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线 第5章 生日宴会

两人自那一日的剖白之后，似乎沉默了不少。

喻现还是会帮忙替她倒水，并且坚持不懈地按着比例给她调好一杯温水；她照样会问喻现问题，而且经常是在他看来简单无比、自己看来犹如天书的问题。

看上去似乎没有太大的改变，但他们知道原先那种在他的秘密基地一起看书而建立起来的小小友谊，因为他们的不同选择而散了些。

覃苏自认为是敏感的人。

“我同桌，”她已经很习惯地这么叫他，“今天下午就放学了，你去不去我的生日宴？”

她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这一回是跟同学一起的生日宴，大家可以一起去ktv。我邀请了很多人，希望你也能来。”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上一回他们在西餐厅的偶然相遇，总觉得像是一场幻梦。

喻现写完最后一个“好”字，已经将课桌左上角整叠的作业全部写完了。他摇摇头：“我有很多事情。”

覃苏并没有为难他，只是微笑着道：“那如果有空的话，一定要来。你已经送过我生日礼物啦，就不要多送了。”

她说的礼物是那一次他为她弹奏的《水边的阿狄丽娜》，但这份礼物并不是他出于同桌的身份送的，而是他作为酒店招聘的临时工所馈赠的一份微不足道的礼物。

喻现从包里又翻出了一样东西，很轻地放在她面前：“我有空就会去。”

他递给她的，竟是一份密密麻麻的表格，表格上写清了他周末要做的兼职，几乎没有多余的空闲时间。方才他所说的“有很多事情”并非是推脱之语。

覃苏面上很镇定，心里却有些意外：做了那么多天的同桌，她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喻现是一个不会过多透露日常生活的人，也不愿意多闲聊。而这份表格，显然超出了他们的交情了。

从今晚开始，就写着“家教”“酒店”，时间相当紧凑，难怪他要在学校里就将作业写完。

“只要你能再祝我生日快乐一次就可以了。”她的眼神又在不知不觉地变得柔软，填满了善意，薄薄的眼皮上沾着一丝从窗外偷渡进来的阳光，线条看上去很柔顺，有点迷人，仿佛对他天然信赖。

喻现左手绷紧，腕上有青筋，但他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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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时，整个高三都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那种喜悦是从骨头里迸出来的，那样天真、全心全意，有的人会觉得这是一个能够回家加倍努力的信号，也有人觉得这是两周紧绷生活终于可以松弛的讯息。

只有喻现感到肩上的沉重，他知道，真正的工作又要开始了。

他将几本五三装进了包里，还有几张泛着浓重油墨味儿、新发的试卷夹着几根黑笔、一支红笔，一起被卷进了包里。

他早就已经满了十八岁了。

今天喻现的行程有所变动，所以他必须马上出发，挤着第一辆人满为患的公交车，在路上被挤成沙丁鱼罐头，到达自己的目的地。

被挤在一堆人中间真的相当不舒服，尽管大部分都是宁中的学生，可是他们人手一到两个巨大的包裹，有的是攒了一周的衣物，有的是不死心恨不能一天半休息时光写完几大本练习册。

他拉着车厢上的环，跟随着公交车在颠簸的路上摇晃。

这辆公交车有些老旧了，在这样差劲的路况上痛苦地怒吼，全身的零件吱嘎作响，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瓦解，连轮胎都要咕噜噜掉到旁边的江水里。

然而他站得相当直，每一次的颠簸他晃动的幅度都不大，恍若一株稳稳生长的树。

而他的左手，捧着一本自制的小小错题册，在这种情况下正好派上用场。

每一站陆陆续续地有人下车，漫长的七十分钟车程到了尽头时，车上终于有可以坐下的位置了。最后一个红绿灯在不远处闪动，天色快要全部暗下来了。

终于轮到他下了车，刚开车门的那一瞬间，热气迅速地将他吞噬。

喻现面无表情地走向书店，目标很明确，就是书店角落里的那本书。

《人生海海》。

他跟这里的老板熟，老板经常卖给他很多二手的练习册。

虽说是二手，但是上面没有太多的笔记。往往是某些喜欢买练习册，但从来不做的孩子写了几题兴味过了就不要了的；或者是望子成龙的家长们给孩子咬咬牙买下，偏偏孩子不写而再次卖到他这里的。

“第一次见你买别的书。”老板年纪也不大，叼着一支烟冲着喻现笑，“你还选了没开封的。”

塑料膜好好地包在上头，而喻现不知怎地有了一点点想要倾吐的意思，即便真的只有一点点：“是礼物。”

“唔，这本书好啊。”老板笑眯眯地给他接过来，手指很灵活地进行包装，打算免费给他包的精美一点。

喻现却忽然拦住了他：“你这里有没有刻刀和白纸？四四方方，便利贴大小的那种白纸。”

片刻后，他从老板手里接过，拿着刻刀小心翼翼地划开书的最上方的包装，还是沿着原来包装的线划的，看上去就像是买来前就因为运输原因撕开了。

喻现把端端正正写好的小纸片沿着那条缝，随意地塞进中间的某一页。

“喜欢的人？”老板吸完了一支烟，就这样斜着眼看他，好像很新奇，“从来没见你给谁有这种优待。”

喻现怔了一下，却摇头：“想太多了，我没有喜欢的人……我只是觉得很可惜。”

也许不只是为她可惜。

但是她这样做并没有任何错误，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那你这是指望一本书能劝动她？”老板见他没否认，顿时笑了，“这不像是你。”

“我没打算劝人，只是挺喜欢这本书，觉得当生日礼物挺好。”喻现比老板高出太多，做完这一切以后把书递给老板，让他包装好。

时间早就不早了，天色昏昧，空气中漂浮着仿佛是秸秆焚烧的气息，熏人又让人有些沉迷。原本织在天空中的浅粉色慢慢地被熏成了迷人的深紫色，所有的云朵都在加厚，所有的色彩都在变薄。

喻现转身，把五十块钱按在了旁边的书下，很快就走了。

老板刚想追上去痛骂这臭小子老是多给钱，却被旁边问书的人绊住，只能恨恨地磨了磨牙。

-

喻现踏入包厢的那一刻，就被一个女声的高音震到了耳朵。

他其实很熟悉这些地方，因为他打工的地方既有高雅的西餐厅，钢琴小提琴等乐器琴声袅袅，又有这种闪着各种饱和度相当高色彩的灯的ktv。

唯一的区别是，前者地方幽静，他只需要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钢琴曲上；后者处处有震天的歌声，包厢厚实的门都抵挡不住受了情伤的人醉酒的怒吼或者飙高音。

眼下，他藏在人流中，像一尾滑溜溜的鱼，自门口游向了他的目标。

覃苏的肩膀被他很轻地拍了拍。

她仰起头来，后脑勺抵在沙发背上，要在天花板上找拍她的人。

压在她由于酒精而微微发烫的额头上的，是一本书。

覃苏用双手抱住了那本书，然后如愿以偿地在上方看到了喻现的脸。空调的冷风把她的发丝吹到了脸上，可是她现在双手抱着书，没有手闲置，只能眨眼看着喻现，眼中的意思一目了然。

寿星旁边的一堆同学这才发现了喻现的到来，谢小芙有些惊喜：“诶，喻现你来了啊！”

方才升起了一丝想要将她的发丝捉住，别到她的耳后的念头登时被撕碎了。

喻现“嗯”了一声，没有别的话，也没有说生日快乐。

他发现了这位寿星喝了点酒，她想把脑袋转过来时，柔软的脸颊蹭到了他骨节分明的右手，一时之间双方都察觉不出来究竟是谁更烫一些。

“上去唱歌啊！学霸，唱歌吧，从来没听你唱过歌！”谢小芙借着这吵闹的氛围，喊出声来。

这个大包厢里几乎整个班的同学都来了，不少人跟着起哄。

平心而论，喻现长相非常有优势，骨相也极好，整个人还有寻常这个年龄段男生身上没有的气质，平日里不开任何带颜色的玩笑，不说脏话，遇事还会搭一把手，成绩又是整个四班、乃至整个年级都顶好的。

他的肩头上，不知悄悄承载了多少女生的爱意，或明或暗。

“我不会唱歌。”他只是摇头，望着寿星，“这是礼物。”

覃苏今天收到了一大堆的礼物，全都暂且交给了前台保管。这些礼物或大或小，但能看出来都尽了心。

只是没有人送书。

大家都知道覃苏一点都不喜欢看书，对各种名著更是避之不及，连言情小说都只能勉强看下去一点点。

偏偏他送书。

大家都屏息，看着覃苏的脸色。

她盯着书很久很久，才开口道：“……只有两个人送我书了。一个是你，一个是我妈妈。我同桌，你好像我妈妈啊。”

都一样照顾我，都一样包容我。

这个神奇的脑回路让大家都笑起来，不少心悦喻现的女生再次起哄，非要让喻现唱上一首歌。

喻现知道自己赶时间，很快就要到他工作的点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

覃苏也不恼别人将她那话当做是醉话，只是跟着起哄，像那些女孩子一样：“唱一个吧，唱一个我就放你走。”

寿星的要求自然不能辜负，只是他真的没有太多会唱的歌。

唯一一首他觉得适合现下唱的，已经很有年代感了。

“那我唱一首《水手》。”他没有太在意旁人的目光，而是很自然地点歌，很自然地等待着屏幕上前奏过完，第一句歌词浮现。

“苦涩的沙……”他开口时，所有或诧异或嬉笑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他唱的实在好听。

他的嗓音大部分是少年的清冽，却带着变声的沉稳，还有一丝他们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尽管这是一首有了一定年代的歌，却并不突兀。

突兀的是，在他唱到**处时，覃苏忽然快步走上前，抢走了另一只麦，跟着唱：“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覃苏意外没唱跑调。

他们合唱完剩下半首歌。

最后一句唱完时，大家都站起来鼓掌。

他们对视了一眼。

覃苏笑得大大方方。

喻现先滑开视线：“生日快乐。”

“好啊。”她道。

他向他人示意，自己还有事，必须先行离开，大家都有些遗憾地表示没有关系。

在喻现离开后，包厢里有一分钟是安静的，大部分人都在注视他的背影。

酒精带来的热度在这种时候逐渐上泛，她的心跳很快，但是她非常清醒。

她有点明白，自己为什么有些克制不住地凝视着他的背影。

她发现自己还是有点希望成为他那样的人的。

格外努力，又格外谦逊。

能令父母格外骄傲。

明天也有更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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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生日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