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年末,除夕将近,浔安不比往年热闹了。
多了许多从关卫逃窜而来的难民,宫中禁军多了些活,巡视浔安。
他们每天都在巷中,犄角旮旯里搜出些难民冻僵的尸首集中处理。延香宫里外派锦衣卫重兵把守。
宫里在暮序时便已开始采办,虽关卫打着仗,这也并不影响宫中宴请百官,户部银子使的紧,办登基大典搜刮了一次浔安,若不停一停怕引起民愤,这主意自然而然便又打到了禺尧去了。
季般般在房中逗着那鹦鹉,屋内炭火烧的劈里啪啦作响,一阵寒风从门缝刮了进来,那畜生在杆上挪了挪步子。
“公主,常真公公派人送来了御赐的春牌,奴婢将正门那张揭下了。”允乔跨进门。
季般般将手中的瓜子悉数放进了食盒中,拿过允乔递来的春牌,那春牌以绢为主,敷以丹砂,绘具金云龙,福字显得好不耀眼。
这每年御赐春牌按规矩来讲,宗亲大臣皆要御前跪伏,仰瞻御书,叩首谢恩。
到家后再将此春牌倒贴门前,她人未到,这春牌还由常真公公送来,想来太后是不愿让她见众臣,这宫里的宴请百官更是不会有她的位置,季般般心知肚明,但她对这一切都无所谓。
她随手放到了桌上,“一会儿将这春牌送到琼露殿。”允乔不问缘由应声。
她走到书桌边,画着昨日未画完的红梅,她认真的描绘着那红梅的花蕊。允乔加了些木炭在炉中,炉上煮着的羊奶沸腾了。
允乔端着杯子走到书桌前,“公主这是画的纪府院中的那棵红梅啊,画的真好,奴婢记得关卫每年大雪后,公主都会画上一副红梅。”允乔笑着将杯子放到桌边。
凑在季般般身侧看着那幅画,季般般手停在红梅旁的墙边,每年虽是画上一副,可她总觉得此处差了点什么。
收了笔,她眼神暗淡了下去,那双眼比言语还要厉害几分,“近来如何。”
允乔收回了笑,看着季般般说,“听闻景大帅与南璟王应该快进宫了,参加官宴,漠原的八部被打的不成样子,暂时停了战,相信不日关卫便能收回。到时公主便能回纪府看看。”
季般般停下手看着她,说,“漠源八部能轻易占领关卫,若想收回,怎的也是一场恶战,没个三年五载此事办不成。”
允乔继续说道:“封世子留守关卫。”
季般般听闻忍不住轻笑,摇摇头,此次户部可是难堪了。她轻推开窗,站在窗边捧着那杯羊奶,浔安不下雪,比起关卫暖和一些,可她早已习惯每年关卫的大雪。
顾司宜围着火炉坐,身上拢着厚披风,屋内捂得严严实实,时不时传来一阵咳嗽声,自打半年前挨了棍子,她这病就像是落下了病根,一直不见好。
柳儿眉头紧锁,“若能有根上好的山参再好不过了。”她整理着这半年的药方,那一叠药方皱的不成样子。
顾司宜掩嘴咳嗽起来,她笑道:“我这身子骨自幼便是如此,不必如此焦急。”这琼露殿,自打景听尘一走,冬日里宫中连木炭都舍不得多给一斤,平日的药材不是大长公主打了声招呼,太医院怎么会给上一点让她续命,太后的意思只要她活着便好。
“怎么能不急,上月银钱还剩了些,一会儿我便托小安去宫外瞧瞧,看能不能买上一根。”柳儿说完转身进了里屋。
顾司宜围着火炉一点也舍不得离开,她探着脑袋朝着里屋说道:“柳儿,将我柜中那几匹新缎子一并拿来。”
柳儿拿着包裹出来,那上好的缎子外却被粗布包裹着,顾司宜接过,打开细细检查着。
柳儿抿着笑,“这是大帅让人捎回来的那几匹缎子啊,料子可真好,衬姑娘。”
顾司宜点点头,“嗯,一会儿托小安将这料子拿到外面当铺去,这上好的料子能换不少钱。”景听尘隔上一段时间便会托人捎些东西回来,凡是好点的都往她这儿送。
顾司宜将包袱系上,说,“眼下战火四起,换成了钱,还有将剩下的钱还有我攒下那些一并托人送到偃台。”
柳儿道:“姑娘如今病成这般,何不买根山参补补身子,百官宴大帅定是要入宫的,到时见着姑娘这般又得着急。”
顾司宜说:“此行尘姐姐进了宫,可有户部难受的了,托了许久的军饷,太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呐,怕是又拿着景家那点家底替朝廷垫着。”
往年浔安一年的税银便能够皇宫上下吃上好几年,今年浔安难民不断,朝廷拒不放粮赈灾,这司礼监六部迟早将国掏空,他们将主意打到禺尧怕是要落空了。顾司宜想到这儿又咳嗽几声。
这半年顾司宜和守门的侍卫熟了起来,寻常能听到些宫里的消息。
柳儿拍拍她的后背,“姑娘也尽早为自己想想才好。”
顾司宜未应声,喝着柳儿递来的热水,一股暖流顺着喉间滑落,她觉着好受了些。
“姑娘,药在炉上暖着,等我回来时再盛,切莫动它,免得烫着。”柳儿围上一薄纱在脖子上便出了门。
刚一开门,只听的外面一阵欢喜声,小安探头喊道,“姑娘,大帅回来了。”
她腾地站起身,激动下咳嗽了几声,直勾勾地望着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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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听尘到了浔安第二日便是官宴,这官宴都食晚宴,天黑的早,宫里早早被一片暖色围围住,除了顾司宜的琼露殿挂的还是寻常的红灯,其余的宫殿皆以换上了金绣花灯。
“景大帅。”大冷天方锗瞧见景听尘,额头上竟冒出冷汗,本笑着与人攀谈,他勾着身子行了礼,“这官宴快开始了,大帅怎么来了。”
景听尘坐上上座,瞄了眼桌上的账本,将目光放到方锗身上,说道:“你说呢?这官宴都快开始了,结了银子我也不耽误你的时间。”
方锗吞吞吐吐,拿过账本,“这,大帅,不是不结给你,眼下宫中办了官宴账目尚未核对,支不出来啊。”
“每年宫中的官宴一场下来便是两万将士一年的军饷,你账目未核对与我何干,拖了我这么久的银子,少拿话搪塞我。”景听尘语气加重了些,吓得方锗手不免一抖,连连点头苦笑。
“大帅,大帅,消消气。”方锗搁账目到一旁,赔着笑替景听尘沏上了一杯热茶,“大帅,我跟你交个实底儿,眼下多出的银子倒是有一笔,不过这只够你手底将士的军饷,我若是支给你了,南璟王那边就没了。”
景听尘抬眼看着他,冷笑,“你刚刚怎么不说有一笔多出的银子?方大人,这军饷要我像个孙子一样来找你一次,你才舍得结是吧,你们倒是一个个吃的白白胖胖的,我们在外边儿打着仗,替朝廷卖命。活该我没本事,景听尘拜将封侯了又如何,还得看你们户部的脸色,有钱的便是爷。”她将杯子重放桌上,缓缓站起身。
听到这里,方锗脸色铁青,景听尘不是好惹的,这半年上缴的税银比往年少了许多,大都习惯了偷捞油水,一时忘了没注意到预算。
先前办登基大典,还在民间赊了些账,账目一还,更是对不上账了,他小心抬眼瞧着景听尘,换上笑脸:“大帅,最多三日,就三天。”
他伸出三根手指,景听尘双手背过,都未曾看他一眼,“一天,大人自己看着办。”未给方锗说话的机会。
她便大步走了出去,户部拖欠银子不是稀奇事,往年七处营结的最快,其次便是她这儿,拖得更久的有时候大半年都不结。
“哟,大帅,来要银子啊。”刚出门,便见着淮策站在门口。景听尘抬起眉毛轻笑,打量了他一番,他恢复的不错,圣贤帝一事受了重伤养了半年。
当时若不是他带着将士从禺尧赶来拖住时间,怕如今的季家早没了后人。
偃台与禺尧左右护着关卫,仅隔着一条驻阳河而已,虽说圣贤帝是在偃台遇害,禺尧远了点,淮策赶来的较晚,却也不耽误他立下此功。
“恢复的不错啊,你小子。”景听尘拍着他的胳膊,这一身蓝锦缎一穿,丝毫不输穿重甲的样子,他笑笑,双手环着,朝着内里使了个眼神,“怎么样?有银子没?”
景听尘顺着他的方向看了看,“你自己问去。”她学着淮策的表情,淮策摸着下巴,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走,吃席去,一年没见着了,可得跟我的好姐姐多喝几杯。”
“你小子何时与我同辈了,胆儿肥了啊,没大没小。”景听尘手重拍在他的脑门上,淮策捂着脑门,两眼冒着金光,他一脸委屈。
淮策乃淮盛文独子,淮盛文掌管禺尧兵马,也算是一方骁勇,虽然淮策的年纪只小景听尘几岁,可架不住人家辈分高。
“老爷子真是的,与你爹拜什么把子。”他嘟囔着跟在景听尘身后。
今年的官宴与往年无差别,多了些浔安特色的吃食,席上挨得近的都在谈着闲话。
太后未到,大家动不得筷子,淮策的品阶与景听尘坐不到一块儿,但是主事的宦官看的明白,在她一旁腾了个空位给他,只要景大帅不介意,都是小事。
刚坐下,宫女便斟了酒给二人,淮策都不敢朝着对面淮盛文的方向看,他偏过脑袋,表情苦楚,景听尘一眼便看穿,含笑朝着淮盛文点头打了招呼。
“你爹看着你呢,过去吧。”她小声说道。
淮策将头转在一边,“不去,铁定要问我把银子要来了没有,他脸皮薄,不好意思去,每年都得支着我去,要不来还得挨骂,不去不去。”他拿手撑着额头挡住了脸。
景听尘说:“柿子专挑软的捏,户部拖欠银子那是他们没理,你吊儿郎当的样子他们自然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