
“好,回头我把笔记做工整点,给你参考!”
“嗯嗯——”陶居然埋头吃饭,两颊鼓鼓的,何啸没忍住薅一把他的头发:“慢点吃,着什么急?”
“要搬桌子呢——”
教室比食堂还要吵,桌椅摩擦地面的声音刺得人头皮发麻。陶居然帮闻清搬完桌子和书,转头发现自己的学习资料被扔到了地上,他默默捡起来收好,擦了擦柜子上的灰尘。
周齐家正跟闻清说:“你那答案都是错的!还好我没记,不然就惨了!”
“你又知道了?你不是没记吗?”
“瞟了几道单选……你不会真抄了吧?”
闻清也不拆穿他:“管他呢,我自己做也就那样!欸,陶居然,这次英语是不是很难啊?”
陶居然还没回答,程祎祎在教室前边喊他:“陶居然,有人找——”
程澄等在门口,递上铅笔,笔头削得尖尖的: “谢谢你借我笔。”
陶居然接过:“不客气,应该的……”
对话断在这里,两人目光相触,同时抿嘴笑了笑。
程澄挠挠头,见教室有个人一直看着他们,便问:“呃……那个是你朋友吗?”
陶居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齐凉州已收回目光,冷峻的侧脸被灯光照着,他在嘈杂的环境中安静端坐,周围的男生喋喋不休地对他说什么,他也一言不发。
程澄意识到自己找了个糟糕的话题,赶紧说:“要上课了,我先回去了……”
陶居然攥着铅笔回到教室,正想跟靖如风说些话,突然发现一把伞静静地躺在座位上。他惊讶地四下一望,又迟疑地拿起伞——伞柄上有两道刻痕,确实是他的伞,怎么会在这儿?
他激动了一小会,发现靖如风正注视着他,赶紧道:“我、我的伞,你看——好神奇!”
靖如风端详一眼,点点头:“虽然看不出它跟外面十块钱一把的有什么区别,但谁说它不能是把魔法伞呢?”
“不是……我的伞丢了好久了,竟然自己回来了!你有看见是谁放到这儿的吗?”
“没看见。”
“哦、哦——”陶居然还想问,见他低头看书好像已经丧失了兴趣,也冷静下来,环顾四周,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他只好坐下来,细细查看。伞很干净,叠得整整齐齐,看起来被人保存得很好。
会是谁呢?是谁在雨夜里找到了它?又是谁找到了它的主人,在这秋雨绵延的时刻送还到他手里?越想越不平静,他情不自禁地转身,对靖如风说起中秋前夜和小狸花猫。
靖如风听完了:“你知道猫会找地方躲雨吧?”他的语气有点严肃。
“啊?”
“猫能躲到墙缝里,你躲到哪里?雨那么大,猫都知道躲雨。”
他是内双的眼睛,眼皮压下来时好像敛住了一部分情绪,让人忍不住去探究,但这样的一双眼睛,静静地看过来的时候,有种难以形容的冷酷。陶居然握着雨伞,眼巴巴地瞅着他。
“淋雨会生病,下雨天要打伞,基本常识你知道吧?”靖如风收起说教的姿态,盯着他说:“你关心猫,也有人关心你……”
他的声音低沉轻柔,陶居然耳根发烫。
“别管伞是怎么回来的,就当是猫的报恩吧。”
两人都没再说话。闻清蹦蹦跳跳地进来,偷看了靖如风两眼,忍不住花痴了一下。但她不敢跟靖如风说话,便跟陶居然搭话:“诶,我刚在程祎祎桌上看到你送的笔记本了,她很喜欢哦!”她说那天程祎祎穿了一件公主裙,是她妈妈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意大利手工定制的。项链是蝴蝶结样式,一闪一闪的,不知道是不是真钻。她那样打扮就像真正的公主,体态气质都好极了。
“学跳舞的好像都这样,不过那天挺冷的,不知道有没有冻到?我们玩了真心话大冒险,我以为会很刺激的,结果你知道吗?他们大冒险叫人表演节目!蒋兆成用杯子装水当乐器,敲了一首生日快乐,程祎祎没跳舞,讲了个冷笑话。我挺幸运的一直没抽到,陆静姝抽到覃恺真心话,你知道她问什么吗?!她给他出了一道代数题让他解出答案!我的天太吓人了还好你没来,不过程祎祎挺失望的……”
她盯了陶居然一会儿,“其实我觉得程祎祎对你有好感欸!”
陶居然急忙否认:“啊?!没有吧!”
闻清笃定道:“我看得出来!她肯定喜欢你!真的你信我!我觉得你可以把握一下,你们还蛮般配的!”
“你别再这样说了,会给别人造成困扰的……”陶居然难得严肃起来,闻清撇撇嘴:“我又没说错,不然她跟你又不熟为什么请你啊?”
陶居然闷闷的:“反正你不要再说了……”
闻清怔了一下,语气也生硬起来:“我又没乱说!你这么维护她呀?我又没说她坏话,怎么就不能说了?那我以后都不用说话啦!”
“我不是这个意思……”
闻清不依不饶:“那你什么意思嘛?”
靖如风倏地站起来,拍拍陶居然的肩膀,示意他跟上。
闻清瞪着他们的背影,抱着手臂生闷气。
靖如风把陶居然带到顶楼:“来吧,教你开锁。”
他从杂物中抽出一截铁丝:“首先是工具,除了铁丝其他东西也可以,比如发卡——不过你应该没有,钥匙圈掰直了也行。铁丝最好用,细、长、硬,而且不容易断,唯一的缺点是取材不便。”他顿了一下,扫过这堆明显有意搜集的废品:“不知道是谁放这忘卖了,哪天被发现了废物利用,这些旗子没准还能再飞一次。”
幽暗的光线下,陶居然看着那弯曲的铁丝如蛇般纠缠在指间,被搓捻着、拉扯着,一点点抻直。他的手指那样有力,坚硬的臣服于柔软的,机械的败给灵活的,似乎再蛮横的东西到他手里都能变得服服帖帖。
靖如风把铁丝递给他:“长短要适中,长了可以折一下,短了就不行。你试试。”
他拨了拨锁头,让陶居然把铁丝插进锁眼:“这种铁挂锁是最简单的弹子锁,你只需要用铁丝把弹子顶起来,弹子连成一线锁芯就松动了,然后用巧劲旋转一定角度,锁芯整个跟着转动,锁就开了。”
陶居然不同角度地摸索,感觉到阻碍。
“捅到弹子了?”
“嗯,好像不止一个。”
“有五个。一个一个来,往前探,找准位置。”
前面的步骤都很顺利,剩下一个弹子怎么也顶不起来,反复找角度也不通。陶居然有点着急,越急越不得章法。
“不要急,反复试,总会成功的。”
他的声音落在耳边,他的气息也近在身前。陶居然身体微微一偏,越是想做好越是出错,铁丝卡住了。他无措地看向靖如风。
言传不如身教,靖如风握住他的手带动铁丝,细细查探起来。
他的手温热干燥,一覆上来就理所当然地掌握主动权。陶居然手腕发麻,使不上半点力,就这么毫无抵抗地跟着他动作。他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他侧脸上,门缝里透进来的一线光扫过他的眉宇、睫毛、鼻梁、嘴唇,再从下颌坠入黑暗。他青涩的面庞上有一层淡淡的绒毛……陶居然一时出神,只听“咔”的一声,锁芯扭转——锁开了。
靖如风松开手,从他身边撤离:“记住刚才的感觉了吗?”
“记、记住了!”陶居然心跳如鼓,血液全往脸上涌。
靖如风扣上锁,示意他再来一次。陶居然努力找感觉,还是没能把弹子全部顶开。靖如风接过铁丝,开锁推开门,阳光疯狂涌入,他伸手把陶居然拉起来,走到楼顶。
见他垂头丧气,靖如风道:“熟能生巧,多试几次就好了。”
“哦……”
“没什么技巧,角度对了就能开。关键是铁丝要硬,硬才能导力,锁芯才能转。”他看了陶居然一眼,眼里映出淡淡蓝天,他说:“人也一样,态度要强硬别人才会听。不需要考虑太多。”
陶居然低头瞅着地上水泥的裂痕,道理是这样没错,可是……
“放心,我包教包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