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雨竟然真的停了下来。
两人睡得并不踏实,天一泛白,徐归就睁了眼,试探着往外走。
若明被徐归的动静惊醒,迷迷瞪瞪的,听到“你就在这儿等着,别乱走”,随意应了一声。毕竟年纪还小,听徐归已经出了门,打了个哈欠,犹豫一番又睡了过去。
徐归遥遥地看到城门上张贴的悬赏画布,上面一名少年赫然是若明的模样。周遭还围了一圈人,站在画布底下指指点点。
徐归快步上前挤进人群,仰头细看,上面什么也没有提及,只说提供线索,能拿一百贯钱;要是帮忙找到此人,可领一百两银子。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一笔巨款。而若明从小在这里长大,认识他的人并不少,他一时还不能回来,城外也不一定安全。
徐归陷入了沉思,考虑着实在无路可走,也可以带若明回牤山看看,顺便找一找师父被害的线索。那年山火太过蹊跷,徐归想那或许是人为的。
“咦?这不是那个小侯爷吗?”
徐归和身边的人被强行推开,中间给那位向这边走过来的胡二郎让出位置。
徐归目光一凝,想起此人对乐妓的狠毒,下意识想往附近的店铺里躲,忽然又想起来这位胡二郎应该不认识自己这张脸,于是大胆地随人群散在一旁,张望胡长云耻高气昂的做派。
胡长云平日里和若明的交集并不多,只是记得县学里有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没钱没权的小侯爷——这还是因为他父亲特意嘱咐过,不要惹可能惹不起的人,他才留意到有这么个人。
胡长云身边一名黑脸大汉奇道:
“嘿,听说朝廷不太平,太子近日被刺杀,皇上膝下就一个儿子,莫不是这小儿要被带回去当太子?”
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嗤笑道:
“怎么可能呢?就算他和皇帝有一点血缘牵连,这么多年皇城有人来过问吗?怎么可能有皇帝不把皇位给自己儿子,给别人儿子?反而我觉得是上面想除干净平王府的人,以免夜长梦多。”
胡长云捋了一下丝绸袖口,慢悠悠地说道:“黄骐、赵龙挐,慎言。”
他自然是不在乎这点赏钱,但也打算去官府提供一些线索,比如那位小侯爷和回春医馆孙大娘走得近。这事是他某日处理大哥干下的荒唐事时,偶然发现的。
旁边突然骚乱起来,徐归见得一名蒙面的黑衣人正快速向着这边跑来,不像是什么善类。然而周围都是人,躲闪不及,不小心被撞在了身后的墙上,。
黑衣人身上浓烈的血腥味激得他警醒了起来,便手肘一折,截住了黑衣人快速变向离开的身形。
没料到对方身形薄弱,却力气巨大。只是一挣就带着徐归被迫往前迈了几步才不至于摔倒。
周遭人看到这里打了起来,散得极快,黄骐、赵龙挐等人见势迅速围在了胡长云的身边避免他受到波及。
昨日胡长云因跟着胡富户处理胭脂铺有人闹事说他们的胭脂烂脸的事,加上他本来也看不上那新来的落魄先生,便没有去私塾读书,也没有见到徐归。
此时全当看了个热闹,站了一会儿,见这边两人僵持不下,便离开了。
徐归看了看被压着动弹不得的手,警惕道:“我和你无怨无仇,如果你有什么要做的,我绝不拦你,也不会张扬你的伤势,不知可否放我一马。”
黑衣人轻喘着笑:“你都知道我什么情况了,我怎么敢放了你。”她肌肉虬结如若大汉,竟是一名女子。
轻微的刺痛传来,徐归脖子上赫然架着女子的刀。
“我想问你几件事,可以保证给你个痛快。”
徐归害怕极了,这人怎么还是个不讲理的。当即心如擂鼓,紧急盘算着脱身的法子。
“你们这座城里是不是有个姓贺的屠夫。”
徐归紧张得声音颤抖了起来:“……是。”
他目光往下降,看着自己的脚和这名女子之间的距离,试探着动了动腿,女子却因过于虚弱,并无所觉。
纵使额上出了许多虚汗,这名女子手上的力道却分毫不减。徐归手被压得生疼,脖颈上随着刀刃的轻动,出现了一道不甚明显的血痕。但是徐归能感觉到,她快撑不住了。
“那你们……这里是不是还有个姓赵的大官,能管人每年交多少粮食的。”
“是。”
“他住哪里!”
徐归试探着道:“我若说了,姑娘可否放我条生路?”
肩上突然剧痛,徐归痛呼一声,只见那刀已离开脖子,砍入肩上的皮肉,豁口几乎深可见骨。
“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心。赶紧说,不然有你好受的!”女子一时没把刀拔出来,用力的过程中声音甚至变了调。
“啊——往西南方向走,走到永安街的尽头,然后右转,就是赵大人府邸所在的街道了……”
女子闻言,一时间目光瞟向西南方向熙熙攘攘的人群。
借着机会,徐归忍着剧痛用膝盖顶了一下这名女子的腹部,然后趁她下意识摆出躬身的姿势时,快速向东北方向跑走。
女子伤重,并不敢追他,在原地靠了会儿墙,便抬脚往西南方向去了。
徐归拿着身上的银两去买了些伤药,自己草草上药包扎了一下。又去买了两件棉衣和几块烙饼,在准备买点心的时候被人认出和若明有瓜葛,遂惊心动魄地躲开了闲话和追踪,只是可惜没有买成。
体力耗得太多,出城的时候,他已经有些走不稳了。
他满心盼着给若明披上棉衣。他想通了,不能在张先生这里实现自己的抱负也就罢了,他要带着若明去山里,烤兔子肉吃,然后再带他到更偏一点的地方,秦州也好,西定城也好,去混个日子,快快乐乐地过完这一辈子。
这辈子已经如此失败了,他徐归总要干点该干的事,护好这个半路得来的弟弟。
城门外的守卫竟仍然是那位中年人,只是身旁多了几个拿着画卷到处探头探脑的素衣男子,想是县官叫人来搜寻什么人的,而且,徐归想着,他们搜寻的大概就是若明。
那些人并没有阻拦徐归,反倒是那位中年人走来叫住了徐归:
“昨日和你一道的小孩好像被人追着,来过城门这边……”
徐归正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这名满身臭气的士兵,闻言一愣,各种担忧的可能性飘过脑海,却什么也抓不住,出离的愤怒便霎时间充斥了他的大脑。
“他往哪边跑的?”
“不知道,好像是昨天你们走的方向。”
这位士兵明显知道些什么,但却没有说出若明的事,徐归在很久以后突然想到,他应该道谢的。
但当时他没有道谢,只是勉力加快速度向着破屋赶去,企盼若明能安然无恙地乖乖坐在地上,眼巴巴地等着 他回来,就像他曾经在牤山养过的一只小狗一样。
“若明——”徐归猛地推开门,屋子里面空无一人。
无法忽视不小心牵动的左肩伤口,他疼得眼眶都湿了,生生忍着,眼睛也就更加红,像是痛极,更是气极。
若明那时看到的就是他这副模样,拿着剑砍断捆住自己的绳索,让自己躲开,然后把那些匪徒引到了树丛里。
他偷偷跑去看,想帮徐大哥。可是拳脚砸在皮肉上的声音却让他害怕得要命。让他想起父亲被挟持着带走的那天,让他双腿发软,不自觉地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