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邮轮开始靠岸。
冬日天黑得比往常都要快,待停稳天色早已大暗。
今夜海岸边有烟花秀,人头攒动,很是拥挤,程京蔚便让司机停远了些,要走一段路才能上车。
“累么?”程京蔚问。
“不累。”
和程京蔚一起走在海边公路怎么会累?
行走间两人袖子布料偶尔会摩擦到,一路穿过凛冽寒风,穿过道路两旁四季常青的雪松,空气中都浸润幽深沉静的松木香。
今日不知从什么时刻开始,小姑娘似乎心情就格外好,到此刻还雀跃着。
程京蔚垂眼看身侧的少女。
从他的视角往下看,将她根根分明的纤长睫毛一览无余,小鹿眼亮晶晶,含着化不去的笑意,梨涡深陷,是清澈见底的漂亮。
程京蔚不知怎么,也勾唇轻笑了声。
一开始他选择照顾江稚尔不过是因为江老太太的嘱托,他并非富有同情心同理心的人,那些细致妥帖也不过出于教养。
只是久而久之倒也觉得不错,他这一生都活在勾心斗角中,实在鲜少能接触到如此不谙世事的人,同江稚尔在一起时也能难得轻松。
经过步行街,江稚尔视线停顿。
随着烟花秀开启,商贩也都闻讯而出。
不远处有个提着一篮玫瑰的老奶奶,白发苍苍,穿着单薄破旧的衣服,时不时剧烈咳嗽,都让人害怕会咳出血来,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察觉她脚步停滞,程京蔚问:“怎么了?”
她伸手指:“二叔,我可以买枝花吗?”
“当然。”
两人走去,老人家立马扬起笑:“小妹妹,让你哥哥给你买束花吧。”
哥哥。
江稚尔眉心微动。
程京蔚也没纠正,温和有礼开口:“麻烦您给我包起来。”
“您要几支?”
“都包起来吧。”
她只说买一支,程京蔚却要都包起来。
霜寒露重,若是能早些卖完也能早些回家,不必再吹寒风。
遇到这样的大主顾,老奶奶忙不迭:“好好,您稍等。”
她弯腰将花篮放地上,又抽出一根丝带将花枝绑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一共220元,收您200元。”
程京蔚从钱包抽出300元递过去:“不用找了,祝您身体健康。”
从未遇见如此心善大方的客人,老奶奶抱着那捧花愣在原地。
程京蔚抬手拍了拍江稚尔后脑:“还不拿着?”
江稚尔连忙接过花,牢牢抱在怀中。
车就停在不远处,小姑娘低着头,轻嗅玫瑰花香,嘴角眼中笑意更掩不住。
“二叔。”
“嗯?”
“这束玫瑰花你可以送给我吗?”
“本就是送给你的。”
江稚尔笑意更深,她低着头,将嘴唇轻轻埋进花瓣中来掩饰挡不去的上扬弧度。
顿了顿,小姑娘轻声说:“这是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束花。”
程京蔚垂眼,见她发红的鼻尖脸颊,大抵是冻的。
他脱下大衣披在她肩头,衣长与肩线都极不合身,就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朋友。
他揉着她黑发,温声:“尔尔的人生还很长,往后还会收到很多花。”
-
往后几日程京蔚依旧很忙,程怀先病重在医院,老董事们虎视眈眈,集团、医院两头奔忙,时常早出晚归。
而那束雪夜中的玫瑰就放在江稚尔卧房窗边。
她日日精心呵护,可到底早已被剪断花茎,长久不了,只能凋零。
江稚尔在网上查询有什么办法可以保鲜,意外得知制成干花可以长久保存。
她买了夹子,夹住花枝倒挂在阳台晒干。
为了掩藏自己心意,还不敢让程京蔚知道,只好每日上学前晾好鲜花,待程京蔚回家前收回卧室。
楚姨见了疑惑,笑问:“尔尔,你这晒个花怎么还室内室外的拿来拿去?”
小姑娘脸红成一片,支支吾吾:“我网上看到的……说这么晾才好。”
好在楚姨没有多问。
江稚尔连忙抱着花回到卧室。
夜晚,程京蔚很晚才回来。
江稚尔躺在床上,听见男人进屋的动静,那盏小夜灯尽职尽责散发最柔和的光,照映窗边随风轻轻晃动的玫瑰花枝。
就像看着自己的一场梦。
十日后,娇艳欲滴的鲜花终于晒成干花。
她将干花藏在柜子深处,就像藏起自己暗恋的秘密。
只敢取下一朵粘在日记本,一笔一画认真写下:「他,送我的花。」
江稚尔写得一手好字,是从前奶奶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笔亲自教的。
-
寒冬腊月,南锡市迎来第一场雪。
寒意越发浓,校园中却很热闹,操场积雪已被清扫干净,大家抓着最后一片草坪白雪追逐打闹。
而江稚尔向来惧寒,待在教室,愁眉苦脸看眼前刚发下的物理试卷。
期末考临近,平日里考不完的小测。
江稚尔偏科严重,其他科目在学校都名列前茅,唯独物理学得实在艰难。
前桌邵絮转过身,瞧她卷子:“尔尔,你最近这物理不太对劲儿啊,拖堂佬找你谈话没?”
江稚尔丧气地趴在桌上:“谈了,说期末考要是还不及格就要家访。”
家访。
那不得碰见程京蔚么?
小姑娘越想越心烦意乱。
她后来在网上偷查过程京蔚的履历,毕业于麻省理工,吓死人的招牌,要是被他知道自己连及格都考不到也太丢脸了。
邵絮说:“我记得你以前也没到不及格这地步啊?”
最近授课内容正好是她的薄弱项,加之物理课最容易走神。
这早恋容易影响成绩还真是定理,她都还没早恋呢,只是暗恋,就害得她频频走神。
心里正这么想着,邵絮忽然道:“你不会是偷偷谈恋爱了吧!?”
惊得江稚尔一口气没提上来,剧烈咳嗽起来。
邵絮瞪大眼:“不会吧尔尔,你真谈恋爱啦!”
江稚尔连忙捂住她嘴:“嘘!”
好在课间走廊嘈杂,无人注意。
邵絮也忙压低声:“不会真是程嘉遥吧!”
“程嘉遥?”江稚尔莫名,连连摆手,“怎么会是他?”
“最近还挺多人好奇你俩关系的呀,还有人说看到程嘉遥带你去玩赛车。”
“没有,我和他是因为……二叔的缘故嘛,偶尔会碰见。”
“那是谁啊?”邵絮捧住她脸,用力搓揉,“到底是谁那么好福气,能和这么漂亮的仙女儿谈恋爱。”
“我真的没有呀。”
邵絮可不信,刚才那反应说没谈恋爱鬼才信,好奇心被提起,她扯着江稚尔手一通撒娇:“是不是好朋友了,你连谈恋爱都瞒着我!”
“我就是……”江稚尔拗不过她,含混不清道,“我就是,有个喜欢的人。”
“谁哇!”
“……”
“告诉我嘛,我给你谋划谋划怎么追!”
江稚尔叹气,垂眼继续看不及格的物理卷,额头“啪”一下磕在桌面:“还是算了吧,我连喜欢都不敢告诉他。”
邵絮还在一旁慷慨激昂地鼓励她要勇敢追爱、大胆告白。
只是她根本不知道她爱上的是怎样一个人。
在程京蔚忙碌于利益盘根错节的集团斗争时,她还在为一张不及格的物理试卷发愁。
这样天差地别,又该如何有可能呢?
-
傍晚回家,吃过晚饭江稚尔便拿出今日刚发的物理卷订正。
这些天程京蔚忙,回来总很晚。
江稚尔有些颓废地趴在桌面,一边翻物理课本,一边费劲地订正卷子。
忽然,玄关处“滴”一声。
她蹭地坐起,看到提前回来的男人还愣了两秒,这才手忙脚乱地将散乱的卷子收拾起来,胡乱塞进书包。
江稚尔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
大概是不想被男人知道自己连物理试卷都搞不定,不想被小瞧。
可惜动静还是引得程京蔚注意。
“怎么了?”
“没、没什么。”
从前程京蔚还给程嘉遥个位数的试卷签过字,挑眉:“最近学校考试了?”
果然还是瞒不住他。
江稚尔低下头:“……嗯。”
程京蔚拎起她书包,抽出刚才慌乱中被揉得皱巴巴的物理卷——58分。
他理科极为拔尖,常年满分,以极优异的高中成绩单和各类竞赛成绩申请了麻省理工。
不过有程嘉遥在前,倒也不觉得如何。
“挺好,也就差两分就及格了。”
“……”
真是丝毫没有被安慰到。
江稚尔有些不服气地解释,“我只有物理偏科,其他科目都不错,以前物理也能考八十分的。”
“那最近怎么了?”
还不是怪你。江稚尔心想。
可惜说不出口,顿了顿,道:“最近的内容有点跟不上。”
程京蔚拉开椅子,在她身边坐下,先看了遍江稚尔的错题,大半都是电磁感应,的确是高中物理难度偏高的部分。
接着,他食指在最后一道选择题点了点:“这题还是订正错了。”
程京蔚拿起她的笔,在草稿纸画了Et图像,又写下一个公式,他字迹有些草,却极为流畅好看。
江稚尔已经无心看他写了什么,视线都定在他写字时青筋微微凸显的手背。
他握了她用过的笔,是不是也意味他们牵了手?
他不知说了些什么,而后问:“懂了吗?”
小姑娘没回应。
程京蔚拿笔端轻敲她额头:“听见没?”
江稚尔两手搭在胸前靠在桌沿,试图挡去分毫此刻鼓噪蓬勃的心跳声,轻声:“嗯。”
“那这题选什么?”
“……”
程京蔚又用笔打她一记,但还是很耐心地又讲一遍,他讲得细致,注重将题型分类和各种诀窍,比学校老师讲得还要好。
这回江稚尔听懂了,写下答案A。
一个半小时后,程京蔚终于将所有错题都给她讲解一遍。
期间也将电磁感应内容全部梳理贯通。
末了,拿过她物理教科书,翻开,用铅笔在空白的课后习题前打勾:“空了把这些题都写一遍,大部分基础题应该就不成问题了。”
“嗯。”
他继续往后翻,忽地动作一顿。
一封信从中滑落下来。
粉红信封,封面写“致江稚尔”,署名显然是个男生名,还花了一朵玫瑰花,显然是情书。
程京蔚修长骨感的两指捻起信封,挑眉。
“尔尔。”
她正低头做笔记,头也没抬,“嗯?”
“最近成绩下滑是因为谈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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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