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缓缓地停在沈宅前,沈容臻解开安全带的时候,听见时珩提了一句,“纪特助既然吃不惯医院的餐食,那往后都由我来负责吧。”
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说的是一件很不值得上心的小事。
沈容臻怔了怔,也惊于时珩的好心。今天她可是亲眼瞧见过,时珩和纪宁的相处实在算不上和谐,勉强维持表面上的相安无事。
见沈容臻没表态,时珩笑了笑,“总不能担心我给他下毒吧?”
她倒不是在担心纪宁,只是怕这两人最后都气出内伤来,实在没什么必要。
沈容臻的手停在安全带金属卡扣上,朝时珩笑了笑,“你平时不也挺忙的,别为这件事费心了。”
时珩早就有了说辞,“我助理的姐姐新开了一家餐饮店,离那家医院不太远,开业的时候还邀我去过,我一直没什么时间。听说味道还不错,到时候让他给纪特助和小周送餐,你觉得怎么样?”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沈容臻自然不好再阻拦,她微微一笑,“那就听你的吧,不过他们毕竟是我的员工,一切费用由我来出。”
时珩满意地笑了,也并不为谁出钱而纠结,纪宁那边至少可以应付一阵了。
于是时珩助理小方的工作重心便从公司转移到了餐厅和医院,纪宁对时珩的安排并无抵触,特别是在得知餐费由沈容臻来出的时候,更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份好意。
只是没多久方助理就开始向时珩抱怨起来,“这纪特助也太难养了些,才一个礼拜就吃腻了我姐那家餐厅的饭菜,人家小周昨天出院的时候,还对餐馆的菜念念不忘,问我要地址呢。”
时珩坐在办公桌后,微微一笑,“没关系,你替我转告他,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他是病人,一切以他为先。”时珩说完用手边的笔轻轻敲了敲桌面,“只要他不麻烦沈容臻,就都是小事。”
纪宁就真的不客气起来,H市的美食被他提了个遍,方助理就这样开着时珩的车按纪宁开的菜单去寻觅,有时是五星级酒店,有时是小巷里的苍蝇馆子,只是送到之后,纪宁却不一定动,说是要保持身材,多数喂进了那个护工的肚子里。
方助理倒羡慕起这护工来,闲来无事,在走廊里坐着时也同他聊过几句,那护工得意自己接了个好活,空顶着金牌护工之名,但纪宁却并不怎么需要他照顾,每天大餐管够,钱也给够,还祈祷纪宁在医院再多住几个月才好。
方助理面上笑着,心里恨得牙痒痒,每天忙活的不是你,你当然巴不得这样。
好在时珩也没亏待他,给他加了薪水,方助理的内心这才得到一丝丝平衡。
不过除了送餐之外,方助理还有另外一项任务,那就是观察纪宁和别人的接触,但纪宁养病以来,接触的人其实很少,像是没什么朋友,方助理便从这个人身上得出一个“独”字,他的这份工作也乏善可陈起来。
有一次方助理买来一家酒店的招牌菜,纪宁倒是很赏脸地尝了尝,方助理一脸期待地等着他的反应,这份工作也因为太过无趣而变了味儿,一开始明明对工作变动充满怨言,可时间久了,他竟然会因为纪宁偶尔赏脸而觉得有成就感。
纪宁却只是笑着说:“这道菜沈总很喜欢吃,我曾经在家里复刻过,她尝了以后,说不输那家酒店里的味道。”
工作上那点胜负欲占了上风,方助理下意识问:“沈总还喜欢哪家的菜,不如我明天去买来?”
纪宁却笑着道:“沈总喜欢的菜,你应该去问你们时总,而不是问我啊。”
这话一出,方助理顿时觉得自己说了蠢话,沈总是时总的未婚妻,时珩可最是在意这件事,他竟然犯了这种低级错误。等到下班前时珩问起的时候,他自动略去了后半截,只说了前面的事。
哪知时珩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个不擅厨艺的男人第一次有了挫败感,于是方助理下班前又多了一个任务,替时珩买烹饪有关的书籍。
两个男人暗自较劲,而沈容臻身处风暴中心却浑然不知。只在晚上回家的时候,意外发现时珩在厨房一边做菜,一边看烹饪视频,淡蓝色的衬衣束在黑色西裤里,身量修长,灰色围裙的系带绑在后腰上,看着很是赏心悦目,时珩没有发觉沈容臻的靠近,还无比认真地钻研着。
这么多日没有下厨了,她还以为是沈则序又同他教授了什么夫道规矩,沈容臻从身后抱住他的腰,时珩转头看她的时候,唇边被亲吻了一记,听她道:“怎么这么贤惠了?”
明明是无比温馨的时刻,可时珩脑海里却自动脑补出一幅画面,画面中被她搂着腰的人也换成了纪宁,他手上一抖,调味醋下去锅里半瓶,味道登时呛得人眼泪直流。
时珩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沈容臻见状抱紧他笑了起来,微微的震动从背上传到他的胸膛,时珩伸手关了火,转过身看着她,闷声道:“你是不是就喜欢这样的?”
沈容臻不明所以,笑问道:“哪样的?”
总之不是纪宁这样的,时珩不想问答案了,把身上的围裙一摘,推着沈容臻出了厨房。沈容臻知道时珩在做菜上没什么天分,不愿打击他,便用亲吻安慰他,谁知一发不可收拾,时珩拥着她吻到情热。
沈容臻喘气的空当,瞧见时珩胸前衬衫上溅上了污渍,她好心一句提醒,时珩非央着她帮他把衣服脱下来,时珩在身材管理上十分自律,胸肌的线条不仅不夸张,反倒流畅而又有美感。
美色当前,还是自己的男人,沈容臻从不亏待自己,解衣解出了风情,便顺势换了战场。
一番纠纏过后,沈容臻慾望上餍足了,可肚里又觉得饿了,厨房里的醋味还在飘着,时珩早就没有做饭的心思。这套房子里平时就他们两个,有时候相处起来便和今天这样忽然天雷勾地火,沈则序安排来给他们做菜的师傅,也被时珩以不方便为由打发走了。
沈容臻之前倒往冰箱里放过一些速食,但沈则序前两天来过,把那些他认为不健康的食品都搜走了。她拉开时珩光裸的手臂,推着他道:“起来吃点东西吧。”
沈容臻煮了面,筷子在锅里慢慢搅拌着,热气腾腾的,蒸汽充盈在厨房里,灯光也氤氲起来,时珩靠在一边,莫名就觉得满足了,这一方天地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触摸到的,比什么都真实。
晚上临睡之前,时珩去阳台给沈则序打了电话,“爸,之前那个决定,要不还是算了吧。”
沈则序语句简短,“我今晚已经去过医院,问题已经解决了,而且这件事与你无关。”
时珩忍不住问,“那他是怎么选择的?”
沈则序的声音里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漠,“对于对手最好的打击,就是不给他选择的余地。等他伤好之后,会去公司辞职。阿珩,现在你可以放心了。”
虽然时珩不知道沈则序究竟对纪宁说了些什么,但事已至此,他再开口求情总透着些伪善,不过他的确没有想过要把纪宁扫地出门的想法,“爸,其实只要他调离原来的岗位就好。”
沈则序接着道:“然后呢,你真的能做到毫不在意吗?”
时珩的一只手按在金属栏杆上,玻璃幕墙里映出他的身影,身后是客厅中的暖光,精致的轮廓隐在黑暗里,心头那点不安仿佛也被无限放大,无法欺瞒,无从隐藏。
他的确做不到。
结束通话后,时珩在外面站了很久才回了卧室,沈容臻正靠在床上看一部外国电影,看见他进来,随口问了一声,“怎么那么久?”
时珩下意识扯了谎,道:“和傅明川聊了会儿。”
沈容臻的视线停留在屏幕上,丝毫没有察觉时珩面上不自然的神色,她拉了时珩的手,把位置让开一些,“找了部片子,陪我看会儿。”
沈容臻靠在他身上,认真地看着电影,时珩的心却不能平静,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事情是沈则序做的,即便沈容臻要怪,也不会怪到他的头上。父女之间没有隔夜仇,沈则序出面,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当初把纪宁留在公司里的人是沈则序,如今赶他走的人也是他。时珩不禁想到家中长辈对沈则序早年的评价——极度的无情,也极度的有手段。
他低头看向沈容臻,心里又生出一股怜惜,论起来,他们谁都不算无辜,真正无辜的只有沈容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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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察觉纪宁变化的人不是沈容臻,而是时珩的助理小方,这几天纪宁都没什么胃口,他以为这人是折腾累了,直到有一天纪宁平静地告诉他,以后都不用过来了。
他看了一眼纪宁的腿,他每天都要往医院跑,自然知道纪宁还在做康复训练,没到出院的时候。
小方毕竟是受时珩的支派,不由道:“那我先问问时总的意思。”
纪宁却只是看着他,半晌才道:“也好,你替我向你们时总转达一声,谢谢他这么多天以来的关心和照顾。另外,我要见他。”
方助理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时珩正在沈氏,今晚时家家宴,他想问问沈容臻要不要随他一起去。只是他来得不巧,沈容臻正在开会,于是时珩便在自己那间办公室里等她。
时珩挂断电话,若有所思,宋冉送了咖啡进来,他跟宋冉闲谈几句,宋冉同他提起了纪宁,“公司里有人说纪特助要辞职了,也不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
时珩有心试探,而对方也想从他这里得到消息,他看门外看去,只道:“那要看你们沈总的意思了。”
宋冉笑道:“沈总的意思我不太清楚,不过大概是假的吧,且不说纪宁不会辞职,即便他想辞,沈总恐怕也不会答应吧。”
时珩对宋冉的态度一向温和,而此刻他脸上收了笑意,微抬眼帘看向她,时珩这双眼眸,笑时温柔含蓄,冷淡时不怒而威,他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也让宋冉觉出几分警告来。
那似乎是在告诉她,别试图通过他来对付纪宁。
这压迫感太强,宋冉正想找借口出去,时珩已经从座上起身,“不用告诉你们沈总我来过了”
时珩从公司离开后,开车去了医院,电梯里的数字不断变幻,直到停在纪宁所在那层。
像是笃定时珩一定会来,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看着时珩手中的花,纪宁笑了一声,明明已是剑拔弩张,却偏偏都还要装得云淡风轻,打趣道:“时总每次过来都要带花,沈总就从来不会。”
时珩唇角微弯,一身黑色风衣,优雅的姿态中透着一丝冷淡,他随手将花放到病床边柜子上,丝毫不理会纪宁提及沈容臻那句,只问候道:“纪特助好些了吗?”
纪宁靠坐在病床上,额发有些长了,半垂了眼眸,少了以往常见的那副精英面貌,看上去温良无害。纪宁的视线落在时珩骨节分明的指间,只见那中指上戴着一枚订婚戒指,纪宁收回了眼神,“有时总的挂念,想不好都难。”
这话倒有些意思,时珩低头看了一眼腕表,笑着道:“听方助理说你想见我,不过今晚有家宴,一会儿还要接了你们沈总过去,不能在医院久留。”
也好,既然来了,还是开门见山得好,纪宁道:“今天上午,我已经向沈总提交了离职申请。不知道时总还有没有别的不满意的地方,直接告诉我就好,不必再惊动沈先生。”
原来宋冉说的是真的,纪宁主动辞职,又把自己叫到医院来,沈容臻会怎么想呢?
见时珩警惕地看着他,纪宁笑着摊手道:“没有录音设备,时总不必多想。”
即便已经挑明了,时珩的回答却依旧谨慎,“纪特助的话我听不懂,我是和你们沈总订了婚,不远的将来也会举行婚礼,但我从来不曾参与过沈氏内部的事务。纪特助辞职与否,都不是我能做主的。当然,如果纪特助想来宏远工作,我也是欢迎的,海外的公司一直都缺少像纪特助这样的人才。”
纪宁闻言笑了,论起做表面功夫的本领,他在时珩面前甘拜下风。既然对方一直兜圈子,那他索性直接一些了,笑着同时珩道:“时总猜得没错,我的确和沈容臻有段非比寻常的过去。”
时珩本是全面防守的姿态,可却被这句话击破了一贯的沉静,他唇角微掀,“是吗?”
纪宁缓缓道:“可我们那段过往没什么人知道,你也只是猜测,不是吗?我想不明白你为何这样针对我?不管是徐嘉还是喻嘉言,你都可以无视,却为难我一个下属,难道我的存在就这样让你不安吗?”
时珩哂笑一声,“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说把你赶走的人是沈先生,那你如果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去找他,用不着来找我讨什么公道。”
“既然来了,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呢,事情的确是沈先生做的,但你以为沈容臻猜不到你出了多少力吗?”
时珩毫不客气,“那这就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了,与你无关。如果你没有别的事,那我先告辞了。”
纪宁坐直了身体,看着时珩的背影道:“我以为时总是个敢作敢当的人,没想到却缩在沈先生的背后,没有容人的气度,甚至连面对我的勇气也没有。结局已定,我只想知道原因,有这么难吗?”
时珩慢慢回过头来,漠然道:“好啊,既然你想要个答案,那我就成全你。你和沈容臻之间曾经有什么,我不想多问,但你也不要把我当傻子。纪宁,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自己心知肚明,你怪我容不下你,倒不如问问你自己,换做你是我,能不能够容下你自己?前些天徐嘉的助理来探望过你,再往前,你还去Z市见过他,我不知道你们究竟说了什么,但换作当初,你们恐怕也不是能够坐下来谈心的关系吧。我在公司里待得不算久,但风言风语我也听得不少,彼时的徐嘉容不下你,那是因为他是沈容臻的男朋友,而现在他成了前任,连同对你的敌视也一并消除。所以,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大度?”
“看样子你是不相信沈容臻了?”
“你不必挑拨我和阿臻的关系。”
纪宁道:“你连一个安分的下属都放心不下,难道你对她有信任吗?”
时珩却像是听到了一则笑话,“安分?这个词用在纪特助身上还真是别扭。不过既然你已经辞职了,我也不好说什么。你刚才说我躲在沈先生的身后,其实又有何不可。”
时珩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长,“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时珩离开了,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纪宁从病床上起身,将那束鲜花丢进垃圾桶里,他无声地笑了起来,也许他应该让时珩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不安分。
他辞了职,特助的位置空缺着,而他有推荐人选的权力。半年多以前,公司新入职的人员名单里,他无意间瞥见一个还算是熟悉的名字。
彼时他听闻这个名字,还是什么H大校草的名头。这究竟是另一个自己,还是图谋更多的权益,最终的谜底就留给时珩来揭晓吧。
时珩从医院出来之后没有回公司,他一个人在车里坐了很久,直到傅明川打电话问他几时去外祖家,他挂断电话,却没有勇气去问沈容臻,他的话刺中了纪宁,同样,纪宁的话也让他坐立不安。
沈容臻会因为纪宁的事而疏远他吗?可凭什么呢,他们已经订了婚,纪宁只是一个外人而已。
时家人聚齐了,餐桌上很是热闹,时珩却有些心不在焉,他在等沈容臻的电话,却一直没有等到。
傅明川一直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离席,也跟着走了出去,谁知时珩却是拿了车钥匙要离开,他今天毕竟喝了点酒,傅明川怕他出事,连忙将人劝住,“有什么事都等明天再说。”
可他等不了,他渴望拥有一个势均力敌的爱人,但爱情里总有一个人是占据上风的,那个人是沈容臻,一言一行牵动他所有情绪。
时珩推开傅明川,“我让司机送我过去,你不用担心。”
傅明川还想说些什么,别墅外一辆宾利慢慢行驶过来,灯光熄灭的那刻,时珩回眸看了过去,后车窗降了下来,沈容臻眼中倦色难掩,却朝两人轻轻颔首,脸上露出一抹笑来。
时珩朝她走了过去,问得小心翼翼,“你怎么过来了?”
沈容臻没有下车,只是看着他,语声温柔,“来接你回家啊。”
傅明川见两人在车边说话,正想邀请沈容臻进来时,时珩已经拉开车门,俯身亲了过去。
傅明川眼睛不由得瞪大,是真的惊到了,时珩虽然也曾在他这里秀过恩爱,但还没有当众表演过。
时珩吻上沈容臻的那刻,酒精的味道在两人口中肆虐,原来她也喝了酒,甚至还喝了不少,所以才没有下车,是为什么呢?因为纪宁,还是因为他和沈则序?
但都不重要了,不管她喝酒是为了谁,到最后她还是会回到他的身边。
沈容臻扶着他的肩,回应着他的吻,浅尝辄止,像是安抚他。
时珩鼻间微酸,将她抱得更紧,沈容臻轻抚他的背,“今天参加了一个酒局,喝了太多了,没办法上去同长辈打声招呼。”
时珩慢慢从她怀里起身,只给傅明川送去一眼,对方便懂了他的想法,朝两人摆摆手,时珩从车后绕过,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这晚两人没有回沈宅,去了他们同居那套房子里。沈容臻没有提起纪宁的事,他便也没有理由开口。
直到沈容臻在他枕边睡着,时珩侧过身来,昏暗中依旧看得清她的轮廓,这是他的爱人,是他未来要相守一生的人。他不想将纪宁视作劲敌,可纪宁的存在太过危险,他做不到放任自流。
时珩靠近了她,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下,由爱生忧,就这一次,他就越界这一次。
后面跟纪宁番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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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番外:婚前二三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