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当晚的态度上来看,黎铮觉得温逐大概率是不打算告诉自己有关于纪泽的后续了,他也就秉承着不多问的原则,权当已经过去了。
不过,他倒是得知纪泽并没有把视频给温逐看,温逐对此还是一无所知的状态,于是悬着的一颗心死后又再次悬了起来。
由于精神状态亢奋,晚上没有睡好,第二天一大早的黎铮异常憔悴,哄着温羽焱吃早饭的徐之越见了他,立刻嫌弃地批评:“你打算就以这副尊容去结婚?温逐请的神父可以直接给你驱魔了。”
“反正也是假的。”黎铮头脑不清醒地说。
“假的,不应该更尽心吗?”徐之越一语点醒梦中人,冲到镜子前看自己是什么模样的黎铮大声哀嚎:“我靠!徐秘书!怎么办啊?!”
“行程已经安排好了,不能推迟。”徐之越一丝不苟地说:“需要我帮忙联系井先生吗?”
“需要!非常需要!”黎铮抓狂。
徐之越打电话给井承,当听到“黎铮”这两个字的时候,井承立刻挂断了电话,再打过去,徐之越已经被拉黑了:“算了,不靠谱的家伙。其实我早就想说了,做造型的话,除了井先生,还有一个人选也适合。”
“温逐的追求者就算了。”黎铮无力地摆摆手。
“不是。”徐之越说:“温逐的妹妹学的就是设计。”
“温凝淼?”那个温家最后一个他还没有正式见过面的温逐的亲人。
徐之越点头:“由她来为你设计造型,我认为问题不大,只是这件事要和温逐商量。”
温逐的习惯是早起健身或者处理工作上的事,不管前一天晚上睡得有多晚,这是黎铮见识过的极度自律,徐之越立即下楼去找他,黎铮意外地发现他也顶着一对黑眼圈,这下好了,结婚当天的两位当事人都变成了国宝。
原本典礼当天的造型,井承是早就已经安排好了的,可是两只国宝的状态实在太差了,不得不做紧急处理。
徐之越一开始还能淡定,看到温逐也是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这才真的慌了,像黎铮一样抓狂起来。
温逐耐心地听完这顿埋怨,不紧不慢地打了一通电话,然后坐下来吃早餐。
“你妹妹为什么没学经商?”黎铮已经习惯了温逐的淡定,他甚至觉得温逐有定心石的作用,带在身边自己也能安定不少。
“她有自己的想法。”温逐说:“有时候我很羡慕她。”
“你也有自己的想法啊。”黎铮说:“厨师、动物饲养员,我看你挺喜欢的。”
温逐摇头:“已经晚了。”
黎铮不同意:“谁说的?你听过一句话吗?‘种下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就是现在。’谁说做人就一定要争那个‘最’?退而求其次又不犯法。”
“……”温逐放下勺子,看着他:“要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黎铮赶紧打哈哈:“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就是没有我,你也可以。”
温逐没有再说什么,继续闷头吃早餐。
早餐过后半小时,客人造访,黎铮以为会见到温逐的妹妹,还有一点小紧张,结果来的人让他意想不到,竟然是卢辛谭。
卢辛谭是带着三个人来的,一个是黎铮的熟人,也是卢辛谭的助理秘书林烟夏,两个是各自拎着一只小箱子、个头高挑、衣着时髦的漂亮姐姐。
卢辛谭进门看温逐一眼,只是浅浅地皱眉,再看到黎铮,就变成了叹气:“晚上媒体记者都会来,你爸的那些合作伙伴也不会缺席,你们就不能先忍忍,蜜月旅行还不够做的?”
黎铮反应了两秒,才明白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讲讲道理!昨晚他是自己睡的!我可不知道他是怎么搞的!”
卢辛谭看向他:“那你呢?”
“第一次结婚,我紧张。”黎铮有点奇怪现在这个气氛,他和卢辛谭就这么自然地交谈起来了。
“算了。”卢辛谭好像不对他们抱有期望的样子,对身后的两个漂亮姐姐说:“交给你们了。”
黎铮立刻抱起胳膊做防御性的动作:“干什么?”砸场子的话,现在也太早了吧?
林烟夏在卢辛谭身后朝他做鬼脸:“这是经理的御用造型师和化妆师!以前给好多一线的大牌明星都工作过,一般可不接其他业务!你就偷着乐吧!”
化妆师分别给两只国宝做皮肤护理,这期间,卢辛谭就坐在客厅里和徐之越再次核对结婚典礼的流程。
黎铮的脸上被涂满了各种护肤品,还使用上了各种美容仪器,化妆师对着他的脸折腾了好几个小时,连吃午饭的时间都没让休息,终于在黄昏时分,严苛的化妆师才勉强满意了。
卢辛谭看着林烟夏手里的电脑,上面有井承留下的造型方案,大设计师的方案还算入得了她和另一位造型师的眼,稍作了几处修改,等黎铮被折腾得化好去全妆、穿好礼服,她才终于点了点头,神色勉强算是同意了。
造型师和化妆师们先后离开,林烟夏和徐之越也去开车,温逐选定的婚礼场地是一间大教堂,前后两辆车就直接出发了,一路开到金田区,那里有临水市里最大的教堂,还没下车,黎铮就看到整齐的安保大队已经严阵以待。
“不用紧张。”温逐下车前对他说:“就当是参加派对吧。”
黎铮怎么可能不紧张?好在这次的温逐有了订婚晚宴上的经验,已经先把记者和摄影师们隔绝在外了,不允许他们在婚礼正式举行前进入教堂。
这座教堂也实在不小,整体矗立在金田湖畔旁边,风景秀丽宜人,名字叫路德大教堂,据说是十七世纪建造的,一般不租借出去,是温家有人脉才能最终商议好。
教堂是典雅的哥特式风格建筑,分为经堂、主教楼、钟楼、修道院、教学楼、回廊和前后花园,占地面积在教堂界首屈一指。
黎铮和温逐在徐之越的带领下穿过前花园,路过成群的冷杉树,走进富丽堂皇的主教楼大厅,徐徐的钟声响起,大门缓缓拉开,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二十盏水晶灯,像并蒂金莲一样依次展开,然后是白色的廊柱、排排深灰色的长座椅、琳琅满目的小型雕像、炫彩夺目的彩绘玻璃窗和纯白色的讲经台。
徐之越脚步不停地穿过主教堂,黎铮回头,光是宣读结婚誓词的场地就有600平方米左右,看来今晚到场的宾客应该不少。
徐之越一边走,一边向他介绍,他才知道这整座教堂的占地面积有15000平方米左右,其中房屋占地约7000平方米,剩下的是花园绿地。
走在长廊穹顶下的黎铮目不暇接,只是墙上挂着的一幅幅肖像或山水画,就足够他细细品味,在进入后花园前,他还看到一座宏伟的圣母雕像矗立在一池清泉前,他凑过去看了一眼,里面并没有硬币。
徐之越说:“这座雕像是这座教堂的所有者私心打造并放置在这里的,在教堂里不算是许愿池,不过你同样可以在这里向上帝祷告。”
黎铮不信任何宗教,只是偶然看到站在身旁的温逐抬着头,表情严肃地看着圣母像,于是问:“要不要一起许个愿?”
温逐转头看他,沉默地点点头,徐之越煞有介事地退开几步,让两人站在清澈见底的池水前,把双手握在一起,闭着眼睛许愿。
“圣母,还是上帝。不管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神明,又或者温逐是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黎铮在心里默念:“我都虔诚地祝愿妈妈身体健康,小辉事事顺利,还有我身边的这个人,他能真正开心,做他喜欢做的事,还有……不要再那么孤独了。”
他努力摒除掉内心和脑海里的杂念,用力去体验所谓意念合一的感受,再次睁开眼,发现温逐在旁边看他,赶紧说:“别问!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走吧。”
在教堂举行的西式婚礼肯定少不了神父的主持,徐之越把两人带到神父楼前,一个模样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外国人正在里面打电话,嘴里流利地说着德语,看见徐之越,马上对电话里匆匆说了几句,然后挂掉。
“赫尔德神父。”徐之越给两边做介绍:“这是温逐先生,黎铮先生。”
“很高兴见到新人,也很荣幸能被二位邀请。”赫尔德神父伸出手和黎铮、温逐分别握手,用标准的英语问候:“今晚的婚礼一定会顺利,主会祝福你们。”
黎铮忍不住问:“神父是不是有家事需要处理?”
赫尔德神父很意外:“嗯?黎先生听得懂德语?”
“我读大学的时候选修过德语,能听懂一些日常对话。”黎铮说:“很抱歉刚才听到了您在讲电话。”
“没关系,是我个人的一点私事。”赫尔德神父显然很乐于用母语交流:“还有时间,请跟我来。”
此时已经是傍晚的六点半快七点,距离结婚典礼正式开始的时间还有不到一个小时,赫尔德神父带着新人参观了一下教堂的其他地方,这里的人文气息浓厚,黎铮非常喜欢。
在钟楼里,黎铮意外地看到了音乐剧的剧照:“这里也租借演出音乐剧?”
“教堂的所有者十分钟爱音乐剧《摇滚红与黑》,经常请演员过来演出。”赫尔德神父说:“都是私人性质的。不过,私认为这样的音乐剧不应该出现在教堂。”
《La gloire à mes genoux》。黎铮想起温逐那一叠的唱片里就有这首歌,《荣耀向我俯首》,这个故事的主人公的感情史比较复杂,有背德成分,而到教堂里结婚的新人都是抱着“忠诚”为目的。
“欺骗主的感情是不会得到祝福的。”赫尔德神父似乎不太喜欢这个故事。
黎铮神情复杂地看向温逐,对方一点都没有欺骗主的心虚,看到他的眼神,还问了一句:“想看吗?”
“……不了。”黎铮的余光里还有随处可见的圣母雕像的身影。
但是,和喜欢的人一起看音乐剧,不管是什么样的剧目,感觉都很浪漫。这让黎铮不禁浮想联翩,心绪已经飘到了巴黎歌剧院。
不,哪怕只是在街边随便找一家剧院,身边的人不同,心境也就会不同。
温逐指着剧照上的演员:“什么故事?”
不管是哪国的名著,说到底也都是文学,归于作者本人的思想产物,黎铮一点都不奇怪温逐不懂,左右没有看过《红与黑》也不影响生活,又不是《西游记》那样在国内普及度很广的作品。
“……”黎铮皱眉,奇怪自己在想些什么:“《西游记》讲的故事,你知道吗?”
温逐看上去有点意外,点点头。
黎铮觉得自己简直是昏了头,居然怀疑温逐知不知道《西游记》的内容。
温逐再次看向剧照:“西方奇幻故事?”
“不是。”黎铮笑起来。每次遇到温逐不懂的事物,他就觉得温逐的反应很可爱:“《红与黑》是法国作家司汤达的小说,讲的是一个木匠的儿子叫于连……”
他给温逐简单地概括了一下整个故事:“其实我觉得看文学作品,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如果你感兴趣,可以抽空看看,我始终认为自己的理解是非常浪漫和忠于自我的一件事。”
看着剧照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黎铮收尾,回头看到温逐在旁边安静地看着自己,他愣了一下:“我是不是……卖弄了?”会看书和看过书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这年头谁还不会看故事呢?
他只是,在勉强称得上是自己的领域里轻松又自在,侃侃而谈起来感觉就像在家里会客一样舒服,也真心希望自己喜欢的事物能被别人了解和喜欢。
就在他尴尬和紧张得无地自容的时候,温逐突然笑起来:“我说过,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很了不起。”
黎铮惊讶:“了不起?”
温逐点头:“了不起。”
黎铮看着温逐望过来的眼神,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很熟悉了,安静且认真地倾听,就像他在听温逐弹钢琴和谈论珠宝价值时的样子。
只不过,现在他们位置互换,温逐和他安静且认真地听温逐弹钢琴、讲珠宝一样,也在安静且认真地听他讲述一本小说里的故事。
认真得好像不觉得那只是一本小说、一个故事,一切虚构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