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 第13章 海女之愿12

整个监狱都静了下来，一时间所有人都只能听到自己压抑紧促的心跳声，和那已经几近癫狂的男人的呢喃。

沉默与恐慌蔓延。

许衿面色不虞，实际上他并不理解为什么这个老男人要说他们一定会死。难道说只要进入了这个监狱，等待着他们的就只有来自于人鱼的残忍的杀害吗？

但他又说哈娜不久后将送去被人鱼挑选，既然作为人鱼的奴隶，那么是否可以认为男人所说的“我们一定会死”并不包括哈娜？

可哈娜这些人之间有什么不同吗？

还是说成为人鱼的奴隶，本身也就意味着他们一定会死呢？

再结合先前的那个大腹便便的人鱼强调的“没异化完成的小鱼人”，这会不会是哈娜逃过一劫的原因？

咔嚓咔嚓。

微小的声音从远处的长廊边传出来，是钥匙在陈旧的锁孔中转动。细密的压迫感渐渐爬上了腿，然后一路流向整个身体，最后听得人牙发酸。

监狱里的众鱼人闻声惊慌失措地就地躺下，动作娴熟而迅速，仅仅几秒的功夫许衿就已经看不到有任何坐着的鱼人了——除了还在痴言痴语的那个老男人。

这些鱼人躺下后都闭上了眼开始装睡，也偶尔有胆大的悄悄睁开一只眼向长廊另一边张望。

“在吵吵什么！！都关进监狱了还不老实？！”

一道恢宏的嗓音划破了寂静的空间，只见一个士官模样的人鱼走在最前面，手里拿着武器，紧随其后的是几条陪着笑脸的人鱼和一条看起来和哈娜差不多大的小人鱼。

人鱼穿着十分华丽，与氛围如臭水沟一般的监狱格格不入，来到这里仿佛全身都在发光，连监狱里的浊尘也避开她，不敢沾染在她的千金玉体上。

许衿和哈娜早在刚才就已经学其他鱼人躺下了，此刻他眯了眯眼，有些玩味地看向来的几条人鱼。

那早就疯了的男人丝毫没有注意到监狱里来了人，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咧开嘴，同时又不停地摇着头，念叨着：“我终于能安安心心地去死了……我快要死了，哈哈！我快要去死了……”

“哈哈哈哈……”男人张开血盆大口，此刻像一头狼在咆哮，接着开始狂笑。

许衿注意到那条仪态不菲的小人鱼皱了皱眉，眼中尽是嫌弃，他身旁的人鱼见状大惊失色，连连躬身，谦卑道：“小公主殿下，早说了监狱里关的都是这样懒惰又愚蠢的极恶之徒！我们现在回去也还来得及！”

小公主？许衿的想法几乎也才刚冒出来就得到了验证。

按时间推算，原本刚成年的小人鱼现在也应该是这个年纪。

小人鱼用余光扫了眼说话的那人，傲慢而又高高在上道：“我做事还要你教？”

这嚣张跋扈的性格居然也和十年后的她如出一辙。

“还愣着干什么！”见小人鱼语气不妙，领头的士官大声命令道：“还不把这疯子拖出去处理了？！真是晦气，又疯一个。”

最后一句话他是小声嘟囔的，但许衿十分敏锐地抓住了“又”这个字眼。

这居然还不是第一个，难道说发疯是另有隐情？

几个小士兵从不远处火急火燎赶来，打开了老男人那间监狱的锁，把他从地上押了起来，推搡着让他往外面走，路过小人鱼时他都还在笑：“真好，又是小孩儿……这下就有更多人给我陪葬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没等小人鱼出手，几个士兵已经把男人拉得远远的了，所有人都害怕那喜怒无常的小公主发怒，更何况他们的国王还是个十足的女儿奴。

小人鱼不可置信地抹了一把被喷满口水的光洁的脸蛋，忍不住发起抖来，怒道：“给我把这人处以绞刑！！舌头也给我割成八块！这恶心的脏老鼠，居然敢这么说我？！”

尖锐的声音响彻每个人的耳际，士官一脸惊惶，连忙点头，用眼神示意其他小士兵先把这人给带出去，接着急言：“公主息怒公主息怒，殿下切记不可为这等卑贱之辈置气，否则您想想父王该有多担心！”

提到父王，小人鱼总算是消停了点儿。

看到冒犯小人鱼是这个下场，一时间监狱里原本还好奇的鱼人也吓得缩回了头，只剩先前骂那男人的歪脖子女人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想来也知道这男人估计没疯之前应该和她是有什么关系的，只是人关久了终究是会出问题的。女人打他的那两下明显用尽了全力，但相比于愤怒，显而易见是一种悲哀。

一种兔死狐悲的悲哀。

没有人救他，也没有人能救他。

许衿低头，看到哈娜的拳头正紧紧攥在一起，为数不多的完好的皮肤正因用力而扯得发白，小小的身躯微微发着颤，但眼中却尽是她决堤般的恨意。

这是她的同类，他们都是不被世人接受的异种，甚至同样身为异种的人鱼也不会将他们看作一条活生生的命。

鱼人，最低贱、最卑微，最受唾弃的生物。

那小人鱼身旁的侍卫又上前一步，额头上全是冷汗，胆寒道：“那殿下今日还要选鱼人吗，我们还是快些回去的好，免得这里的东西/脏了殿下的眼。”

小人鱼也没给他好脸色，反问道：“我还偏就要选了呢？”

侍卫哑口无言，快抖成了个筛子。

“典狱长，”小人鱼挥了挥手，那士官模样的典狱长欠身而来，她问道，“上次我选的是这里最小的男孩是吗？”

典狱长当然还记得，连连应声。这里谁人不知那小男孩没过一周就被小人鱼扒的一丝/不挂，还被小人鱼带上街去让人们看她遛狗。

她牵着鱼人男孩的绳子走过修建得庄严肃穆的广场，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小人鱼一边走，一边摸摸他的头，嘴里还哼着奇怪的童谣：

“我有一只小小狗，真想摸摸它的头，走起路来摇摇头，你是我的小小狗……

“我有一只小小狗，真想剁掉它的头，走起路来滚着头，我的小狗丢了头……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不久后，一具尸体在王宫的后花园被人发现，鱼人的尸体早已失去了温度，浑身上下全是凌虐过的痕迹。有人认出来这是小人鱼挑选的“宠物”，但是他们搜遍了整个王宫也没有找到尸体缺失的那颗头。

翌日，小人鱼找了一趟自己的父王，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着水光，向他撒娇：“父王，那鱼人不知道怎么就死了……我可以再去选一个吗？”

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小人鱼对养“宠物”这个事如此执著。

在她父王看不到的背后，几乎所有侍卫都看到了她背在背后的手中，有一片只有还没长大的鱼人身上才会有的晶莹剔透的鱼鳞。

在场除了小人鱼和小人鱼的父王之外的人都流露出惊惶的神色，更加不敢说些什么了。

现在小人鱼笑了笑，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她对四周惧怕的眼神漠不关心，仍然天真道：“那么这次我要选最小的女孩，好了，快让她哭哭啼啼地过来吧～”

小人鱼说话总喜欢把语调拉得很奇怪，因此这样的声音配上小人鱼乖巧可爱的脸庞愈发显得瘆人，尤其是她笑起来时眼神是没有任何变化的，看似在笑，实际上只有嘴部的肌肉在动，眼中永远是冷漠、无情的。

一个彻头彻尾的机器，一个无血无肉的人偶。

许衿觉得这一点可能还是长大后的小人鱼要装得好一些，兴许是比现在更了解人类社会的规则了，至少在表露情绪的时候看不出什么异常了。

铁锁吱嘎吱嘎地响了，破旧的锁头被士官拿在手里灵活地一转，接着“哐当”一声，金属落地。

许衿看哈娜表情没什么变化，而自己的身影倒是越来越实了。不过他并没有多担心，两个人一个大扑克脸一个小扑克脸，极具戏剧性地一同往声音的方向走。

哈娜是理所当然的这里最小的女孩，士官也没多当回事，就一个人进来扯过了哈娜瘦小的手腕，粗暴地将她拽出门。

门没有被及时关上，许衿仗着他们看不见，大大方方地从门里走出来，站在哈娜身旁，低头一看，这小丫头还撅着嘴，细胳膊细腿儿的挣扎两下意思意思。

“这妹子咋笑得这么恶心，”哈娜还有闲心乱想，小声对许衿吐槽道，“唉，你说我能不能跑啊，或者把你供出来能不能给我减个刑？”

这小孩年纪轻轻竟如此之心机，万万不能留也。

“嘀咕什么呢！过来！”士官不满，吹胡子瞪眼瞧着哈娜，把人又给拽到小人鱼跟前的位置，抬头一看小人鱼的脸色，又吓得毕恭毕敬，赶紧跟躲瘟神一样离小人鱼远远的。

监狱里总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鱼腥味儿，小人鱼嫌弃地挥了挥手，但看着眼前的哈娜又忍不住扬起那一副假笑来，心情似乎很好，她问：“你看起来真小，我可以叫你妹妹吗？”

“不能，我今年12，已经过了装嫩的年纪了。”哈娜随口道。

小人鱼也不气馁，说：“哇哦，那你的确比我大啊，那我叫你姐姐吧？”

“折我寿呢？”

“……没关系，那咱们不提年纪了，你想不想看看大皇宫？如果你愿意以后和我一起玩的话，我可以把我的房间分你一半，甚至是给你分享我的一切……”

“好啊，那你放了我？”

哈娜挑眉，对着小人鱼挑衅一笑，恐怕养尊处优的小人鱼从来都没有见过敢用这么轻浮的态度对她的人。

“……”小人鱼被宠惯了，确实是第一次见有人不但不怕她还能反客为主的，也算是长了见识，维持着脸上的笑意道，“你如果愿意和我一起玩的话，我自然会把你从监狱里放出来。”

许衿听到这里脸上已经有了笑意，小人鱼总是强调“和她一起玩”，就是个傻子也听得出来这里面有诈了。毕竟一般恐怖游戏里的NPC一旦开始重复某一件事或者某句话，那一般就是要开大了。

谁知道这个“玩”指的是什么。

小人鱼说完后很得意，她想这样的话哈娜一定不会这么从容地怼她了，然后她趾高气昂地抬着头看着哈娜。

哈娜却无所谓道：“行啊，我同意了。”

这小孩居然也不矜持一下，许衿默默吐槽，这剧情设置得也太尼玛敷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