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安福寺每日寅时已有僧人起身洒扫,清理地面和走廊,扫帚在地上来回发出“沙沙”的响声。
一个少年人身后跟着一位小厮,对寺内的一花一木连连赞叹道“真乃佛门清净之地。”少年约莫十四五岁,长了一副好相貌,眸若星光,鼻似琼瑶,唇红近李萘,齿白如砗磲;簪缨缓带,锦衣玉饰,任人都能看出是个富家贵公子;身着花枝如意云纹仙鹤青锦袍,发束龙纹羊脂白玉簪,手着玳瑁洒金折扇;身边的小厮长相清秀,也不像寻常劳动人家。
寺内松木翠障,间可闻觅食晨鸟零星鸣叫,树木林立,放生池依于其旁,周二百步,空静冷清;正是春日,寺内广种奇花异草,秾艳绮丽,为曾经毗陵禅师所种,但其已还俗修道,想到此处为眼前情景又加深了几分静谧。少年与身边的随从闲话“林过,你说毗陵禅师当日弃佛修道,是何心境,与我今日寻求佛法解脱之心,可相同吗?”
那叫林过的小厮一心只怕少年当真头脑一热遁入空门,便劝道“公子,那薛道光说过‘铁马奔入海,泥蛇飞上天,蓬莱三岛路,原不在西边’。公子既然知晓毗陵禅师弃佛修道,今日公子所求,怎知他日不会变呢?”
“人各有志,且所遇情景不同,应当因地制宜。”少年不以为意。
那扫地的僧人听见两人的话,回以佛偈,“阿弥陀佛。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两人双手合十与僧人见礼,方才那小沙弥低头清扫,只听见二人言语,待仔细一望两人,却也略吃了一惊。少年只想那僧人年少便能超然物外,潜心修佛,一脸艳羡之情。
霎时,阁楼之上传来古钟之声,声声浑朴厚重,振人心神。
“身在寺中,连晨钟之声也与往日在外面听到的不同。”少年笑着对小沙弥说。
“阿弥陀佛。小僧知晓施主所求之事,愿为施主带路。”小沙弥没有回应少年的话,只是侧身为他引路。
少年安然相从,林过的眉毛皱了几折,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赵明润独自走在宫道上,一步一履,连官衣都显得比别人沉重,轻易不随步子而褶皱。赵立普走在前面,赵明润落在后面,他和父亲在宫中从来不走在一起,已经成为了习惯。大臣们三三两两的走着,经过他和赵立普身边时都忙不迭的拱手恭喜他们,赵明润拱手以对,勉强应付。张澄一边和身边的人打过招呼,一边加快脚步赶上前者,等到两人比肩时,一胳膊揽住了赵明润的肩膀,两人在众大臣中显得格外年轻。
“明润,走的这般快,也不等等我。”
赵明润有些惊讶,露出了笑容,“哪里是我快,是定远将军忙于应酬,被绊住了脚吧。”
张澄哈哈大笑,做作的拱手“还未恭喜令弟与令府之喜。”
赵明润笑着转移话题“聚贤楼杨羽都定好了,为定远将军接风洗尘,将军可一定要来抬爱赏光啊。”
“聚贤楼呀,也不错,怎得不去揽月阁呢?都说那新开的揽月阁厨子手艺可是一绝,是前朝御厨,他们老板花了大价钱雇的,犹善烹制江浙菜,依时变换菜谱,可讲究了。”张澄成功的被转移了注意力。
“我却不知你所说‘揽月阁’,对京中之事如此了解,你是真的离开了京城五年,去冀州当兵了吗?”赵明润笑着回抱住张澄的肩膀“不过长得高了不少,竟也和我一样高了,明明从小都不如我高。”
“嘿嘿嘿,别的不说,当兵日日操练校演,我这身板可比以前好多了。”说罢拍了拍胸口“我的性子你能不知道吗,虽远在边关,京城的新鲜故事我可是时时听闻的。”
“你在冀州奋勇杀敌,如今建功立业,年纪轻轻就得封将军,怕是将我们这群在京中安享富贵之辈看不上眼啦。”赵明润假意酸他。
张澄认真的说道“明润如今位为中书舍人,虽品阶不高,然于天子近旁,一呼一吸皆举足轻重,且我听闻圣上近来几次单独召见你奏对,可见对你十分器重。”他眼睛扫过周围经过的大臣们。
“诠才末学,蒙受圣上知遇之恩和祖上余荫,明润是朝乾夕惕啊!”赵明润也知道自己有些失言,语气严肃了起来。
“好了,在军队这五年我可是十分想念诸位,待闲时将我所经历的一一与你们讲来,嘿嘿,保管你们想都想不到。我在军中相识的几个好兄弟,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今日也将他们带来给你们认识!”
“既然如此,明润定不会错过这结识英雄的机会。”两人边走边说,不一会就走到了宫门口,赵府的管家王石恭敬的候在马车旁,身后站着一众随从,颇为声势浩大;那马车的规格远远的看去也不是别家马车可比的,尊贵华丽,格外引人注意。张澄看见了,低声调侃他:“你们家的马车,怕是陛下来了也可坐得。”
赵明润听了这话,面带苦笑:“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事我说了不算,是怕我还不够愁吗?”张澄拍拍他的肩“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提醒你嘛。我知道你们家今天事多,可是忙完了,你定是要来的。”赵明润点头。二人走近了赵府马车,车帘被仆人打起,帘后的中年人正是赵立普,一张严肃庄重的脸,他早已坐定,目光如炬的打量二人。
张澄微笑着拱手问好“小辈见过丞相,昨日方才回京述职,还未曾前往贵府拜见,请丞相切勿怪罪。”
“无妨,”赵立普向张澄微微点头,“且在家中休息几日,闲时可来府上一聚。”目光扫过赵明润,示意他上车。张澄向赵立普规矩的行礼准备告辞,临走却只叫了赵明润一声“明润。”赵明润隔着车窗回复他“知道了。”
车夫驾着马车缓缓驶向赵府。
“何事?”车内,赵立普言简意赅的问道。
“酉时前去酒楼与众友人一聚。”
“多年不见,是应当的。”
“是。”赵明润低头答应。
“父亲,张澄去西边了几年,果真今非昔比了。”赵明润语气流露出羡慕,赵立普佯装未觉,
“沙场铁血,刀光剑影间是生死之事,身处其中自然格外磨人。”后父子二人一路无话。
赵府是丞相府,也是公主府,离皇宫不远,占地面积却大,比起京中几位老王爷的府邸也不逊色。“老爷,大公子,我们到了。”管家王石声音从车外传来,父子二人依次踩着车凳下了马车,只见赵府门口颇为热闹,赵明润身边的贴身随从杨羽束手站在刘姑姑身边,刘姑姑语气严厉的向几个年轻小厮训话“快去,务必在一刻钟内找到二公子!”小厮们都各自散去,刘姑姑和杨羽快步迎上了刚下朝的父子二人:“老爷和大公子终于回来了,这会孙公公在前厅,公主正陪着喝茶呢。”
赵立普加快了脚步,边走边问刘姑姑“怎么宫里来人这么快?来了多久了?”
“回老爷,说是还未下朝太后娘娘就叫出来了,为了让公主早些闻得圣旨。”刘姑姑言简意赅。
“昭离不见了?”赵明润问杨羽。
“正是,早上出门了,说是去聚贤楼用饭,一直没见回来,刚我已经打发了一拨人去找,这会儿刘姑姑又叫人去其他地方找了。”
“想必又去哪玩了,真是顽劣不化。”中年人难得皱了眉头。
“昭离不在,圣旨如何宣得?父亲,我去找弟弟,您先进去。”中年人点点头,便进了大门。赵明润的话音还未落,杨羽已经吩咐人去牵马来。
“好好一个人,怎么能找不到了。”赵明润少有生气的时候,杨羽知道此次情况不比寻常,也小心的应付“二公子说去聚贤楼用膳,还要给公主买潼熙堂的点心,奴婢想着本也要去在聚贤楼订雅间,就和二公子一同出了门,想是无事的,谁曾想还未到聚贤楼,车行至开化坊二公子便要下车,说要亲自去潼熙堂买糕点以示孝心,让奴先去布置早饭,他随后就来,奴只得先去了,等到巳时也未见二公子的影子,期间曾着人去找,说二公子买完点心就走了,还留有一封书信,”杨羽说罢从衣襟内掏出一封信笺来,递给赵明润,赵明润面露不悦:“既有书信,为何不早点拿出。”
赵明润展信默念道:“吾观此事在我,自去,当解不虞之变。” 那纸上龙飞凤舞、笔走龙蛇,正是赵昭离的字迹。
杨羽忐忑不安“实乃此时事关重大,奴只待公子回来才敢告知,府内尚无一人知晓。”
赵明润不言语,只是细看手里的信笺,还凑近嗅了嗅,说道:“这不是他往日用的松烟贡墨,纸也不是澄心纸,可见只是一时兴起,不是提前准备。”
“正是,公子果然洞若观火,是二公子在潼熙堂的时候问那小厮要的笔墨纸研,写下此信,嘱咐如有人来寻,让其交予信笺。”
赵明润面色沉着,仿佛心有成竹,将那信折好收起,接过小厮递来的缰绳,蹬步上马,转头对杨羽说:“不必惊慌,转告父亲母亲,我不出半刻便会回来,让其他人不用找了,我知道昭离在何处。”然后狠抽□□之马,便向西南方去了。杨羽却好似想起来什么,急忙对着赵明润的背影大喊“公子且慢,还未换朝服!”赵明润不知是否听见了,却并未停留,原地空余策马之扬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