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打那天起,贺宗纬就开始忙活着外汇的事情,整日的不着家,李婶不知道贺宗纬在忙什么,问他也不说,总说是正事儿,李婶问多了没有回应,便不再自讨没趣。
李婶原本都对这事快放下了,结果那日,有个洋鬼子餍足后抽着水烟,操着语调怪异的中文多嘴了几句,这可给李婶记到了心里。
“贺,范家好犬。”
那洋鬼子迷糊中嘟囔了这么一句。
李婶脑子嗡嗡的,她想追问什么意思,又不好开口,于是打那之后,李婶便对这范闲又多了番说辞:
“这范家大少爷看着玉一般的人物,结果净会坑骗些我们这穷苦人家的孩子。”
这是李婶的原话,在北街几乎传了个遍。
范闲听到王启年和他讲述此事时没有说话,只是闭了闭眼,刚巧二姨娘从范建那儿拿了些不寻常的吃食,想着给范闲送过来,正巧听到王启年汇报此事,范闲没避讳他姨娘,结果这二姨娘听了倒比他还着急,立刻直起了身子,张牙舞爪地问他怎么办。
“无所谓。”
范闲挑了挑眉,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我不在乎。”
“怎么能不在乎呢?这要传出去了,还有哪家姑娘敢相与你?”
二姨娘瞪眼瞅着范闲,也知道这孩子心里主意正,管不了太多,但是她却还是忍不住提醒他。
“总之你自己悠着点,咱这名声虽然不好,但也不能彻底臭了你说是不?你看你弟弟我就不指望了,你可不能也不靠谱。”
范闲笑了,心里甜滋滋的,歪着头看着他姨娘,乖巧说知道了。二姨娘欣慰一笑,王启年在旁边也笑了,二人眼睛里含了蜜似的,笑得活似一对慈父慈母。
二姨娘走后,王启年到底还是没忍住,问道:
“闲哥儿您,这是已经知道是谁做得了?”
“谁看不得我好过就是谁呗。”
范闲啃着点心,满不在乎道。
“少爷英明。”
王启年拍马。
“少跟我来这套啊!去,帮我搜寻一下北京现在外汇券能兑的货都有哪些,还有,再帮我把里面方便保存的都圈起来。”
说罢,范闲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一下午的时间指定是够,回来之后直接放我屋的书架上,和书混一起放,别太显眼,若我睡了,便不必再叫我了。”
王启年纳闷这么复杂的工作,怎得一下午就够了?可见闲哥儿这么笃定,王启年也不多问,只是应了范闲便出门办事去了。
范闲坐在桌前,又拿了块点心吃,心里想着那老东西,要得估计就是这种挫败感。
贺宗纬费劲儿大半个月一家一家跑来的清单,范家背靠李家,一下午便能把这事解决。
范闲一开始不动声色的示意贺宗纬去办就是怕这样,李云潜一插手,那就必然要掌控全局,不允许任何一个人逃出他的手心,范闲厌极了这件事。
这种一口气把人打压到谷底,再不能翻身,只能仰仗着他鼻息的感觉,他可太熟悉了。
他无语,但也没有办法,他讨厌李云潜利用别人,玩弄人心,可他自己,似乎也不自觉的走上了那人的老路。
这边贺宗纬还在忙活着,想着等全部跑完了就抱着这些“战利品”去寻范闲。
而范闲这边呢?
只见他洗了个澡,熏上橘香,吃了片助眠药,早早去与周公会面去了。
夜里李云潜推开了范闲的房门。
自打下午他听说王启年在搜寻外汇货单开始,他便派人暗中帮衬着。因此王启年自然是一下午就办完了这等复杂的事。
就连李婶那边的洋鬼子也是他的人……
他下了这么大一盘棋,就是想让范闲低头。可这范闲得了好处,搜完了名单,竟然连个信儿都没给他带。
李云潜在家翻来覆去的想,想不通,想不通按范闲的处事,怎么会得了好处还不言谢,他越想越烦,干脆就不睡了,直接半夜摸了过来。
进了屋,他瞅见这小狐狸睡得香甜就来气。他一手背后,一手在前的走过去,一只手还转着扳指,走得大刀阔斧的,仿佛这是他家,李家大院,他也不是什么夜探香闺的登徒子。
“你睡得倒香!”
李云潜气得哼胡子。
但他看着范闲的侧脸,昏黄的油灯打在他的鼻尖痣上,到底还是没忍心叫他起来“侍寝”。
他就这样看了一会,觉得脖子看得有些酸后便站了起来,在房屋内随意走走。
手不老实的翻动着范闲的东西,想寻到点什么,还老奸巨猾的都给恢复了原地。
摸到和贺宗纬那夜玩的箱子时,老东西眼睛都看红了,瞪着眼回头剜了范闲一眼,又回头把整个箱子翻了一遍,咔嚓关上,随后从怀里掏了把李府特制的锁钱锁出来,直接给那箱子锁了个严实。
这些范闲都是不知道的,他知道老东西老奸巨猾,假睡骗不了他,于是便吃了药,这一觉睡得死沉。
李云潜继续摸索着,慢慢地摸索到了书架上,书架里一本本书他都打开扫了一眼,扫到外汇货单时,他眼睛亮了亮,随即笑了出来。
这小狐狸……
李云潜暗骂,但却不免对范闲的聪慧觉得有些骄傲。
他玩转人心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栽在了这么个小崽子手里。
他又去书架寻了寻,找出余下几本放在桌上,仔细翻看着那几本货单,翻看到半夜,渴了,随手摸了摸桌上的茶壶,发现壶是空的,上面有一行漂亮的小楷,明显不是范闲写的。
“闲哥儿说了,放这儿该凉了,您若是渴了就开门左拐,厨房灶上有温着的汤,是闲哥儿的最爱,您喝了再走。”
明显是不知道哪个狗腿子的语气和字迹,但是李云潜却很受用,他大步迈向厨房,厨房果然还留着盏煤油灯,进去一看,灶上文火煨着,上面有一小罐热汤。
李云潜垫着厚布去握瓦罐盖,掀开一看,鲜香扑鼻,汤底似牛奶一般呈现出乳白色,底下卧着一只巴掌大小的鸽子,汤虽浓郁,但汤面上却不见油星,只有几片暖黄色的姜片和葱段飘在汤顶。
李云潜这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表情,只知道自己似是在云雾里一般,晕着在厨房喝了一整罐的热汤。
那汤下肚后,暖洋洋的,衬得他面色都显得红润起来,他回到范闲的屋中继续看单子,屋中镜子里映照出他的脸来,眉眼间柔和的不像话。
他就这样被一罐汤收买到了天明,直至公鸡报晓才乘着露珠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