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宁登时道:“不要。”
方慧:“……”
着不要,那不要,你是要上天?
二人对视。
沈长宁:“。”
“……换一个嘛,我不想嫁侯府,太高嫁了,规矩一定多,少不得被磋磨。”
其实倒还好,现在的侯府大夫人,性子不错,出身大家,却不事多,反而和善。
但她实在不想再与对方有什么牵扯。
上辈子,沈长宁就没什么成亲的想法,但没现在这般坚决与觉悟,满脑子都是找个好些的人家,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众人在一众人里挑了又挑,选了方慧方才说的第一个,礼部左侍郎家的四子。
只是,正要商谈婚事之时,正逢科举会试,婚事还没定下,就被连贬十四级,举家流放三千里,婚事不了了之。
肃毅侯府此时上门,双方言嫁。
老肃毅公本姓为秦,传至二代,削了一级,现在的肃毅侯,是后党之人。
皇后膝下两子,一养子,一亲子,但亲子性子慈柔,无望大统,所有人的希望都在养子身上,她言嫁之人,与皇后膝下的养子,关系亲近。
肃毅侯夫人很是喜欢沈长宁。
她儿子最初不大喜欢,但相处一二,也转了态度,沈长宁觉得将见曙光。
无人料想,又出变故。
即将定下之际,秦家连聘礼都准备好了,就差遣媒人送来,皇后却犯触怒圣颜。
陛下当时老来得子,喜不自胜。
这证明他还行。
这个孩子却在满月的时候,死在了皇后手中。
陛下震怒。
废后圣旨已立,诏狱也开。
即将废后之际,皇后自戕于坤宁宫。
陛下听闻消息,第二日连朝都没上,听说急火攻心,气病了。
养病过程中,他未闲着,终将目光对准了皇后的孩子,那个曾被她寄予厚望的养子,肃毅侯世子的挚友,五皇子祁钰。
当时,为了抬抬沈家的身价,肃毅侯府特对外说,他们特别喜欢沈长宁。
第二天,赐婚圣旨来了,她顷刻间身价倍涨,变成了皇子妃。
沈长宁:“……”
麻了。
老天爷,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么做,很对不起我。
皇帝知道秦家人的性子,爱恨浓烈,对方既然喜欢沈长宁,他就要她嫁给他最好的兄弟,让她成为她的嫂嫂,他倒要看看,秦均行日后如何扶持祁钰。
嫁过去第二天,父子相见,二人不知说何,祁钰钰被贬,幽禁终生。
沈长宁:“…………”
人生可以重来吗?
她不想活了。
沈长宁第一次真切意识到什么叫冷宫,什么叫看人脸色过日子,吃不饱穿不暖,生活都是难事,活得像条狗。
好不容易熬到离开冷宫,又开始夺嫡,为了活下去,不得不争,不得不抢,累得不如狗。
待一切拨云见日,她成了天下间最尊贵的女人,坐上皇后宝座,身边又多了个劲敌,一个万千宠爱的贵妃。
那个狗男人,却一点也不珍惜,登上皇位后,她皇后的位置还没坐热乎,马上封了个万千宠爱的贵妃。
皇后所住宫殿叫坤宁宫,贵妃住的地方叫凤仪宫,吃穿用度比她这个皇后都好。
对方封贵妃那日,阖宫跪地求她,贴身宫女更是泣道,“娘娘!此人不除,来日定成大患!您务必先下手为强!”
沈长宁认真想了几夜,到底没下手。
不想斗了,太累了。
人生这么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她摆烂了。
爱怎么的怎么的,谁愿意要谁要,谁愿意伺候谁伺候,她不干了。
累了这么多年,也该过两年舒心日子。
可惜冷宫三年,身子早垮了,没过多久,她就死了,当时不过二十六,算得上大庆死得最早的一个皇后。
想到这的沈长宁:“……”
她撤了。
您两位慢慢折腾去。
这辈子,她绝对不重蹈覆辙,不求长相厮守、但求荣华富贵。
但方慧,显然不同意。
迎着方慧目光,沈长宁随手指了指第一个:“要不,就这个吧。”
反正他们家,也在京中待不了多久了。
到时候再说,这段时间,她要找个贴心懂事的,尽量将自己婚事圆过去。
方慧见她选的是礼部左侍郎,李家,和自己想得一样,喜笑颜开,连带着一双眼,都亮晶晶的,不确定地再问:“真的?”
沈长宁:……倒也没那么真。
她自己找不是不行,但麻烦,现在不过闺阁中一姑娘,许多事办起来太过费劲。要是能说动方慧,让她替自己出头,岂不是好办得多。
沈长宁想了想,觉得条件有点多,后面还要和方慧讲道理,不由得拿起放在手边的茶杯,喝了口半冷不热的茶润润喉咙。
放下茶盏,沈长宁掰着手指,给方慧分析。
“第一,我觉得嫁人没什么用。”
方慧:“??”
好孩子,你疯啦?还是撞鬼了,青天白日的说这种胡话。
她眼睁圆,“你说什——”
沈长宁正问出心中话:“成亲有什么好处吗?”
方慧:“成亲怎么没有好——”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成亲怎么没有好处呢?
……真的有吗?
应该有的,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方慧倏然找不到自己发声部位了,好半晌,脑子回神,才重找回自己状态,急道:“不成亲,不成亲你老了怎么活!?”
沈长宁:“我快活一辈子,老了惨两天是我应得的。”
方慧:“…………”
她想劝两句,但好像确实没找到什么能改变沈长宁想法的强有力例子。
就,就还挺难弄的。
方慧与沈长宁对视,直晃晃望着她。
沈长宁也知道自己说的可能冲击力是大了点,但顽疾定然需要猛药来治。
沈长宁掰着手指头分析:“嫁人要伺候对方公婆,说不定还要被站规矩,我实在不喜,而且还要和一堆小妾争宠,除了每日斗来斗去,说不准某日惹极了对方,就有性命危险外,说不定还要得脏病,我还要替他操劳中馈,生儿育女,尽心辅佐。”
方慧:“……”
她感觉自己要晕了。
这是什么道理?
从古至今,天下间的女子,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生儿育女——
不生儿育女,那还是女人吗?嫁过去,公婆会怎么看待。
不对。
她说不愿意侍奉公婆,这话传出去,沈家脊梁骨都能被戳断了。
方慧:“……”
她想晕过去,这样就不用受如此大的煎熬了。
此刻的方慧急需一个心里寄托,她在屋里寻找人,刘妈妈站在她身后,一时瞧不见,只得向两侧去看,倏而瞧见目瞪口呆的沈宝婵和沈妙仪。
方慧:“…………”
方才她不应该将两人留下的。
现在该怎么让两人出去,她给刘妈妈一个眼色。
刘妈妈也恍惚着,但并不耽误她将两个姑娘请出去,这话可听不得。
房内重归寂静,方慧这才重新问过沈长宁,紧张地低低急呼:“你得疯病啦?还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沈长宁否认:“也许,这算是经验之谈?”
她就没见过几个嫁人后比嫁人过得日子好的。
婆母和孩子,足够讲人压垮,再来两个貌美小妾,还活不活了?若摊上个爱寻花问柳的,更是完蛋。
方慧是真的觉得沈长宁病了,她还待字闺中呢,哪来的经验之谈。
怎么偏这时候病,还病在了脑子。
方慧不由出神,还是刘妈妈递来一盏茶,借着喝茶的间隙,缓了缓神。
她想劝,开口之际,却被刘妈妈不经意地碰了碰。
方慧有时做事不大动脑子,刘妈妈就会在身旁无声提醒,方慧张开的嘴缓缓合上,抬起眸子,看眼刘妈妈。
刘妈妈满眼写着不同意。
先听听四姑娘的真实念头是什么,再好做下一步打算,万一能劝过来呢?
方慧觉得也是。
她问:“长宁,这里没旁人,你也是伯母待你的心,你且说说,到底想嫁个什么样子的?”
沈长宁想想,直接开口。
这次不说出来,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沈长宁掰着手指头给方慧分析:“最好公婆好说话,不会苛责我,也不会让我站规距。”
方慧出嫁前也这么想的。
天下间怎么会有真心喜欢婆婆的?
沈长宁接着道:“最好还不用我生儿育女,能让我嫁过去躺到死,要是再无小妾通房的烦恼,就再好不过了。”
她懒得伺候。
提到这,她加上一句:“希望他还没有未嫁娶的小姑子与小叔子。”
她也懒得教养,养他们和养孩子有什么区别。
未嫁的姑娘可比嫁进门的嫂嫂高一头。
说这些话时,人坦然着一张脸。
为了自己的后半生着想,把心里话说出来又有什么错?
方慧:“……”
你在这许愿呢?
单拎出一条能满足,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她还想三个凑到一起。
这得什么样人家才能凑齐此等十恶不赦又大灭人欲的荒谬想法。
方慧让她放弃想法:“你和菩萨许愿,菩萨都不会答应,哪个尊贵人家无父无母,还无小妾通房?”
方慧念叨不停,一句接一句,她今日一定要让沈长宁将念头给转了,可不能如此下去。
而且就算真有这等人家,肯定是先紧着京中贵人家的女儿们来,怕是轮不到沈家。
“世上就没有清心寡欲的男的!你找个公公都……”
不知道想起什么,方慧说话之声越来越小,直至戛然而止。
她想起一个人。
好像还真的很满足沈长宁所列条件。
关键是,那人还并非太监。
方慧呆呆注视沈长宁。
沈长宁不明所以,回望方慧,对方模样,明显是想到了什么,沈长宁不由去想她方才到底说了什么。
太监?
要给她找太监?
怎么可能?沈家能活得滋滋润润的,靠的是祖辈留下来的清流文臣四字,她父亲还死在任上,事后朝中查账也无亏空,又是巡盐的官——
放在大庆,这是个替陛下得罪人的活。
遑论巡盐御史,名义上还是都察院的人,她嫁太监,那群御史能一齐跪在乾清宫门前以死明志。
御史,是全天下最要脸的人。
所以?
沈长宁不由发散思维,太监?太监——
朝中现在最出名的太监,当是陛下身边伺候的近臣,同时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卢辛,卢公公。
娴贵妃身边也有个一手扶持起来的,但不在司礼监,而在御马监。
方慧说的是哪一个——
下一刻。
沈长宁忽然陷入沉默,她想起一人,卢辛的养子,当今北镇抚司镇抚使,段劭。
此人,无父无母,身体听说也不行,活不过三年,传言还难有子嗣。
尤其让人心动的是,此人样貌极好,容颜极盛,又权势彪炳,家大业大,产业丰厚。
嫁过去,既无要孝敬的公婆,又无小妾通房,还不用替他生儿育女。
沈长宁:“?”
世上还有这种好事儿?
方才还想着没合适人选,不行生造一个,就算门第低些,她也能将对方拿捏在手中,就是日子要精打细算。
没想到,天下掉下个香饽饽。
沈长宁缓缓张口。
方慧与她对视,不知怎的,登时间明白她要说什么,猛起身,合上画册:“就定李家了!明日我就请李家夫人上门!”
不准选段劭!
不准不准不准!
那是个杀神!!
沈长宁:“…………”
她好像,还没开口。
沈长宁登时敛目低头,想想道:“伯母,您知道段劭吗?我觉得他就非常不错。”
各方面都完美。
她非常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