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 第17章 海女之愿16

正午时分，伴随着城内的钟声，祭典迎来了高/潮，一个巨大的十字架被固定在海妖雕塑面前，诡异的雕塑从上空向下俯视，就像是在不断审视着十字架。

国王也在一片掌声中露面，他手执一柄银光璀璨的长剑，芒刃在天光下闪烁着夺目的金光，其锋利程度可想而知；明明是银色的，但它透出通体的血色。

因为这是一柄浸血而成的剑，历代国王用他横刀夺走了无数生命，鲜血与荆棘铸造了它，在日月不淹的时间长河中于每一年的海妖祭典祭刃，为海妖的苏醒引路。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他们都在等待着国王的发号施令，等待着海妖的现世。

国王身披象征荣耀与权力的圣袍，缓缓走到十字架前，接过一旁大臣手中的祭词，在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海妖广场上大声棒读：

“海妖大人给了人鱼生命，海妖大人带来了海的新生，我们伟大的海妖大人将生命的河床赐予我们，

“我们感恩海妖大人，我们信奉海妖大人，

“在上万年前，英勇无畏的海妖大人带领我们的祖先击退了野蛮的人类，他将那些用双腿直立行走的野蛮人圈禁在了陆地上，才能使得如今的我们能够不受侵扰，

“海妖大人书写了不容僭越的族规，惩治了人鱼一族与人类通婚的叛徒，为我们开了先例，

“他是至尊的领导者，是人鱼的掌舵手！”

国王翻过一页，抬起头，对全广场的人鱼大声宣布：“我们今天在这里，纪念我们最敬爱的海妖大人，用最肮脏、卑鄙的阶下囚忏悔的悲鸣来唤醒海妖大人。

“海妖大人会倾听子民们的祈愿，用世上最鲜妍的血渍，吞噬下一年我们将接受的纯粹的恶念……”

国王放下手中的祭词，神情庄重而严肃，“来人，把今年罪孽最深重的鱼人带上来！”

人群一阵喧哗，纷纷猜测是哪家买的人鱼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被当做了祭品。

卡拉的儿子早在祭典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回到了她的身边，他在卡拉的怀里不禁问：“妈妈，为什么献祭了鱼人就可以唤醒海妖大人呀？”

卡拉一心只想一会儿能不能抢在前面跟苏醒的海妖许愿，如今听到孩子这么问，只好敷衍道：“因为鱼人做了很多坏事，他们身上的恶念被释放出来，就能使沉睡中的海妖苏醒了。”

“那国王是怎么知道这个鱼人有很多恶念的呢，万一冤枉了好人呢？”

哪儿来那么多问题。

卡拉闻言皱了皱眉，纠正儿子道：“你不能这么想，鱼人都是穷凶极恶的坏人，他们的诞生就是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只是恶念的多少会决定海妖苏醒的时间罢了，所以才要选出罪孽最深重的鱼人。”

儿子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在人群的边缘，卖掉了最后一个小丑玩偶的许衿伸了个懒腰，像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完成了一天业绩的小商贩。

伸了个懒腰后全身的筋骨就又舒展开了，许衿觉得身心舒畅，他回答易往的话：“那我明白了，恶念的多少决定每次海妖醒来的状态能维持多久。”

易往当然不会卖东西，他光是往那儿面无表情一站就能吓跑所有人鱼幼崽，于是就被许衿发配到旁边给他打下手了。

他点了点头，对许衿说：“但你确定哈娜的恶念足够多吗？她毕竟还是个孩子。”

许衿看向易往，眼中带笑，满是要做坏事的激动，说：“我确定，所以我敢肯定哈娜一定不会死，而且还会引出咱们的目标人物。”

“谁，小人鱼？”易往只能猜到许衿计划的大概。

许衿也没有说是或者不是，只是从地上捡起了漏掉而没有卖出去的玩偶。

“你看着。”许衿对着易往说，一边看着手中的小鱼玩偶。

易往往他手上看，这是一个小鱼模样的玩偶，但不知道为什么被缝上了两条腿，就显得格外诡异，许衿拿出从地窖里毛出来的火柴盒，抽了一根火柴出来，再在盒身一擦，“嘭”的一声，一束小火苗亮起。

易往看着许衿手上的动作，许衿将火苗靠近玩偶，火苗如同一簇旺盛的藤蔓迫不及待攀了上去，从一只脚慢慢蔓延到玩偶的全身，接着被火焰灼烧得附上了一层焦色，烧糊的味道不易察觉地逸散在空中。

广场上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往中心一看，两个士兵押着一个头发散乱，看起来已经神志不清了的鱼人走来。

他佝偻着背，像是一条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无力的被架着走向广场中央的十字架。

国王仍在喋喋不休，看着即将被绑上十字架的鱼人大声说道：“只有海妖大人的圣剑才能洗去鱼人血液中的污秽，将恶念释放出来！”

他将那把锋利的长剑竖起来，正对着巨大的十字架。

鱼人仿佛有所感应，缓缓抬起了头。

许衿看见了他的脸，出乎意料的，这是监狱里那个发了疯被守卫拖出去的男人。

荆棘即将缠上他的脖颈，士兵正打算将他绑上十字架，却在顷刻之间鱼人一反常态，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

士兵没反应过来，鱼人挣脱了荆棘条，形势立马反转！

鱼人的暴起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蛮力甩开，结结实实摔在了人群之中！

“啊啊啊——”

一时间惊叫声与摔倒的声音此起彼伏，一开始挤得满满当当的广场如今乱成了一锅粥，所有人鱼都顾不上什么许愿了，他们惊恐地逃离这场鱼人谋划的暴乱，害怕这罪孽最深重的鱼人会将自己的恶欲施加在他们身上。

卡拉连忙攥紧自己的儿子，手足无措地带着他往外挤，人头攒动之中卡拉看见了刚才的商贩，他们非但没有逃散，反而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看向广场中心。

最令她感到不安的是，他们的嘴角，

……是向上翘起的。

卡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因为他们还有两条腿，他们是鱼人。

广场中心。

国王本来还想跑，但倏忽想起自己手中的圣剑可以杀死鱼人，就高声命令：“都别怕他！快多来点人控制住他，把他重新绑回十字架上！”

士兵们面面相觑，都不敢上前阻止鱼人。

要说平常的鱼人还好，但现在这鱼人可是发狂了，一直有一个传说就是说发疯的鱼人会咬人，被咬的生物也会被异化成鱼人。

没有人鱼能接受自己朝夕间就变成了备受歧视的鱼人。在海城，种族歧视太过严重，几乎家家户户都奴役了鱼人，正是因此人鱼们才更不敢想象自己变成了鱼人会怎么样。

但国王又下了命令，士兵们不知如何是好。

“我安排的。”易往忽然开口。

许衿莫名其妙，刚想问易往什么意思，但一琢磨，这人不会是在像小孩儿一样求表扬吧？

许衿回过味儿来，惊讶道：“所以说当时在监狱里他发那一通疯是故意演出来的？”

易往点头，承认了。

“亏哈娜还气的不轻呢，原来是你为了把人打进祭典内部来干的好事。”许衿气笑了。

看着不远处的一片混乱，易往却和许衿在这里像唠家常一样聊起自己的密谋来：“但我的确没有想到你也在这里，是我安插的另一个鱼人跟我提起了有个小女孩一直在自言自语，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你，许衿。”

安插的另一个鱼人应该就是把许衿从王宫外拐走的那个。

“然后你就直接让她在王宫外面埋伏我，把我绑出来一探究竟了？”许衿大跌眼镜，这人不知道的是他的每一步行动都差点吓死他。

“恩，”易往显然没搞懂许衿的重点在哪儿，他诚恳道，“关于这点我向你道歉，下次我亲自来绑好吗？”

许衿：“……”问题是出在哪里了。

聊完了，许衿拍了拍手上刚才烧玩偶落上的灰，把火柴盒随手塞进了易往口袋，然后恶趣味地将沾满余灰的食指往沉睡着的哈娜的脸颊上一抹，登时哈娜白净但烧的发红的小脸就花了，像一只小花猫。

哈娜还是没什么反应，如刚刚的小鱼玩偶一般静静躺在冰凉的地上。

“要再见了，小哈娜。”他颇有些遗憾地说。

随着话音的落下，易往一把捞起昏迷的哈娜，朝着广场正中央跑去。

人鱼们已经跑完了，现在的广场就显得宽阔了许多，一路上畅通无阻。

那本来要被献祭的男人见到易往二人的身影便如计划里一般朝着广场的另一端逃去，国王见势要把他追回来，士兵们也跟了上去。

这样一来十字架前就空了，而他们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人往海妖雕塑那边去了。

易往的动作极快，在庞大的海妖雕塑的注视下干净利落地将哈娜绑上十字架，荆棘并没有将哈娜缠得喘不过气，而是虚虚一捆，恰好能支撑哈娜不会从十字架上滑落下来。

接着他从口袋里拿出许衿给的火柴盒，学着刚刚许衿的样子擦亮了里面的最后一根火柴，微弱的火光触碰到荆棘的那一刻竟然剧烈地燃烧起来！

火势一直蔓延到十字架上，窜上了哈娜的身体，包裹住她。

哈娜在火焰的呼啸声中睫毛颤了颤，明艳的烈火像是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像在唤醒他身体里的什么东西。

这簇火留过了她血液的每一处，肌肤滚烫得要命，而寂静的心房里似乎有不断重复的低语在对她说：

“回来吧……回来吧……”

她看见了小人鱼将她的心脏剖开，大量血液涌出来，褐红色遍布整个身体，血花游过小人鱼的指尖，小人鱼将五指上的血渍含进嘴里，舔舐，像在品味一杯浓郁的红茶。

小人鱼贴在她的耳边：

“回来吧……回来吧……”

她看见圣剑穿过了她的身体，大脑被夺舍，海妖进入她的身体，蚕食她的灵魂，消耗着她的恶念，熙熙攘攘的人鱼们匍匐在她脚下，争先恐后地叫嚷着：

“海妖大人保佑我今年一定要发财啊！”

“请让我家邻居那个老太婆去死吧！！”

“别挤我！海妖大人显灵，一定不要让萨菲斯那个家伙考得比我高！”

“插什么队啊！自己挤后边去！”

“你知道我谁吗！信不信我……”

“……”

海妖在她的身体中发出一声冷笑，哈娜下意识想要逃开，可她被海妖定死在原地，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一群已经疯魔了的人在她的脚下祈求。

她疯狂地摇头，眼泪夺眶而出，发咸的泪水与鲜血混合，她呜咽道：“不……不要！……别过来……你们别过来！……别靠近我！”

脚下的人们置若罔闻，他们痴迷地拽着她的腿，一双双手在她的腿上蛇游着，将她从十字架上撕下来，人鱼们争着上前分食她，将她的□□咬碎，组织在舌尖爆开，啃噬直到只剩下满地残羹。

剩下来的只有一颗鱼人仍在跳动着的心脏，人群忽然散去，海妖蹲下身捡起了这颗鲜活的心脏。

“嘭！”滚烫的鲜血炸开。

海妖捏爆了这颗心脏。

心脏被捏爆的这一刻哈娜惊醒，刹那间哈娜遍体都布满了鳞片，远处的国王才注意到身后的一切，他惊讶得胡子一抖一抖，他发了疯的往回跑，想要阻止这一切！

一个人要是在献祭之前被火活活烧死的话灵魂所含的恶念可想而知……万一唤醒了海妖，很可能导致……

“海妖很可能会在她的身体中被恶念吞噬，对吗？”一个身影挡在国王的面前，他面带笑意，看起来却比那罪孽深重的鱼人还要恐怖无数倍。

国王不可置信地看着挡在他面前的许衿。

“你……你疯了？！不对……你们是想让海妖的身份继承下去！”国王想到这里浑身不由控制地一抖。

……这帮鱼人绝对是疯了！

“是啊，”许衿大方地承认了，“所以啊，我来借你的剑一用了。”

话音刚落，国王还没来得及闪开，许衿一脚踢了上去，正中国王的腹部，瞬间就制服了他。

国王吃痛被击倒在地，他蜷缩着身子捂住腹部，最后用尽浑身解数将手中的圣剑扔开。

“啊！！！”一声惊天泣地的嚎叫。

许衿抬起踩在国王手背上的脚，再次狠狠碾下去！身下的国王拼死挣扎，却无法逃出用脚踩着自己的恶魔的魔爪。

头顶的阴影一动。

“嘘——”许衿将手指放在面前，“我还没说能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