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荔幼时生活在屿湾,虽然是这么个名字,但是周围却没有溪流河水,只有成片廊道狭窄、墙皮剥落露出泥砖的唐楼。街头的报刊亭有打零工的中学生,每到周末会骑着单车穿街过巷地送报纸。楼下的理发店挂着的三色旋转灯箱一年四季都在不知疲倦地转着。走出唐楼,穿过十字路口,对面的敦道街有一家利惠记,里面的鸡蛋仔是春荔吃过最好吃的……
屿湾当地饮食偏好甜口、喜清淡、爱煲汤。记忆里,春荔最爱外婆做的一碗鲜虾云吞面,其中的汤是要提前用大骨和鱼干、虾皮熬煮好的,一口就能让舌头都酥掉。
所以后来到盛京求学,最开始难以克服的不是思乡情怯,反而是饮食习惯。
之后春荔就学着姥姥的手艺,有模有样地做了一碗云吞面,但总是不得要领,只得放弃,日常也就是凑合着吃。
而林渡和春荔完全不同,她是开渝人,无辣不欢。盛京的吃食也不合她的胃口,每次在家里面自己做的时候,顾及到春荔,她就会精心调制好一份鸳鸯锅,红油锅底简直辣到发红,让春荔望而生怵。
除此之外,林渡尤爱一碗配上鱼腥草的炸土豆。春荔吃过最多的土豆吃法就是土豆炖牛腩或者快餐店里面的薯条、土豆泥,因此在见到被林渡炸得金黄酥脆的土豆块时,确实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尽管拌了佐料看起来很辣的样子。
但是她吃不惯鱼腥草,可林渡又认为没有鱼腥草的炸土豆是没有灵魂的,于是变着法地做,先是将鱼腥草切碎,这样就不容易夹到,但是味道还是在的。
吃得多了,春荔竟然不知不觉间就习惯了,并且也格外偏爱了这一口。
之后两人分开,春荔也自己尝试做过,但是不知道是她太笨了,还是因为想要仅凭记忆就临摹出一种味道本身就是困难的事情,最终就如同她从未做出一碗像外婆手艺那样好吃的云吞面一样,她也没有成功拌好过一碗炸土豆。
只是没想到时至今日,她居然能从味蕾里面再次牵扯出当初熟悉的感觉,以至于竟然没有细细思量这碗炸土豆到底是出自谁的手,在和同样不错的辣子鸡纠结了一下,就投给了炸土豆。
果然,人的生理构造就是这么的神奇,就算是大脑拼命洗脑告诫自己不要留恋当时,但是不管是味觉还是听觉甚至是视觉,每个感官总会提醒着她曾经和某人一起走过的时日。
就好像此时,明明春荔清楚在她们的周围布置着摄像头,她们此时的姿态也不过是因为这个台本设计得决出个胜负。可明明就该是针锋相对的厮杀,但等春荔真的对上对面那个人之后,这一瞬间,仿佛横亘在她们之间的不再是这方节目组给出的崭新的长桌,而是当年那老旧出租屋内,挤在开放式的狭窄厨房的小小餐桌。在噼里啪啦的热油中,六年前的林渡,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炸土豆,氤氲的热气拢住她的眼脸。春荔在那雾气中去寻找她的轮廓,在焦香的气味里,看见林渡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好像某种落水等人捞起的可怜巴巴的小兽,纯粹到让人心动。
突然间,林渡垂落的视线抬起,和春荔撞了个正着。
热气霎时消失,桌面只剩早就冷去的残羹。
以及林渡那张六年后虽然并无多大变化但却不再让她心动的面容。
毕竟那道没有任何情绪;客气疏离的笑意确实无法令春荔心神泛起什么波澜了。
她们都变了,在这场岁月洗礼中。
林渡笑说,“我对住的没有那么多要求,我最后好了,荔老师您先请。”
“没关系的,愿赌服输。”
林渡语气浅淡,“荔老师您并没有输啊,我们票数是一样的。”
春荔神情一怔,别的人听不出来,但是她却注意到了,林渡说到输这个字眼时,分明着意加重了一下语调。但是按照语义而言,这样似乎也并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
她不由责备自己过分敏感。
春荔笑了笑,语气打趣,“我肯定知道自己做的东西味道怎么样,都不知道是谁投给我的。总之,肯定是比不过林老师您的,我最后就行了。”
好像事实也确实是这样,林渡不再过谦。
众人按照排名先后选择好自己的房间。
除开公共的厨房和客厅休息区,房间正好是按照嘉宾的人数来定的,也不会有多余选择。春荔接过节目组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房间钥匙,胸口有些发闷。她确实是不介意睡哪个房间,但是偏偏剩下的那房间是挨着林渡的。
房间是在二楼且靠里的一间,春荔拎着行李箱上楼,等她站定,林渡也后步上来了。
春荔余光一瞥,这才注意到林渡手里面的行李箱竟然不属于刚刚祁灼拎进来的任何一个。什么意思?她的行李箱不是祁灼给拿的吗?
本来春荔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提前进去的,可是考虑到这一幕并不是她们两人单独的博弈,在第一期播出后,更有成千上万的观众会看,再加上她刚刚又输了比赛,这会儿直接略过林渡进房间,说不定还会被观众捕风捉影说她气性不好。
于是春荔只在门口站着,等林渡走近了,才如招呼一般对她勾唇笑了笑。
可林渡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视线扫过她,便自顾地拿着钥匙开门,在钥匙圈窸窸窣窣的动静中,显得春荔此刻的笑意无比僵硬。
春荔心中霎时百转千回。
其实按照时间来说,林渡踏足娱乐圈的时日并不长,她甚至都没有好好经营过自己的事业。而这个圈层又是众所周知的名利场,摆在观众眼前的,除了实力,更还有容不得一丁点儿差错的言行举止。
春荔还会考虑自己要怎么样才能走得稳,所以她将自己伪装起来。但林渡没有,她甚至懒得做样子,因为她从前就没有在意过这些,现在也同样如此。
春荔收敛笑意,将钥匙插入钥匙孔。
正在这时,伴随着锁孔转动的声音,林渡切掉麦,轻声说,“你煮的面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总爱忘记放盐。”
春荔指尖顿住,她偏头看着林渡。
林渡没看她,轻轻将门推开了一线缝隙,语气清浅,“不过现在你应该也很少有机会煮什么东西了吧。”话音刚落,她终于转头,看向春荔。
两道门中间就隔了一堵墙,这是比刚刚在院子里面隔着长桌还要更近的距离。近到好像这些年的过往都不自觉弱化了,对方还是那样触手可及,凝视着自己的目光轻柔得仿佛一片羽毛。
春荔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林渡开麦,笑着,“荔老师,待会儿晚上见了。”
她虽然懒得做样子,但是做起样子来却挑不出一点儿错。
林渡走进房间,锁扣合上地,“咔哒!”一声,提醒春荔过往一切早就尘埃落定。
是吗?
春荔也进了房间,心想,大概是的。她从前煮面的时候确实很爱忘记放盐,煮一碗面的间隙,她总是会想着先准备葱花、番茄丁什么的,绿油油、红艳艳地铺上去,再淋上汤,看起来都是赏心悦目的。而为了不破坏这一份美感,春荔都是直接这样就端上了桌,然后等着夸。不过往往等到的都是林渡有些哭笑不得的是不是又忘记放盐了啊?
但林渡后话也说得对,她现在确实很少有机会亦或者什么心思亲自下厨了。
·
嘉宾们现在都各自回房休息了,晚上节目组安排了集体聚餐活动。也就是弄一弄露天烧烤,算是为嘉宾们接风洗尘,但是按照环节设置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方便各位嘉宾尽快熟络起来。这里不得不佩服节目组安排在这个小巷子里面的良苦用心了,尽可能地避免了打扰到周围的居民。
房间布局和酒店的差不多,床褥都是整理好了的。春荔原本是打算先眯一会儿,等差不多到了时间再下楼。
毕竟这是个主打日常生活的吃喝综艺,不必太过于争奇斗艳,自然她也就不需要如何费心准备妆造了,倒是能节省不少休息的时间。
只是没有躺多久,春荔就觉得肚子隐隐作痛,翻来覆去睡不着。房间虽然配备了烧水壶,但是没有饮用矿泉水,春荔只得打算去厨房烧点开水喝。
这一不出门还好,一出门才发现大家竟然都聚集在了楼下。
顾耀一看到春荔气色还算不错,忙问着,“你没事吧?”
春荔都还不明白怎么一回事,说也说不上来,扫了一圈没看到林渡,摇头反问,“你们都是怎么了?”
正说着,趴在桌上毫无形象可言的乔月抖索着伸手,“不好意思啊各位,我是真的不知道我那菌子没炒熟,害你们肚子疼。”
春荔,“……”
原来是菌子中毒。
幸好乔月的石锅杂菌大家分摊下来分量很少,只有乔月在买的时候还多吃了一点,最严重,疼得眼睛都有点儿冒金星了。
节目组赶紧去了就近的诊所买了药回来,几位嘉宾吃了也好了不少,只是看这个情况,估计晚上的露天烧烤是没有什么心情准备了。
但是该进行的环节还是不能落下的,不过节目组也顾及嘉宾的身体状况,改为了工作人员自己准备吃的、喝的,嘉宾们就负责下楼聊天话家常就行了。
春荔吃了药接了杯水往房间走,走到林渡房门的时候,她顿了顿步子。其实吃东西的时候林渡吃得不多,但是按照环节设置,每个菜品都是要品尝的,所以林渡肯定也是吃的。
那她现在还好吗?
毕竟刚刚在楼下也没有看到她。
春荔犹豫着要不要敲门,礼节性地问候一下,好歹她和林渡就挨在一起,她于情于理关心一句并不是什么坏事。只是这么想着的时候,楼道传来脚步声,她赶紧闪进了房间。
春荔自己都觉得这行为有点可笑,她似乎没有理由需要避嫌才是。
她耳朵贴在门背后,听到隔壁开门的声音,兴许是工作人员来给林渡送药。
春荔兀自猜想着,隔着薄薄的门板传来声音,“之前的石锅菌没炒熟,可能吃了会肚子疼,这是节目组买的药,你吃了休息会儿,晚上聚餐。”
语气里面的关切很明显,春荔忽视不掉,她也完全可以辨别得出这是谁的声音。还握在手里面的水杯因为刚刚进门的动作洒出了水,滴在她的脚背上,热气消散下去,虽然并没有什么冰凉的作用,可还是让人感觉到不舒服。
春荔没继续偷听了,她走到床边坐下,扯了张纸巾,一点点地擦着那点水迹,然后仰面倒在床上。她看着天顶的吊灯,捏着那纸团,自嘲地勾起嘴角。
有点儿自作多情。
春荔煮的面是真的不好吃,得倒数不冤枉,但是居然不投给林渡的炸土豆,真的是太可恶了,安排你们统统吃菌中毒!
╰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chapter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