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组的纠葛,还是得追溯到六年前。
高三毕业前夕,夏桐和余野早恋的流言在县中悄悄传开。
两人都是名校苗子,是最有机会上县中光荣榜的预备役,班主任听说这件事后,也不敢找两人挑破,只能暗自将于佳佳叫去盘问。
于佳佳对此完全是一无所知的状态。
当然,她每天和夏桐出双入对,也不会怀疑两人背着她谈恋爱,自是义正言辞地在老师面前替他们俩否认了此事。
但怀疑的种子还是在心里悄然种下,于佳佳观察了夏桐一阵,终于忍不住,去找了余野打探。
出乎意料的是,余野没有否认。
这些还是夏桐高考之后才知道的。
甚至,连她父母都比她本人先知道这件事。
因为高考的事,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班主任再次旁敲侧击了一番,使得她父母信以为真了。
夏桐的父母,是她此生所有苦难的根源。
云光县偏远,村子里一直有重男轻女的老观念在。
在夏桐出生之前,她父母原本是先生了个男孩。但他们没文化,没有产检的意识,生出来才知道是唐氏儿。家里又没钱精心养着,打小就把他随便丢在屋里。终于某一天,他自己跑到山里去走丢了,再没能回来。
为此,夏桐父母去村委哭惨,闹了半天,居然还领了笔抚恤金。
第二个孩子就是夏桐。
但她不是男孩,父母并不满意,一直在努力,却十几年没能再生下一个。
不知道是不是病急乱投医后的迷信,夏桐妈坐着拖拉机去市里烧了次香,突然良心发现,和夏桐爸嘀嘀咕咕半天,觉得应该是因为老大的事情,老天在惩罚他们,才让他们迟迟不能如愿。故而,两人决定对夏桐稍微好一些,做些弥补,这才允许她上学到初中毕业。
但高中不是义务教育,要花钱,他们再想生儿子,也不愿意继续供夏桐了,只让她赶紧回家,收拾收拾准备嫁人。是夏桐自己争气,中考全县第一,得了县中的奖学金和补贴,不仅学杂费全免,每个月还能给家里拿几百块补贴,才会被允许继续念下去。
安稳的日子到夏桐高三第一学期终结。
父母苦求二十年的儿子终于来了。在他们快要四十岁的年龄时。
弟弟一出生就身体不好,村里没有医院,只能常常在村子和县城两地奔波,甚至还去过市里的三甲大医院看病。
夏桐他们家里本来就穷,小孩看病是个大大超出负担的高消费,没多久就把家中微薄存款耗尽,连同两边长辈的棺材本也借了个遍。
在这种情况下,夏桐父母早就把主意打到了夏桐头上,只等她高中一毕业,没了学校的补贴,就立刻把她嫁出去收彩礼。
所以,在得知她和学校里的男生搞对象的时候,他们俩的第一反应并不是会不会影响高考,而是不知道那个男孩家境如何,出不出得起彩礼钱。
那时候,余野他爸还没退,也已经从县里调回了市局。
小地方没有秘密,稍微打听打听就能知道。
夏桐的父母得知此事后,几乎是内心狂喜,按捺了许久,硬撑到高考结束,直接去市里找上了余野爸妈,言下之意就是夏桐跟余野在高中谈恋爱,村里都知道了,小姑娘家的不好嫁人了,让余野家出钱把夏桐娶回去,要不然就得给他们赔钱。
夏桐收到消息找过去的时候,她父母正在余野家闹得不可开交,整栋楼的邻居都挤在门口看热闹,丢尽了在场所有人的脸。
她红着眼冲进去,人生中第一次当众撒泼,说自己和余野没有任何关系,硬生生将她父母骂走。
当时,余野和于佳佳也全都在场。
在夏桐看来,余野不帮他爸妈赶人就算了,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在此情景下,居然当众对自己表白。
这就让事情变得更难转圜。
夏桐父母坐在地上不肯走,一定要从余野家拿到钱,给宝贝儿子看病吃药。
为此,夏桐不得不对余野口出恶言:“我不喜欢你,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救世主吗?觉得自己这时候说这种话很了不起吗?想在所有人面前逞英雄吗?幼稚!……还是说,你以为给他们几万块,就能把我买下来?”
余野愣住了:“夏桐,我不是这个意思……”
夏桐在气头上,压根不想听他说话,只觉得他每句话都会拱火,都会给自己这对厚颜无耻的父母增加闹事的底气。
年仅18岁的小女孩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掷地有声地丢出了那些至今都不曾后悔的话:“你们休想支配我的人生!我没有你们这样的父母!如果再从我身上打主意,小心你们那个宝贝儿子,我死也掐死他给我垫背!不信你们等着瞧!”
说完,夏桐头也不回地跑了,将所有讶然眼光全部抛在身后。
但她高考刚结束,手上只有之前学校发的几百块奖学金,留在市里也无处可去。
最终,还是于佳佳把她带回了自己家,让她能暂住一阵。
夏桐心里对于佳佳感激不尽。
但晚上睡觉前,没开灯的房间里,于佳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犹如一道惊雷,几乎令人不知所措。
她说:“桐桐,你上大学之后,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既然如此,那就把余野让给我吧。以后不要再和他联系了。你知道的,我一直喜欢他。”
“……”
夏桐不知所措,磕磕巴巴地回答,“可、可是,余野也不是我的东西,让不让的,也不能受我控制……”
于佳佳笑了笑,继续道:“他喜欢你。但是你今天让他家人出了那么大的丑,一时半会儿他肯定转不过弯来找你。等你离开之后就把他的联系方式删了,好不好?也不要告诉他你的志愿去哪里上学。桐桐,我真的喜欢余野,我想嫁给他。如果今天换成是我在你那个位置,我会欢天喜地地答应他的表白,然后嫁给他。”
夏桐:“…………”
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但夏桐心里也知道,于佳佳说这话其实并不是针对她,她是真的喜欢余野,也是真的那么想的。她向来会主动为自己争取,当年就是如此。
可见,纵然两人一起长大,形影不离,但性格和想法却都是天差地别。
夏桐只是考虑了没一会儿,就答应了于佳佳的请求。
一周后,高考出分。
夏桐按照往年录取线预估了自己的排名,所有志愿全都填了上海的学校。
等录取通知书寄到县中后,她第一时间拿了通知书,用身上剩下的钱买了车票,独自坐上了去上海的火车。
她要逃离这座大山。
逃离那个让她痛苦的村子。
也逃离晦暗无光的生活。
自然,与于佳佳约定的那样,余野的所有联系方式都被她拉黑,让他没有任何办法联系上她。
但夏桐和于佳佳的关系,却也因为这件事变得尴尬起来。
距离隔着天南地北,渐渐地,便不再联系。
……
“到了。”
余野的声音,将夏桐从回忆中唤醒。
往事无需再提。
现在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
夏桐点点头,冲着余野道了谢,开门下车。
见状,余野降下车窗,问:“明天你有什么安排?”
夏桐是打算明天去见见于佳佳的父母的。不过,她没有打算和余野一起,于是便随口答了句:“看情况。……余野,你那边有什么消息的话,可以也告诉我一下吗?”
余野没拒绝。
夏桐朝他勉强笑了一下,摆摆手,转身进了宾馆。
因为心里挂着事,夏桐回房间的时候有些走神。
只是,在推开房门的那一刹那,注意力回笼,她停下动作,呆在原地,冷汗瞬间落下。
好像有人进过她的房间。
是谁?
人还在里面吗?
夏桐不是咋咋呼呼的个性,相反,她非常细心,对于一些细枝末节也不会忽略。
譬如房间门口这个地垫。
此刻,地垫位置好像和她早上离开的时候不太一样,有点过于里面了,还有点说不上来的歪歪扭扭。
但夏桐清晰地记得,走的时候,地垫是贴着门框放置的,与边缘线非常对齐。
县里的小宾馆没什么讲究,为了节省人工成本,本来也不是每天打扫客房,阿姨一般到退房才会打扫。再加上她挂了不用打扫的牌子,更不可能有人进来。
夏桐觉得不对劲。
这种感觉,从她第一天回到宾馆、产生被人偷窥的感觉开始,就一直萦绕在四周。
她不想做惊弓之鸟,但也不可能放任不管。
想了想,决定还是麻烦专业人士,交给警察来处理。
“余野吗?是我。请问你开到哪里了?”
听到余野说还在楼下没走,夏桐抿了抿唇,后退几步,退到楼梯口,这才低声说道:“你能上来一下吗?我感觉房间里有人。”
余野:“我马上来。”
15秒后,余野从楼梯上来,大步迈到她跟前,一脸严肃地问:“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