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求茱莉贝克别来烦我,一切从1957年夏天开始,小二开学前……”
那间很少被春荔动用的家庭影院现在似乎重新开始发挥了自己的价值,尽管春荔待在家的时间不多,但现在她开始学会给自己放一部喜爱的电影当做背景音,然后一边忙着自己的事。
春荔拍了拍自己才刚刚敷完面膜十分滑嫩的脸,抬眼一扫屏幕上已经长大的茱莉,电影就是这样,时间总是一眨眼就过去了。
她拿过桌上的剧本,还没来得及看,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有人给她发了信息。
不出意外的话,一定是郑司予的。
果然——
郑司予:【我听苏茴说,你从她那儿把剧本拿走了?】
苏茴也是华盛的高层之一,只是平常并不主要负责娱乐版块,所以春荔和这人碰面的机会很少。但是这次华盛推出的独家电影,她担任了制片之一,所以才有权限给春荔提供剧本。
春荔:【嗯。】
发完这个字,春荔有些心虚。倒不是因为她回复内容过于简短敷衍。而是因为这个一开始郑司予极力想要让她出演的电影,现在却变成了反悔状态。
概因一开始郑司予想着这是华盛推出的独家,本来故事背景就是华盛名下最出名的游戏改编的,基本盘已经首先摆出来了。其次既然是独家出品,又有华盛的人脉和资源作为打底,那么拍摄敲定之后,不管是资金还是特效制作技术以及摄制班底肯定不会差。这么大的一个蛋糕,郑司予自然是不想落到别人的手里。所以从最初企划开始,她就敲定了要让春荔来出演。
春荔当然也纳闷过,毕竟这么些年她都是在拍电视。郑司予手底下又还有姜凛,应该不会想到她才是。
关于这一点,郑司予简短给出理由,一是姜凛没有空挡,二是她也记得当初春荔就是拍电影出道的,只是后来才转型。而且在她看来,以春荔的能力,拍电影并不是难事,还不如趁势让她转入电影圈。
春荔刚开始听到这话说是不感动那是假的,或许真的是因为对方是陪着自己一路从籍籍无名走来,还能记得她最初的起点,这一点确实很容易让春荔为之动容。
就愣神的这一会儿功夫,郑司予接连发来好几条消息。
郑司予:【我不是之前给你说过,这部戏不忙着接,要先商量一下吗?】
郑司予:【最终的导演还没有定下来,虽然拍是肯定要拍的,但是现在进程不确定,剧本先放一边,别自己瞎捉摸。】
郑司予:【虽然早些年你是拍过电影,但那早就是陈年旧账了,现在我既然决定让你去拍电影,就容不得一点儿闪失。不管是你自己,还是作品本身,决不能出现让观众诟病的情况。】
春荔看着这几条消息,不知道该回什么。
郑司予的担忧不无道理。
早些时候春荔知道了郑司予有心思让自己出演电影,并且她也想答应的时候,就旁敲侧击地要过剧本,对方只给她发了个简介大纲。不过虽然只是一个大纲,但其中描写女主的坚毅勇敢还是不由分说地打动了春荔。
不管戏份多少,这个角色的设定确实是她一直都在寻找的,也是她最开始想要踏入这个圈层的最初目的——能饰演自己想要去饰演的角色。
这本来是板上钉钉的事,但是后续过程却并非一帆风顺。
摄制团队华盛要采用自己的,但导演一直都没有敲定下来,好不容易有了人选,却又舆论缠身,所以才会导致现在摄制进程一直卡壳。
但此刻春荔却清楚郑司予说的话是骗她的。因为根据苏茴的意思,导演人选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之前为华盛拍摄短片的一个新导演了。
又是新人,又有舆论,因此郑司予才不想让春荔趟这趟浑水。
华盛这个地方,郑司予是有权利,但是并没有到一手遮天的地步。所以按照少数服从多数原则,即使她很不喜欢那个新人导演,但是选定了她也没有办法多说什么。可阻止春荔拍摄却是实实在在属于她的权利,因为春荔是挂在她的名下的。
许是见春荔久久没有回复,郑司予再补了一句:【明天来公司。】
看来是要当面下通牒。
春荔还是没有打算回复,她抬眼,电影里面正播放到布莱斯将茱莉贝克送给他家的鸡蛋扔掉。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无法面对她?”
“我是怕伤了她的心,还是怕她?”
听着台词,春荔却怔了一下。
明明是和她此刻境地毫不相关的两句台词,却仿佛被藏在阁楼早就落满灰尘的唱片机,在运转的一瞬间,时光飞速倒流,将她扯回遥远岁月的朦胧夜晚。
那是林渡最终决定要接下《赤旗》的头一天。
春荔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虽然依旧是个龙套,全片段只有零星几句台词,大部分场景就是跟在女主后面抬着箱子跑来跑去,但还好,总算是个露脸还能说话的戏了。
结束拍摄回到出租屋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剧组的盒饭订得早,这会儿春荔饿得前胸贴后背。再加上自己最近接的戏对比之前已经算得上不错,于是春荔提议出去吃饭。
本来顾念她太累打算在家里面解决的林渡听闻此言,便说有个好地方正好带着她去。
那天她跟着林渡的步伐穿街过巷,来到耸入云霄的大楼旁。两人一起走过天桥,来到天桥路段旁边正在播放着十分骚包气息的萨克斯纯音乐的餐厅。照道理来说,这个点应该只有夜市才会人声鼎沸,但不知道是不是这家餐厅还请了驻唱的关系,大厅里面的座椅竟然只空了几桌。
林渡有些懊恼,“呀,早知道你要出来吃,我就应该提前订位置的。”她手指了指靠窗的最后一排,因为装修风格的问题,只有那一桌有一道矮小的隔断阻隔,其间放着绿植,在周围的明亮光影中,显出了一点儿十分清新的意味。
春荔却说,“应该很贵吧?这里?”
毕竟以她目前的薪资想要奢侈一把真的不太允许。
林渡却诧异地看她,“我们未来的金柏影后这么节俭的吗?”
春荔,“……”
虽然是明晃晃的打趣,但是听起来确实不怎么让人生气,林渡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当她那双眼睛注视着什么的时候,就好像周围的一切都能黯淡下去,就只能看见她,于是,就算她说着这样的话,也很难让人不开心。
更何况,春荔其实很喜欢她这样的好意调侃,有一种仿佛那就是在未来既定的事实的凭证。
但她还是故作怒意地扔下一句,“你请啊。”
林渡则很狗腿子地说,“遵命,影后大人。”
春荔偏头轻轻笑了一声。
等挑好位置入座,林渡点完餐之后问服务员,“今天有人特别点歌吗?”
服务员说,“已经有两位客人点了喔。”
“行,上一道主厨推荐,我也点一首。”
“好的,请把歌名写下来。”服务员递上卡片。
林渡低头唰唰几笔写完递过去。
春荔默默看完这一幕没有发声,直到服务员走远才问,“什么啊?”
“哦。”林渡解释,“这家餐厅要是点主厨推荐的话,就可以免费点一首歌听。”
“诶?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林渡笑了笑没说什么。
事实上,等吃到了所谓的主厨推荐之后,春荔就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点子了,那压根就是做了不好卖的,亦或者是明显宰客专用。春荔不由得吐槽,“这一首歌的代价还真大。”
“但你不觉得这个点子很好吗?”
春荔没太反应过来,“不觉得。”
“哦。”林渡原本亮晶晶的眼睛垂了垂。
她刚想说什么,又听春荔装若无意地提起,“对了,那个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林渡听得有些一头雾水,“什么啊?”
“那个剧本,你接不接啊?”
林渡静默了一瞬,视线眺着窗外的城市灯火,说,“可是接了就没有时间做其它事了吧?”
春荔不以为然,“反正你现在就是闲着的啊。”
“是哦……”
“对啊,而且你不是说你要帮我实现梦想吗?那就出发吧!”春荔抬起双手在自己的脸颊旁比出大拇指。
林渡一愣,随后笑起来,“好啊。”
记忆的齿轮飞速旋转起来,然而现实并没有过去多久。茱莉不可置信地问布莱斯,“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对不起。”
“不,你才没有。”
看着电影中的人物对白,春荔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匆忙放下手中的剧本,然后跑到自己的房间。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最下面一层,曾经围读过的剧本整整齐齐地码摞着,而在最里,是一个玻璃罐,里面孤零零地放着一颗黄色的纸星星。
曾经她拥有整整满满一罐,可是为了找出写下愿望的一颗,她将所有纸星星都给拆了。等终于找到之后,她又懒得全部复原,于是理所当然地只剩下了这么一颗。
春荔拿起玻璃罐,将纸星星倒在自己的手上。
然而等她看着这颗躺在手上的纸星星时,心跳却仿佛骤停了一下。就仿佛这是一块烧红的烙铁,足以将她灼得皮开肉绽。
最终,她手握着那颗星星,颓然倒在床上。
其实她压根不用去打开。
因为她清楚地记得上面写了什么——要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她撒谎了,并不是我们。
正也如同当初她能明显感受到林渡当时的心意是什么,其实她从来也没有忘记过林渡的梦想。但是那对于林渡而言,不是轻而易举的吗?所以——那个时候的林渡,大概如同她一样,想要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吧?
只是又被她轻描淡写地将前行的路标拨转。那是对于还未成名的她在路上唯一可以依靠的慰藉,春荔害怕要是林渡离开了,她如何坚持下去?
可是……
奇怪的是,等她能坚持下去的时候,她反倒又希望林渡可以离开了。
其实当初的金柏颁奖夜,林渡给她打那通电话时,春荔心想,说吧,说了林渡就无法在继续在这个圈子里面待下去了,说了也就意味着她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但紧接着,她为自己的盘算而感到头晕目眩,她怎么可以这样想呢?
她怎么可以呢?
于是她开始装模作样,于是她们分开。
春荔捏着纸星星的拳头一点点收紧,她能感受到那颗小星星正在慢慢被压瘪。
有一句话林渡一点儿都没有说错,她这个人就是很装,就是很假。
春荔抬手覆上自己的眼睛,任由自己溺毙在自己创造出来的一片黑暗的空间。她感觉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从眼尾滑落,然后坠在发丝。
直到此刻她也还分不清这滴泪是生理性的还是被某种难以言说的苦涩情绪引发的。
只是春荔确实十分清楚——看吧,她又在做戏给自己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