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哲东已经审了陈默一宿,他的嘴就像封上了金刚水泥一样,撬不开一句话。
“当年,是不是你绑架了宋晨曦?”
“这些年,你是不是一直在对她进行非法控制?”
“你除了绑架宋晨曦,是不是还绑架了一个叫宋朝阳的小男孩?”
“陈默,你不要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陈默知道只要不认罪,顶多判他个非法拘禁和故意伤人罪,做个七八年牢就能出来。但如果认了绑架案,肯定就是死刑,毕竟他亲手杀了两个人。
“既然你不肯说,那我们来聊聊别的吧,”孙哲东坐回原位,看着刚拿到的资料说:“你的生父吴启波,是怎么死的?”
陈默的眼底突然泛起一抹寒光,凶气逼人。
“据我们了解,你十三岁的时候,杀了你父亲,坐过五年牢。”
他其实不叫陈默,叫吴毅。
他一出生 ,便知道父亲恨他。
在他牙牙学步时,父亲的拳头就重重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在他心里刻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总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父亲才不喜欢他,但他不知道有些恨,是与生俱来的。
每当看到别的孩子,都能骑在父亲的肩膀上去赶集,和父亲一起在河边嬉戏玩耍,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面看日落……他都会潸然泪下,想着,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这样。
然而,一次也没有过。
每次等待他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无情打骂。
做农活,手脚慢了一些,就会挨打。早晨起床,说话的声音大了点,吵醒他睡觉,也会挨打。中午,肚子饿了,去厨房多吃了一块饼,也会挨打。放学后,忘记给他买酒,更会挨打。
总之,他做什么都是错。
渐渐地,他习惯了这种生活,不再祈求得不到的父爱。
但是,当父亲的拳头落在母亲身上时,他再也无法继续忍受下去了。想要保护母亲的冲动,化成了心中的一把利刃,让他第一次对父亲动手了。
然而,他还是太小了,没有足够的力气与父亲抗衡。他被父亲摔在地上,踩在脚下,用力踢着,五脏六腑都快要碎了。母亲跑过来阻止,但连带着,也被父亲打了。
深夜,母亲抱着他,失声痛哭,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嫁给他。
母亲不是本村人,到了该结婚的年纪,经人介绍就嫁了过来。结婚前,他们都没见过,只是相互看了照片,就定下了这门亲事。
后来,新婚之夜,母亲没有见红,父亲觉得母亲不是处女,骗了他。当他生下来后,父亲更觉得他不是他的儿子,开始恨他。
“妈,我们离开这里吧。”
“傻孩子,离开这里,我们能去哪?这就是我们的命!”
但他不性命,带着母亲跑了。
然而,命运之神并没有眷顾他们。
当他们坐上一辆破旧的拖拉机,以为离家越来越远时,却看见两旁的景色,越来越熟悉。
“启波,在路上遇到嫂子和侄子,我跟你带回来了。“
原来,他们以为遇到的好心人,是父亲的牌友。
再次回来,等待他们的又将是一场厄运的洗礼。
这次,他的鼻梁被打歪,胳膊被打折,腿也被打断了,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母亲也和他一样,躺在床上,好几个月才下地。
春去冬来,一晃,又过了几年。
他慢慢长大,也长高了。有一次,父亲对他动手,他一推,就把父亲推到了。他看到了,父亲眼中的恐惧。从那以后,他不再害怕父亲。甚至,开始挑衅他的权威,做着一切他不喜欢的事情。
偷钱、抽烟、喝酒、逃课,每一件事情都触及了父亲的逆鳞。父亲暴跳如雷,拿出鞭子,向他挥去,但他一反手就拽住了鞭子,还把父亲拖倒在地。父亲知道,再也不是他的对手,于是把火气全部撒到了妻子身上。
母亲为了这个家,忍气吞声,就算被打到吐血,也没跟儿子说。他还以为父亲收敛了,直到他发现,父亲总是在他不在的时候,对母亲动手,才知道父亲的家暴根本就没有停止过。
仇恨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深根发芽,长成苍天大树。
在一个寂静无声的夜晚,他从厨房拿起,白天被他磨得锃亮的菜刀,悄悄地走进了父亲的房间,然后割断了他的脖子。
出狱后,他曾问过母亲,“我到底是不是他的儿子?”
躺在病榻上的母亲,握住他的手,说:“孩子,我这辈子只有过你爸一个男人。”
时光如白驹过隙,世事如白云苍狗。
陈默以为那些事情,他都忘记了,没想到还了历历在目。
孙哲东这招声东击西果然有用,提到他的父亲后,陈默的表情明显有了变化,他继续打情感牌。
“你有前科,又被抓个现行,还有人证,是逃不掉的,如果你积极认罪,还能争取宽大处理,我想你妈妈在天之灵,也不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陈默的脸色一沉,嘴角不自觉地动了动,思考了一会儿,终于说:“是我绑架的宋晨曦。”
“那个小男孩呢?”
“也是我绑架的。”
“你为什么要绑架他们?是怎么绑架的?后来为什么杀死那个男孩?带走宋晨曦?把事情从头到尾讲清楚。”
“那要从他老子宋兆辉开始说起了。”
如果陈默没有去宋兆辉的工地工作,也就没有后来的事了。
陈默没有学历,又有前科,在海市兜兜转转了大半个月,根本找不到工作,眼看口袋马上就要比脸还干净,真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有一天,他在大街上瞎溜达,看到一处工地在招工,抱着试一试的心情去面试了,结果人家二话没说就录用了他。
后来他才知道,因为这家工地,经常欠工人钱,好多人知道后就走了,所以经常差人。
他和这批新招的临时工,是在干了两个月后,才知道这件事。
他们去找包工头要钱,包工头委屈地说,老板不给钱,他也没有办法,要他们再等等。
陈默从包工头口中,第一次听到宋兆辉的名字,知道了他是这里的老板。
当时,陈默不仅没拿到工资,还欠了一身赌债。
几天前,他躺在出租屋里,刷手机,突然弹出一条小广告,上面写着电子游戏,轻松月赚10万,他好奇地点进去,发现了新天地,□□、炸金花、各种棋牌应有尽有。
抱着试一试的心情,他玩了两把,结果手气不错,赢了不少,他又下注,又赢了。
他以为老天爷终于眷顾他,要让他发大财,可是接下来,一次又一次的下注,都是有去无回。
他杀红了眼,不断找平台借钱,想要翻本,当欠债达到上限以后,平台不再借钱给他,还要求他在一周之内还钱,如果不还,就要割掉他的肾。
走投无路的陈默,再一次听到了宋兆辉的名字,是在电视里。
他衣冠楚楚地上台,接受了十佳青年企业家的称号,然后声情并茂地讲述了自己的创业史,现在的商业版图和将来的计划。
原来他这么有钱,但连他们的工资都不给,陈默越想越气。
然后,他看到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年轻女人,站在他旁边。宋兆辉说,这是他的妻子和女儿,因为有她们的支持和陪伴,才有今天的自己。
此时,催债电话又来了。
陈默盯着电视机里的小女孩,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很快,他在工友中物色了一个叫李伟的人帮忙,这个人跟他同一时间来的工地,也对宋兆辉深恶痛绝。而且,他也曾经坐过牢,陈默一看就知道,他跟自己是一路人。
李伟很爽快地答应了陈默的邀请,两人组成了临时团伙,分工协作,陈默负责弄清楚宋兆辉女儿的行动路线,而李伟负责采买作案工具,还有找好车和藏匿的地点。
一切就绪后,他们在六一儿童节那天绑架了宋晨曦,然后打电话给宋兆辉,索要五十万赎金。但宋兆辉说要筹钱,让他们等等。
一等几天,宋兆辉根本没有动静,陈默和李伟都急了。陈默要李伟看着孩子,自己去看看宋兆辉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一路跟着宋兆辉,来到郊区的一栋别墅,然后看见一个更加年轻漂亮的女人,抱着一个小男孩走出来,小男孩看见宋兆辉十分开心,喊着爸爸,爸爸。
原来他还有一个儿子,难怪不关心女儿的死活。
没过几天,在一个四下无人的夜晚,陈默绑架了宋朝阳。
这下,宋兆辉急了,答应立马给钱。
“宋老板,一个人是五十万,两个就是一百万啦。”
“我真的没有这么多钱。”
“那你选一个吧。”
“放了我儿子。”
宋晨曦也听到了父亲的话,她没哭也没闹,眼中只有深深的绝望。
哀默大于心死,大抵如此。
陈默突然觉得这个女孩跟自己很像,都一样可怜,被亲生父亲厌弃。
陈默拿到赎金后,回到山上的小木屋,却发现宋朝阳死了。
“他太吵了,我让他睡会儿,这个女孩,我们也解决了吧。”李伟说。
然后,他一步步,走向宋晨曦,突然,屋顶的一块木板掉下来,上面有一个很长的铁钉,砸进了他脑袋,他慢慢倒地,失去了呼吸。
宋晨曦看着陈默拿着刀,慢慢走向她时,觉得自己也离死不远了。不过死了也好,反正爸爸不爱她,她活着也没有任何意义。
此时,她没有害怕,只有一种快要解脱的感觉。可下一秒,她却看到手上的绳子被刀割开了,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
“为什么没杀她?” 孙哲东问。
“我觉得他跟我一样可怜,突然就不想杀她了。”陈默说。
“宋朝阳真的是被李伟杀的?”
“真的。”
“李伟也是死于意外?”
“是的。”
“孙队,你相信他说的话吗?”从审讯室出来,小刘问。
“这个人狡猾得很,说一半藏一半,明天我们去一趟宋家,问问宋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