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炸响在天空中,蓝色的流火霎时绽放,烟花的中心赫然是一只鸟兽的头,流火四溢的瞬间,鸟兽越发明亮起来,整个大漠之中都被这光芒照亮了一瞬。
流光之后,趋于寂静。
傅无咎的手里还残存着火/药味,他将空了的壳子扔在地上,低头时却见阿勒双眼中满是惊喜,仍然意犹未尽地盯着天空瞧。
傅无咎问道:“好看吗?这是我们军中的信号。”
阿勒乖觉点头:“好看好看,这叫烟花吧?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过中间的那个燕子脑袋好丑啊!”
傅无咎身子一歪,险些从窗口栽出去。
燕子?你跟我说那是燕子?!
傅无咎争论道:“你长眼睛没有?大爷告诉你那是鹰!”
阿勒侧过头,谁家的鹰长成那个样子?
这傅无咎是不是欺负自己见识少?
“你这烟花肯定是弄错了,”阿勒嘟囔道,“明明就是燕子。”
傅无咎气急,望着阿勒气鼓鼓的脸,终究是忍住了将她推出去的冲动。
丫头年纪小,本将军不同你一般见识。
傅无咎拿起帕子擦了擦手,通铺上的两个姑娘依然再睡着,傅无咎困乏无比,打了个哈欠之后躺在了通铺的另一头。
阿勒小心翼翼从箱子里翻出来,她躺在傅无咎的身边,侧头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
阿勒问道:“你那信号是要叫谁来啊?”
傅无咎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哼哼唧唧道:“附近有谁算谁,军中的人看到了都会赶过来的。”
阿勒点点头,余光一瞥正看到昏迷中的姑娘,虽面容娇好,但脸颊已经瘦得塌陷,不知道这段日子受了多少苦。
阿勒又问道:“那他们什么时候来啊?”
傅无咎半晌未搭话,就在她以为傅无咎睡着,准备作罢时,却听傅无咎应了一声:“我怎么知道?等吧,他们什么时候来我们什么时候走。”
阿勒一撇嘴,他们要是十天半个月赶不过来,本公主岂不是要和你同榻而眠许久?
这无赖是不是在占她便宜?
阿勒还要说什么,刚出声却见傅无咎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一脸无奈地看着阿勒,而后像是哀求般,说道。
“阿勒公主,我已经两夜未曾安睡,您可否放过则个?”
阿勒满脸惊讶,她凑过去看了看傅无咎。
傅无咎眼下两团乌黑,在小麦色的皮肤上甚是明显,一双凤眼少了几分轻佻,却难掩疲乏,红血丝密布眼白,看了直叫人心疼。
阿勒又凑近了一分。
少女白皙的脸上带着探究与心疼,琥珀色的眼睛澄澈清明,如一汪清泉般灵动可爱。她微微咬住嘴唇,长睫翕动难掩委屈。
傅无咎活了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眼神。
倒也不是说这阿勒美得惊世骇俗,而是恰到好处的少女娇憨世无仅见,毫无防备就如林深中呦呦鹿鸣,灵动之下却是那般单纯。
傅无咎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身血腥,不应当靠她这般近。
阿勒小声咕哝了一句:“你——怎么不多休息呀?”
傅无咎笑容清浅,声音也染上了少许的柔和,他道:“未知公主安,臣,怎敢卧榻眠。”
短短几个字便让阿勒愣了神。
他这般劳累,竟是因为自己——
再回神时,眼前傅无咎已倒床而眠,宽厚的背就这般毫无防备留给了阿勒,什么纵横沙场的锐气,统统化为了乌有。
阿勒挪回自己的位置:“对不起啊,我以后肯定不会离家出走了,还要劳累你人生地不熟的出来找我。傅无咎,你放心的好好睡吧,今天晚上我给你守夜——”
“对了,我阿兄和嫂嫂是不是急坏了啊?汣秋怎么样了?你俩那天打架谁受伤了没有?回去你们两个和好吧?汣秋肯定不会生气的,我最了解她了。”
“你也别和我生气啊,你要是生气我就再给你道个歉——”
傅无咎哼哼了两声,算是应了。
这般敷衍,若放在平时肯定会换来阿勒的不依不饶,但傅无咎这般为自己奔波,阿勒今天怎么着也要收敛一下自己的小性子。
索性翻身坐起,阿勒抱着手臂看着满房间的油灯,这般通透明亮让她没有了惧怕。
方才聒噪一番,阿勒看了看那两个可怜的姑娘,最后又给傅无咎盖了个毡子。
绵长呼吸之中,阿勒轻声道:“本公主说给你们守夜,就一定给你们守的好好的”
一夜相安无事,日升天亮时,傅无咎缓缓睁开眼睛。
说是酣睡一夜倒不可能,傅无咎十四岁就上了战场,多年的沙场让他睡觉时都醒着一只耳朵,因此昨夜阿勒的嘟囔他倒是听进去了不少。
不过浅眠之中,他无暇应声而已。
翻身坐起,傅无咎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余光一瞥却见阿勒如婴孩一般蜷缩在自己身旁,初晨寒凉,她的身子也在微微抖着。
傅无咎浅笑,将盖在自己身上的毡子覆在了阿勒的身上,掖住被角,他笑道:“还说给我守夜,自己睡得倒香。”
睡梦中的阿勒不时哼哼唧唧,眉头紧锁似乎是在害怕什么。
傅无咎抬手拍了拍阿勒的背,此时她梦魇的症状才稍微好了一些。见阿勒这般模样,傅无咎心道。
来到狄凉这么多天,几乎每日都在和这个阿勒针锋相对,细细算来,她还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这般毫无防备。
傅无咎闲坐在屋中一个早上,他有心出去寻找一些吃食,刚抬起屁股,傅无咎余光一瞥就看到了熟睡的阿勒。
另一边两个姑娘眉头紧蹙,隐隐有醒来的迹象。
见状,傅无咎就只能又坐了回去。驿站四处空旷,保不齐会有什么歹人闯进来,若是趁他不在占了这几个姑娘的便宜可怎么办?
不可不可。
可偏偏他腹中饥肠辘辘,于是只能起身翻找着一些东西。
桌子上摆放着昨天那几个人贩子吃剩下的食物,狗啃般的肉以及被喝剩下的羊奶。
傅无咎端起羊奶闻了闻,奶中漂浮一层微不可察的粉末,细闻又有一股怪怪的味道。
“呵,我当是什么,原来是把迷药下在了这里。”
羊肉人贩子的吃食,而这羊奶就必定是为那个被拐卖的姑娘准备的。羊奶里足足下了一包的迷药,才会导致粉末这么久还不融化。
而那个瘦弱的姑娘喝了羊奶之后,必定会昏睡许久,这样人贩子将她装在箱子里的时候才会不被人发现。
傅无咎叹了一口气,看这药量,想必这个姑娘短时间内是不会醒来了。
将碗放在桌子上,傅无咎又端起羊腿闻了闻,羊腿上没有这种味道,看来应该是可以吃的。
不过······
一想到这是别人吃剩下的,傅无咎心里就犯恶心。
虽说他是一介莽汉,只能用一个糙字来形容,但若不至饿死时,他是断断不会去捡人家剩下的吃食的。
更何况这还是人贩子吃剩的。
羊肉一扔,桌子发出一声声响,傅无咎吓得心里一哆嗦,忙回头去看。
却只见阿勒仍然熟睡着。
傅无咎心中起疑:“睡了这么久还不醒,这公主不会也被人下药了吧?”
撩袍上前,傅无咎将手探向阿勒的脉,并未见异常,又观察一阵后仍然没有什么异象。
并没有被人下药。
阿勒紧闭着眼睛,长睫浓密卷翘,樱唇微抿似乎是有些苦恼。
傅无咎坐在一边,不知不觉便看了她许久。
日上三竿,大漠又炎热起来。
许是察觉到了暑气,阿勒竟然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前傅无咎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看着自己,屋中也是一片寂静,只有几人绵长匀细的呼吸声。
“醒了?我还以为你要连轴转睡到第二天。”
阿勒歪头伸了伸懒腰,额头的坠子便随着晃了晃。许是睡觉时衣服松了一些,她伸展手臂时露出了一小截锁骨,且阿勒毫不自知,领口随着她的动作渐渐松垮。
傅无咎吓得赶紧捡起毡子,顺手一扔直接盖住了阿勒的头。
阿勒叫道:“一大早你抽什么风啊,傅无咎你有病是不是?”
“嘶,你衣服松了你怎么还骂人?老子给你挡一下还成不对了?好歹是一公主,说话不能斯文些?”
毡子重的异常,阿勒胡乱伸了几下手也没将毡子从自己身上扔下去,傅无咎在一边直摇头,粗鲁粗鲁。
末了,在毡子即将从阿勒身上掉下去时,傅无咎默默转过身。
毡子被阿勒扔在一边,她便看到了傅无咎这般样子。阿勒咕哝几声,倒是没和傅无咎继续吵,而是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阿勒一边抱怨道:“你还是个将军呢,我也没见你斯文。”
傅无咎耳力甚佳,便是动了动耳朵,问道:“弄好没有?”
阿勒没有回答他,自顾自道:“昨天半夜在驿馆里你还抱我给我擦眼泪鼻涕,这会你装什么正人君子啊?你就是一泼皮无赖,郢国的人都是你这样的穷讲究!虚伪——!”
阿勒扯着嗓子冲他耳朵叫,傅无咎揉揉眉心,忽觉一阵头痛。
他是怎么揽上这个差事的?
哦,都是这阿勒公主的皇帝老哥,找妹妹就不能换个皇室的人来找?叫他来算是什么事?
早知道阿勒是这样的脾气,他干脆在长安混吃等死算了!
身后一阵悉悉索索,阿勒道了一句好了,傅无咎却没转过身。
阿勒以为他还在装斯文,手正搭上他的肩,却见傅无咎忽然握住了自己的手,紧接着一个用力,天旋地转之间,阿勒就被他摁倒。
傅无咎身着胡服,头发却仍是束发正冠的模样,整个人的装饰透着一股违和,他耳边垂下一缕鬓发,正扫在阿勒的脸上。
傅无咎长眸一眯,鹰隼般地盯着门外看。
他手摸向一边的剑,一息之间便将剑身抽出了大半,而后道:“嘘,别出声——外面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