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再也不来南城小别墅了,没想到这么快故地重游。短短两年门卫全部撤换了一茬,彼此都是陌生人反而少了过往细节的追究。
出示门卡,停车入库,开门上楼,一连串动作熟练机械。没怀疑屋内有人而屋内确实没人。走到窗前拉开蓝色的窗帘,夕阳余晖倾洒进来,无需额外照明即能看清屋中一切。
显然有人来过。客厅卧室卫生间,凡堆放日常物品的房间都留下腾空的迹象。明眼人看得出那是刻意腾空。所有陈设物以及装饰物均保留完好,唯个人用品一扫而空。
嘴角微微上扬,不自觉浅笑一下,更像无奈的自嘲。
他猜中了,早晚有一天她还会重新出现在这里,有可能取走与他身体发肤相关的蛛丝马迹。他想让孩子的身世永久成谜。
这是怎样的决绝?
别墅的储藏间在地下室。路菲知道它的所在从来不曾去过。那里没有她的东西。翻翻随身携带的钥匙包,除了别墅正门的钥匙,储藏间钥匙不在其中。只能去物业管理处碰碰运气。
物业的回复生硬官方:“储藏间是私人领地不属于公共管理空间。我们不可能有钥匙!”
“别墅本身就是私密空间,你们不是也都备份钥匙的吗?”
“嗯,您说对了一半。许多业主反映,将私密物品放置在储藏间,相当于房间内的保险箱。我们可以管理房间钥匙,但您不会把保险箱钥匙也交给我们吧?”物业大姐一本正经地回绝。
越是障碍越是好奇。路菲迫不及待借用上次给老爸开锁的经验。那回之后以备不时之需采集了一些非正规公司的信息,以防临时拿不出证明也能江湖救急,当然报价是正常渠道的五六倍。
这些公司很有生意脑。除了开锁还备了防盗锁。破坏原有锁头后重新安置,收费比市面价格贵一些。
储藏间面积委实不小与别墅主卧差不多,里面却空空荡荡没有几样东西。原来这里什么样路菲不清楚,眼下有什么只能看什么。
左右两侧靠墙各有一扇通顶木质立柜,两只一模一样的LV定制储藏箱均放左手一侧。路菲发现没有上锁,轻轻一触按钮徐徐打开。
先被打开的这一只,陌生人看了定觉琳琅满目,路菲看来却稀松平常。里面分层分隔码放有序,全是不同时期收集的泰坦尼克纪念物,每一样都记录着一段经历。没有看上去眼生的,当然也没有“海洋之心”。
接着,又打开了另一只箱子。这一只号型略微小些,平铺结构不分层,密密麻麻都是小口袋,大小刚好适合七到九寸的照片。
随机抽了两张都是夏平单人照。路菲没有经历他二三十岁年龄段,看见这些影像甚是新奇,难怪听集团老人说,夏总年轻时惊为天人,如今一看果然不虚此言。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在一起时间虽然不长但也不短,竟然一张合影都没有。别说冲印出来的相片了,手机里都没有留下一张电子照。
大概是天意吧。曾经深刻交换灵魂身体的两个人,在某一次未知命运的洗牌中彻彻底底天各一方,鬼使神差没有留下任何形式的记录。
看了几沓后发现,这些照片从左到右按年份排列。毕竟心里装着重要的疑问,她便下意识走了捷径,直接伸向1998年那一栏。她记得,那是《泰坦尼克号》内地首轮公映的年份。
郑州上映泰坦尼克比其他城市晚三天。北上广小姐妹向栾洋热情推荐多次,终于夏平问她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时,她试探说:“我们看一场电影吧……”
电影首映日与生日同一天,而且遇上本命年也算天作之合,可是去电影院太没有创意了。彼时“想入酒吧”开业不久,夏平作为合伙人之一正愁没有形式新颖的活动打开客流。这是他们交往后度过的第一个生日。“首映观影联谊会”成了夏平送给栾洋的24岁生日礼物。
栾洋是另一位合伙人从当地一间小有名气的酒吧挖来的“头牌青衣”。虽是啤酒妹做起来的,非常难得的是身上一丁点风尘气都没有。
清汤挂面的及腰长发,杏核般柔润的圆眼,神情恍惚似有惊恐,看上去总像受过伤的惊弓之鸟。比起那些逢迎谄媚的小姐妹,栾洋寡淡疏离似乎更能引起男人的保护欲。同情心泛滥的,经常买她的钟,还想包她的夜,顺便收她这个人。然而她有自己的坚持和底线,直至转场想入酒吧,遇到新老板夏平。
夏平和叶韵二婚离婚,外人看来无非作为男人的他太渣。只有极少数知情者了解叶韵婚后想要个儿子可是夏平给不了,得知对方的想法,他坦率将实情告之,俩人就好合好散了。
时间顺序上讲,栾洋出现在叶韵之后。那段日子,夏平不愿待在北京,想入酒吧本是用来疗伤的事业,遇见下一个女孩只是顺带的副产品。
认识第一天他们就过夜了。
那天,栾洋弟弟跑来酒吧要钱。栾洋焦急询问他:“妈妈哪里不舒服?”
他弟摇头晃脑语气敷衍:“不舒服是常态别问那么多给钱就是了……”一开口要2000块钱。栾洋手头倒不是拿不出来,但她显然不想没来由地给。
夏平正跟调酒师沟通配方。看见姐弟俩僵持在那主动走过来把弟弟拉到一边,钱夹里掏出5000块现金笑着递给他:“够不够?”
“够了,够了……”他弟拿着钱拔腿就走,刚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嬉笑:“你是新姐夫吧?”
栾洋闻言疾步奔向前,一把将他推了出去。嘴里只管说狠话:“赶快走!以后没事别再来了!”
转身见夏平还在原地,不好意思说:“不该给他钱的,多半跟同学玩游戏赌输了。不好好念书,净惹麻烦。我会尽快还你的……”
“母亲生病了吗?”夏平关切地问。
栾洋晓得,刚刚跟弟弟的对话,他在一旁都听了进去。这些事,别人不问,她从来没说过。
可是夏平刚认识一天,什么都知道了。她觉得这是缘分,索性实话实说:“尿毒症刚出院。”
“这病得养,需要经常透析吧?”
“嗯,是。所以,我会好好工作的。谢谢老板!”
夏平对这个女孩子多了几分恻隐之心。照说这样的家境,更容易选择来钱快的业务,可她宁可卖酒也不卖别的,内心孤高着实让人心疼。
当晚收工时,栾洋不出意料拿下了全场啤酒妹的销售冠军。按场子惯例老板亲自敬一杯她正在出售的啤酒。
栾洋一饮而尽。杯子见底的一刻,夏平悄悄对她说:“给你工资卡转了20万……别紧张不是白给的,不管你用什么方式还,不管还到什么时候……”
酒吧是一个风情场所。一个眼神几个表情,周围的人很快就能发现,他们之间的互动格外不同。
本来从此,她可以不站一线。夏平是这样希望的,别人眼里也拿她当准老板娘看待,认为没必要赚辛苦钱,偶尔还要忍着被客人占便宜。
可是相处时间不长,夏平发现栾洋内心的孤高来自于一个隐藏的梦想。虽不是明艳动人的长相,却是舒服耐看的类型,她一直想要当演员。或者说,她想通过接触各色人等的工作遇见一个能让她当上演员的贵人。
夏平显然不是这个人。虽然有财力也有能力,但在这项垂直领域上他帮不上栾洋的忙。
路菲握着相片的手微微颤抖。
栾洋好美呀!“不化妆也像化了妆”夏平曾经的评语,再次盘旋在耳边,醋意裹挟着妒意。
手执话筒的她,身穿淡蓝色低胸礼服,款款站在酒吧小舞台的中央,身后是五人组成的迷你乐队。
画面像极了,泰坦尼克号遇上冰川之前人们聚集在甲板上的片刻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