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司宜能下床那日,宫中便迎来了登基大典。
五更天时,顾司宜便听到宫中的号角,锣声。天未亮,今日下了些蒙蒙细雨,但这并不影响大典进行。
她拢着薄披风站在院内台阶上,门口侍卫调走好几个,只留下了小安一人。
她虽未见过此场面,可也见过史册记载圣贤帝登基。
浔安不是政治中心,太后匆匆举行这登基大典,求的便是一个名正言顺,换句话来说,也是能明目张胆参政。接下来,便会是都处营钟家顶替顾氏的位置。
“姑娘怎起的这么早。”柳儿揉着眼走到她的身侧,顾司宜淡淡一笑,说,“这宫里太吵,怎还睡得着。”
她瞥见天上飘起了天灯,她心知景听尘出发前去关卫了,那盏天灯算作是道别。
柳儿顺着顾司宜的双眼望去,被那盏天灯所惊艳到,忍不住了赞叹,她说,“大帅每次来看姑娘走时定会放盏天灯,大帅为何不亲自同姑娘道别,要借这天灯来诉。”
顾司宜紧紧盯着,一脸欣慰,“尘姐姐从小便在军营长大,小时候我俩难得见上一面,每次见面她都会带我去放上一只天灯。”
柳儿品不出其中的意义,一声怪鸟叫将顾司宜拉回思绪。
顾司宜听到隐仙殿传来的声音,抬起头,朝着门口张望,“此处离司礼监较近吗?我近来怎么总听到先帝饲养的那几只鹦鹉在叫。”
柳儿细细一听,说,“太后赐给了二公主一只,这不,二公主就住隔壁的隐仙殿中,姑娘自然听得着。”
顾司宜想起那日季般般的眼神,冷的叫人可怕,却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柳儿看着顾司宜聊起了八卦,“曾听闻,先帝入主东宫为太子时,与宫外一戏子诞下过一女,皇家觉得此事不体面便未曾声张,这二公主便是当时那孩子。”
顾司宜在宫中多年,也未曾听过这消息,她不由地说道:“仓处营的纪氏还真是深藏不漏,既是觉着不体面,按照敬元皇后的性子又怎会让这孩子长大。”
敬元皇后是个狠角,顾司宜也不是第一次知道,当年太子和她的婚约便是皇后一手促成,有了七处营,这太子日后登基便少了障碍。
若不是顾家出了此事,要不了多久她也该履行那场婚约了,顾司宜脑中浮现出那夜的场景。
那夜刀剑射来时,太子甚至欲要拿她做这肉盾,直到她被叔父救下,太子死在她的面前,那瞬间,她不是害怕,甚至是有点庆幸。
纪家为何要替先皇养这个女儿,顾司宜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
为何又偏偏要在圣贤帝死后才让季般般以此事邀功回到宫中,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此事有人安排。
顾司宜闷声咳嗽了两声,自打上次那几棍子挨了以后,她仿佛留下了后遗症。
柳儿抚上她的后背替她顺气,“往前走天儿要转凉了,姑娘进屋去歇着,我去御药房再瞧瞧还有没有法子。”
柳儿走后,顾司宜坐在院落内,直到天大亮,她方才听到外面有声,于是站起身朝着大门而去。
抬眼间,便瞧见季般般与允乔站在门外,小安恭敬的对着顾司宜行了礼,“姑娘,公主说太后赏赐的鹦鹉飞进了琼露殿,不知姑娘可有瞧见?”
季般般一脸坦然,一丝杂念的样子也没有。
顾司宜撇了一眼,答道:“不曾看到,公主可去别处寻寻。”说着准备关上大门,却让允乔拦了下来。
“姑娘,得罪了,今日一早奴婢给它喂食不小心开了笼子,看着它飞了进来,姑娘可否让人找找?”
顾司宜朝着院中看了一眼,说:“柳儿去了御药房还未回来,我有伤在身,怕是帮不了你,待她回来我可让她仔细帮二公主找找。”
季般般把住门框,说:“毕竟是长了翅膀的东西,又是太后赏赐的,丢了怕是不好交代,姑娘应该懂这个理。”
顾司宜手劲过小,季般般面上噙着一抹笑意,竟让顾司宜有些慌张。
她对着小安说道:“太后赏的东西,若真飞了进来,丢了怕是也会连累到琼露殿,我是代罪之身,禁足在琼露殿。”她将目光移到季般般身上,“要找也只能是二公主一人进来。”
小安没说什么,替季般般让了路,允乔被拦在了外面,季般般走过她的身侧跨进琼露殿,路过她身侧时,她才发现这个和她年龄相似的公主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
季般般环视着她的大殿,里面充斥着浓浓的药味,屋内摆设陈旧,正中角落的旧柜上摆着一只白玉花瓶,瓶中的花是留碧园中新采的,这角落倒成了屋子唯一看上去体面的东西。
“我这殿小,公主可找到了?”顾司宜出现在她的身后。
季般般未曾看她,不紧不慢地朝着内屋走去,“慌什么,这还没开始找呢。”
整个屋子找上了一圈也未曾见着那鸟的影子,顾司宜望向窗外,“若是没有,公主趁早上别处去找找。”
正当季般般要离开,忽逢床底传来几声异响,她皱着眉头看向季般般,受了伤弯不得身子,季般般掀开纱帐。
朝着床底一看,那畜生正窝在床底角落,顾司宜侧眼才发觉,一早开了窗户,铁定是开窗户时飞了进来。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季般般许久未起身,她这时才忍着痛蹲下身,床底有一木板,四四方方盖在地板之上,倒没什么稀奇,许是之前的旧桌子卸下来的放到了床底。
季般般手拿着瓜子,将那鹦鹉从床底引出,顾司宜不是第一次见这东西,它停在季般般手臂上磕着瓜子,“公主公主。”一声声叫的难听。
她倒是真的来找这神鸟的,这让顾司宜也松了一口气,顾司宜撑着腰,坐到了床边,手靠在床沿上。
季般般将目光落在那大开的窗户上,说:“这窗还是关了好,刚捡回来的命别又丢了。”话落,便见着季般般要离开。
顾司宜疼的差点没接上一口气,她强忍着叫住了季般般,“慢着,我有话问你。”
季般般轻挑上眉,看着她。
顾司宜撑着腰站起身走到季般般身侧,“纪恒作为仓处营统办,与漕运总督应是无任何交集,这罪证第一时间应是直接呈给太后,黄册怎在你的手中?”
顾司宜让季般般一人进来,也给她制造了解决疑虑的机会。
季般般垂下眼帘,慢悠悠地开口,“你心底有了答案,何须再问我。”
果真是她想的那样,太后有意将此交给纪恒,用纪家的手来呈罪证。
顾司宜自幼便在宫中,这后宫妃子争宠见的不少,她眼里太后钟九思在后宫算不上是最聪明的那个,若不是凭着背靠都处营,如今的皇帝怕是都不能顺利降生。
她将册子交给纪恒,让季般般入宫,无疑是让纪家成了其余四处营的眼中钉,置于危险之地。
但又因此顺利让封家欠了个纪家的人情,封家二公子如今在纪桐手底下做事,走的近了些,四处营不对纪家下手,有牵制,有制衡,这招倒真不像她能想出的。
顾司宜刚想开口说什么,腰间的伤口像是又撕裂了那般,她额头冒起冷汗,两眼一黑朝着季般般倒去。
季般般见她晕倒在自己怀里,她抿紧了嘴唇,脸色阴沉,“真麻烦。”
她将鹦鹉放置一旁,横抱起顾司宜,将她放到床榻上,顾司宜面色惨白的厉害,她搂顾司宜腰的那只手上沾了血迹。
季般般瞬间脸黑的更厉害了,她拿着手帕一边擦拭着手上的血迹一边朝着屋外而去,那鹦鹉便站在她的肩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刚出琼露殿,她猛然想起了什么顿下脚步,双眉一紧,“把殿中的金创药拿来。”季般般把鹦鹉交到允乔手中,又反了回去。
允乔一脸茫然,也不做多问,小跑着回了隐仙殿,殿中的那几只金创药乃西域所贡,平日纪恒练武伤了都不舍得用,但在季般般入宫时却悉数全给了她。
顾司宜醒来时发觉自己换了身衣服,自己正趴在床上,欲要起身,腰间却扯着疼,柳儿忙着扶住她,“姑娘莫要起身,躺着为好,此次多亏了二公主。”
如果今日她死了,岂不是更成全了太后,顾司宜未曾想过,季般般今日会救她,是好是坏一时她也难以分辨。
顾司宜应了声,见柳儿眼角还挂着泪,顾司宜有些心疼,叹息道:“这琼露殿锁着我一人便好,如今又让你进来遭这罪。”
“姑娘莫要这样说,我伺候你三年,甚知姑娘习性,姑娘教我读书写字,能伴在姑娘身侧是我的福分。”柳儿蹲坐在床头。
“鱼入水,鸟入云,走兽入林,方能不受笼网之羁绊,我成了这锁住你的笼网。大长公主与姐姐保下我的性命,数万把刀指着琼露殿。”顾司宜看向柳儿,心有不忍,她也是个同自己一般大的女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