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恕慢慢起身,将还搂着她脖子的叶贞给小心抱到了矮榻上。
这样轻得像羽毛一样的姑娘,他们是怎么忍心给她下毒的呢?
关恕微微摇了摇头,她仔细地给叶贞掖了掖被角。
其实关恕隐约能知晓,公主此番并不全是因为自己的鲁莽。
公主她...定是在这皇城之中压抑地太久了,坚强不假,沉稳也不假,可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又能承受得了多少?
方姑姑虽未明说,但关恕能想象得到,这公主当的也不是那么随心所欲的。
一种说不明的滋味从心底升起,关恕蹲在矮榻前,细腻的眉眼闪动亮晶的温润,她竟不自觉地抬手,将叶贞一丝浮柳在鼻梁上的青丝捋回了鬓边...
关恕突然就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
只见她手一顿,又赶忙收回,起身快步走到了门口,和锦兰交待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叶贞皱了皱眉,颤着如扇般的长睫,便睁开了眼:“姑姑?”
锦兰这厢才听了公主睡下,怎的这般快就醒了?
锦兰入内将叶贞扶起:“公主,怎的不再睡一会儿?”
叶贞心绪复杂地坐起,抬手揉了揉酸胀的双眼:“怀远那边可有消息?”
锦兰摇了摇头:“还是查无此人,就连安大人也不曾见过画像中人。”
“那日辰大夫在宫门录入的证身牌,奴婢也让影风去查了,确是怀远冈州的一个辖忖,可那里的百姓根本就没听过星辰这个名字,只道是有个蓬头黑脸的神医几个月前从那里路过,救下了一个老妇和两个孩童...”
锦兰小心回禀着,她拿眼扫过叶贞那明显哭过的双眼,暗自惊于方才瞥见的那一幕。
她从未见过公主与哪个男子之间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即便是同公主青梅竹马的郎令大人。
“都看到了?” 叶贞只是用余光瞥了锦兰一眼,便已猜出。
锦兰慌忙地跪在地上:“奴婢不是有意瞧见的,奴婢该死,还请公主降罪!”
叶贞:“本宫最近..可能是累了,姑姑起来吧。”
“谢公主殿下。”锦兰起身暗瞧着叶贞的神色,见叶贞那从来都清冷疏离波澜不惊的眉眼,此刻竟是显出了几分黯然的呆滞。
锦兰躬身小心地禀道:“公主,影风的飞报中还提及,似是有另一伙人马也在调查辰大夫的来历。”
叶贞隐隐蹙起了眉心,敛着眸子向袖内收了收已经开始发青的手腕儿:“让影风回京,不必再查了。”
“锦兰?”
“奴婢在。”
叶贞翕动着红唇,仍是淡淡地开口:“把方才之事去透漏给吕氏那两个细作,再帮帮她们快些让父皇知晓。”
锦兰眼底一震...!略微惊睁的眼中闪动着犹豫和不忍。
公主这样,岂不是会彻底害了辰大夫?公主当真...一点都不念及星辰的救命之恩吗?
难道公主方才...又是逢场作戏?耍人于掌吗?
锦兰终是没有问出口,公主想做的事想用的人,她从来都没有资格去干涉,只是可惜了辰大夫。
锦兰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瓷瓶:“公主,辰大夫走时嘱咐了,若是您哪里不舒服,就涂上这个。”
叶贞姿势未动,只盯着那个小小的瓷瓶:“本宫无碍,姑姑留着吧。”
....
自那日以后,叶贞就再没去过永康宫。
她不想看见那个叫做星辰的人,尤其是那样的一双眼睛,那样纯挚又善良的眸子让叶贞不敢去面对。
叶贞的心里太清楚这件事的后果,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星辰..必然会是她手中的牺牲品。
真名也好,假姓也罢,已经都不再重要。
…
安京·丞相府
公孙楠华抱着文贤冠急急向书房跑去:“爹!爹!...爹!”
正在案中批注公文的公孙礽叔,抬眼瞄了一记风火入内之人,拉着长音道:
“又怎的了——,转眼就要二十的人,还这般的慌里慌张,不成个样子。”他边说边屈乎着眼,上下扫着台架上的公文。
“爹!您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看这些东西,都要火烧眉毛了!”公孙楠华说完便一把将公文夺走,摔在了地上。
“放肆!你这又是抽得哪门子疯?本相不看公文,难道要看你在这里发疯不成?”
“爹~”公孙楠华软着声,绕过大案跪在公孙礽叔的身旁,拽着他的袖子左右摇摆...
“爹,孩儿都要急死了,您要是再不帮孩儿,那孩儿的公主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老公孙瞥了一眼小公孙,抽回了袍袖:“什么你的公主?大言不惭!”
“公主要是真想嫁你,一年前就该嫁了,还犯得着你在本相这儿喊吗?”老公孙又拿起一卷公文摆在了台架上。
小公孙又是伸手一夺,将公文卷扔远:“我不管!总之这次无论如何您都得帮我,若是公主嫁了别人,那我,我就不活了!”
老公孙咬着牙用拳砸了一记小公孙:“你这个没出息的,为了一个女人就敢在为父面前要死要活的?”
“你好歹也是丞相之子,察礼司郎令,怎的如此混账之话也能说得出口?”
“我就说,我不仅能说得出口,我还能做得出来,您要是不帮我,我就、我就让公孙一脉绝后!”
老公孙一听‘嚯’地一下站起,抽出了一卷画轴,满书房追着小公孙打:“你个不成器的东西,枉你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都能说得出口?”
“你过来、看本相不打死你!”
“爹~孩儿求您了,您就帮帮孩儿吧,只要您肯向陛下请求赐婚,那陛下一定会答应的。”
老公孙扶着膝盖气喘道:“你懂什么?若是我公孙家求娶了公主,那无论我们如何做,别人都会把我们看成太子那一派。”
“我公孙家向来以礼法立身,太子不过只是个十岁的小儿,立长不立贤,难道这个道理还要为父的来教你?”
“我不管,长贤与我有何干?我才不关心这个太子谁来做,我只要娶公主!”
“逆子、逆子!”
小公孙:“若是您早站在太子这一边,公主没准儿早就向陛下言明同意嫁我,如今我已二十,公主也已十七,您再这么摇摆不定,到时候公主可就跟着永康宫的那个小郎中跑了!”
“什么小郎中?”
小公孙见老公孙已没力再追,便试探着凑前道:“爹、难道您不知道?孩儿今日去宫中奏事,听几个值门的宫人议论说,永康宫近日新进了一个小郎中,深得公主欢心,他们还、还整日的待在一起,爹,您说孩儿能不急吗?”
“那小郎中是什么背景?”
“好像没什么背景,说是在江湖游医的......啊!爹!”
老公孙趁其不备,一把扯住了小公孙的胳膊:“一个江湖游医的就能让你在本相的面前上蹿下跳的,啊?你还真是越活越不长进!”老公孙说着便将小公孙推在了地上!
“爹,您懂什么?这事儿在前朝又不是没有过,那个佳合公主就是跟着一个穷县令跑了的。”
“滚、给本相滚、滚!”老公孙气地胡边发颤:“古人的礼法教义你不读,前朝的碎文轶事你倒是清楚得很。”
“滚,我公孙家没有似你这般的不肖子孙!”
“滚就滚。”小公孙翻了个白眼儿,撩起官服就往外跑...
这边老公孙的气儿还没捋顺,那边的房外就接连喊了起来:“啊!快来人呐,公子悬梁自尽啦!”
.......
锦兰:“公主,左相府那边闹起来了。”
“如此,甚好。”叶贞眼神空洞地盯着台案。
锦兰侧眼观瞧着叶贞高立的白狐领和她眼下的淡青,暗自在心底叹了口气,事情已经逐步明朗,可是公主的心,却看不清了:“公主,奴婢扶您去榻上睡会儿吧。”
叶贞缓缓摇了摇头:“想必父皇此刻,已经在路上了。”
叶贞脑海忽地又闪过了关恕那双亮晶的眼.....
‘那两日后待姑娘痊愈,在下随你回京?’
‘需要在下帮你么?’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入...皇宫么?’
‘那药膳,是给公主解毒之用。’
‘对不起,公主,你别哭了。’
关恕的音容笑貌不断在叶贞的眼前闪过,她一把抓住了锦兰:“姑姑,若是父皇来了,就说本宫不在。”
“陛下驾到.....”
听着内官的连声通禀,叶贞的眼底开始发颤。
.....
执勤的宫人跪了一地,叶贞整理好情绪,又是一面恭顺恰得的笑容俯身见礼:“参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叶宏:“睿凝不必多礼,起来罢。”
“谢过父皇。”随后叶贞俯身在侧,将孝安帝叶宏迎进了凝熹宫。
叶宏已过耳顺之年,两鬓皆已斑白,他挥退了一众宫人,斜靠于凝熹宫正殿之上,开门见山地说道:
“睿凝,你可知父皇此来何意?”一双深陷的眼睛闪着炯炯的精光,让人不敢直视。
叶贞走到正殿中央,又揖一礼:“睿凝不知。”
叶宏看着俯身恭敬的叶贞,稍缓了缓语气:“睿凝,父皇问你,你母后到底如何了?到底何时才能让父皇去见你的母后?”
叶贞低垂着眼:“还请父皇能再等些时日,睿凝相信,那神医定能医得好母后。”
“朕知道,那神医在琬州立了大功,可他一个小小的郎中怎可如此地放肆,连朕也不放在眼里?”
张缳回京后,将所有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禀明了叶宏,他怒斥皇城医官无用之余,也对关恕的医术赞赏有加。
琬州时疫不容小觑,天降之灾稍有不慎便可殃及整个大梁...
叶宏心道,这小郎中竟能在如此短的时日内就将此时疫化解,真真是大梁的福星...
他本欲重封厚赏,可谁知这小郎中却以安心诊治皇后为由,据不见他,真是岂有此理!
为了皇后的病,他可以暂不追究,可是如今宫中谣言四起,说这小郎中俊俏非凡,整日与睿凝公主厮混于永康宫中,这让他如何还能作壁上观?
睿凝云英未嫁,他叶宏就这么一个公主,岂能让人如此的污蔑诽谤,诋毁皇家声誉?
皇家的颜面大于天,他叶宏今日定要砍了那勾引睿凝的罪魁祸首!
叶贞明显感觉到了叶宏的杀意,她紧了紧交叠的双手,仍恭首道:
“父皇,辰大夫这些时日,为了母后的病情费尽心力,现下母后已有了转好的迹象,而且当日,是睿凝亲口答应他,不让任何人打扰。”
“睿凝恳请父皇,能再宽佑些时日。”
叶宏勃然站起,走近叶贞:“你可知现下的宫中,是如何说你的?”
叶贞稳了稳心神,深藏起周身的清冽冷意:“睿凝恳请父皇息怒,不管是何种的谣言,都不及母后的安康重要。”
叶宏一听顿觉气急,又上前逼迫一步:“你可以不管,但朕,不能不管!父皇知朕的睿凝知法守礼,孝感天地,可你要知道,这皇城之中人言可畏!”
“你休要再拦,来人,摆驾永康宫。”
一抹漪漪的红染浮盈于叶贞的眼底...她是真的,不该将那样善良的人搅入局中。
......
叶宏的到来,并未让执门的宫人通禀,帝王的多疑让他想亲眼看看,这整日都待在永康宫的小郎中,到底都在干些什么。
叶贞怎会不知其意?母后已病重多年,竟还要如此的猜忌。
一种心寒的无力瞬时席满叶贞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