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三日,顾司宜未出房门半步,她蹲坐在床旁,双眼无神。嬷嬷也不敢打扰,得了令候在院中看守她。
桌上的吃食已是重新热上了一次,还冒着热气,但她却无半点食欲,各宫筹备后天圣贤帝的三年祭。
每个宫需挂白绫,挂白绫前放鞭炮。她听着一声声鞭炮,这白陵已挂到了隐仙殿了,琼露殿压根不被记挂,许久也未见上官宦来饰白绫。
嬷嬷进了屋,眼中透出怜惜,她瞧了瞧桌上又冷了的饭菜,走到顾司宜身边说道:“姑娘,好歹吃上两口,或去院中走走,总在这屋中会憋坏的,出去透透气。”
嬷嬷见她不理,转身打开屋内的窗户,瞬间一股清风卷过她的鼻尖,她抬眼瞧着窗外,那树梢随风舞动似是在嘲笑她一般,顾司宜索性别过脸不再去看,双眼彤红,夹杂着两颗晶莹。
嬷嬷瞧见她这般模样,生怕她活不到后日早晨,摊上事儿,没人能好过,于是说道:“奴才给姑娘做点清粥,多少总得吃点。”
嬷嬷伏低了身子,退了出去,刚到门口,便见着季般般进来,刚准备行礼,季般般抬手示意,“把门带上。”
门吱的一声紧闭,季般般瞟了眼桌上的饭菜,大步走到顾司宜身侧,“你是准备到阎王殿再给我办事儿吗?”
顾司宜白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谁知季般般在她面前蹲下身,盯着她,一声冷笑,“你倒是死的轻松,一了百了,你的傲气放在宫里一文不值。”
顾司宜哪里听得了这话,那包着的两颗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她看着季般般,那股委屈悉数被她憋在了心里,不敢放声大哭。
她的傲气确实一文不值,季般般伸手抹去她下巴的余泪,“有什么好哭的,吃饭。”
顾司宜愣了一阵,才站起身,朝着饭桌走去,若是仅因为这事她便要寻死,倒不如那夜让她也惨死在驻阳河畔。
她扒拉着碗里的饭,季般般倒了一杯水给她,神色凝重,一丝怜悯被那股冷淡所掩盖。
她手撑着头,认真看着顾司宜狼吞虎咽,她不由地说:“下次寻死能不能换个死法?不如拿我赠你的匕首对着脖子来一刀,那刀抹了剧毒,想救你都没辙。”
顾司宜将嘴里的饭菜咽下去,眼里的泪又包不住了,她不是想哭,自幼便如此,哭了便得收好一阵才能收住。
季般般咬紧后牙槽,无奈地紧闭上眼,腾地站起身,“我走了。”
顾司宜抹了抹眼泪,又扒拉了几口饭,目送季般般出了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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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祭起源于两百年前的大源朝,大源朝帝王信奉道教,帝王中年时,恶疾缠身,四处求医无果,幸得一道士用二十五家禽做法,求得神药使帝王康复,至此道士进宫被帝王封为大源天师,享尽荣权。
大源帝王一生横征暴敛,晚年开始听天师谗言建设天宫,为延续大源王朝永统天下。在南璟选用宝地建造了天下最大的道观神域观,那道观堪比关卫皇宫,劳民伤财,在他临死前才得以建成。
传闻在那道观建成之日,天降红光,引得无数百姓跪拜,百姓口中的昏君从那道红光的出现彻底洗白,于是帝王的后人便以此定了三年祭,起初是为了祭奠帝王的恩德,此后的朝代效仿,称此做法便能使得帝王成仙,保佑后代万福。
民间也有人其效仿此做法,但都是些达官贵人,皇帝才得以受用二十五家禽,而百姓只得使用十二类家禽。
三年祭的当日,一早便乌云压顶,但在晌午十分天已完全放晴,顾司宜任由着宫女给她梳妆,一袭白衣无任何花色,她捏着袖中放置的匕首,她的指腹摩挲着匕首上的宝石,跟着宫女往着陵墓的方向而去。
远远望去,前方白鸦鸦的一片,大臣皆已跪拜在两侧,中间留出宽阔的青石大道,十二步阶梯直通墓前,王朝帝王陵墓设为圆形,四周挂满了白绫,台阶之上那个小白点便是季锦十,这三年他是长高了不少。
顾司宜一步步上前,青石路台阶之下设了大案台,两个白袍道士闭着眼做法,顾司宜在他们后方停了下来,两侧的大臣都轻轻侧头看了看她。
季般般也跪在这台阶之下,她虽未转头,但顾司宜一眼便注意到了她。她抬眼,太后站台阶之上,那身白凤袍的金线耀眼得很。
“贫道奉神邸之永命,为祈天下之福,圣贤之德铸霸业,以永德伊始,叩首。”
那道士吼着嗓子,顾司宜朝着他的背影瞧上了一眼,那道士瘦的可怕,如同她那日见到的骷髅一般。众臣叩首。
她见太后盯着她,她环视一周,绕过那案台前的道士,一步一步朝着台阶上走去。
常真在上方,得了太后意,他迎上顾司宜,将她引到了旁侧,同他一边站着,他小声说道:“姑娘方才为何不跪?这上边可看的一清二楚呢。”
顾司宜端端地站着,撇了眼下方的道士,问道:“他说的,可对?”
常真被问住了,后退上了两步,不再说什么,季锦十转过脑袋看着顾司宜,眼神似是充满着好奇 ,他鼓动着腮帮。
季锦十打量着她,以至忘记了磕头。直到太后轻踢了下他的脚,他才转过头,继续跟着做。
半个时辰后,礼毕,众臣起了身,皇陵开。季锦十被搀扶着起了身,他揉着自己的膝盖,小心瞧了眼太后。
太后开口道:“在此规矩些。”她转头看了眼顾司宜,然后由常真扶着,跟着那两道士进了皇陵内。
众臣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季锦十走到顾司宜身边,他的身高到了顾司宜胸腰的位置,许是因为都是圣贤帝的骨肉,他的眉宇间有几分竟像季般般,但没有季般般生的那样秀气。
他笑着道:“你便是那顾家的余孽?想不到长得倒是挺好看的。”
这十一岁的孩童说起话来倒没有一点稳重之态,顾司宜倒也不生气,她不会同一个口无遮拦的孩子置气,她含笑道:“那陛下觉得,我应该长什么样?”
季锦十想了想,说道:“应该跟母后养的那只蠢猫差不多一样丑,恶人不应该长得好看,反正长得好看的绝不是恶人。”
顾司宜语塞了,她不知这话是谁教给季锦十的,但是教一个小皇帝这些,绝对是未安好心,她看着季锦十的双眼说道:“陛下怎能单凭一副皮囊断定人的本性。”
季锦十别过脸,“朕又看不到人的本性,反正朕只能看见皮囊,好看与不好看都是朕说了算,就像麒麟儿姐姐,她长得好看,朕就分给她糖吃,你长得好看,朕也分给你。”他从腰间的囊中摸出两颗油纸包裹的糖。
顾司宜未接,能将孩子教成这样,天下堪忧,“陛下自己留着吃吧,我不爱吃糖。”
却未曾想,她这一句简单的话,竟惹恼了季锦十,季锦十将糖剥开,扔到地上,拿着脚重踩了几下,对着太监说吼道:“把这糖给她吃了。”
太监对视上几眼,一宫女小心上前,弯着身子说道:“陛下,今日若不就算了,众臣都在此看着。”
季锦十一巴掌打到那宫女面颊之上,宫女两眼冒着星光,捂着面颊跪在地上,众臣见此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上方的热闹。几个太监犹豫上半分,站在后面的一宫女见状立即跑进了皇陵。
太监一把摁住顾司宜,让她跪在地上,季锦十又使劲地踩了踩那糖,那颗糖外裹满了白色灰尘。
“不知我做错了何事,陛下要如此。”顾司宜挣扎了一下,她望着季锦十,那孩童脸上竟还挂着笑,季锦十并未回答她,拿这那糖走了来,一脸坏笑的让人瘆得慌。
太监捏住她的面颊,眼见着那糖快要塞入她的嘴里,顾司宜闭上眼,等上了几秒没有动静。
顾司宜睁眼时,看见季般般正抓着季锦十的右手,季锦十被捏的有些疼,手上的糖不自觉地掉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封鹿栩也跑了上来,那白衣和他甚是相配,少年神色中已然褪去了那份稚嫩。
季锦十见到是季般般,连忙求饶道:“麒麟儿姐姐快放手,疼。”
季般般这才放开,“陛下怎能在今日胡闹?”
季锦十心疼地捏着自己的手腕,季般般如此对他,他还未有半分怒气,“麒麟儿姐姐,朕是这天下的君王,她如此放肆,凭什么不接朕给她的赏赐?”
季般般在宫中地位尚且不高,连个公主名分都不曾有,太后视季锦十为宝,怎会容许季般般如此对待季锦十。
封鹿栩走近对着季锦十行了礼,说道:“今日乃是圣贤帝三年祭的重要日子,绾姑娘不知因何事惹恼了陛下,还请陛下息怒。这般在此皇陵前闹着众臣看笑话不说,惊扰了先皇,太后怕是会不悦。”
季锦十甩了甩被季般般捏疼的手腕,瞪了眼封鹿栩,只见他挥起左手拳头便朝着封鹿栩的肚子打去。
虽是孩童,可封鹿栩也经不住这般,后退上几步,似是被季锦十这反常的模样给吓到了。
当季锦十准备上前给他第二拳时,被池相拦了下来,池阁老满脸的胡须又是长了许多,季锦十甚是顽劣,挣脱开他,周围宫女太监无一人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