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烈一路熟练地将摩托车停在仓库一角,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少年的脸,他没有穿校服,穿着个厚皮夹克,身上没有一点学生气。
何炽跟着从车上跨下来,打量了一下四周,这儿应该是化工厂后面备用的仓库,没摆什么货,只两边角落堆着几个旧纸箱子。
高烈将他带到这儿之后也没说什么,拍了拍身上的灰,自顾自往前面走。
何炽懒得问去哪,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路过那堆旧箱子时,竟然意外听到里头发出几声响动,他机警地停住脚步,偏头望了过去。
好像有人在那。
高烈似乎没有察觉,又或是根本不在意,头也没回地继续往前走。
何炽见状也不想多事,扭头回来,就想提步跟上去。
脚还没迈出去,就听哗啦啦一声。
堆放地旧箱子悉悉索索倒了一地。
他下意识又望过去。
见到有个人四仰八叉地歪在墙角,低垂着头,不知死活。
他定睛一看,瞳孔瞬间收缩,几乎立刻认出来,骂人是胖子。
他一下急了。
忍着痛三步并两步跑上前,下意识想查看一下胖子的情况,怕他是不是也遭人堵,受了伤。
刚凑近,他鼻尖就蹿进了一丝异样的气味。
那种似有若无地,淡淡的铁锈味。
他身体瞬间如被雷击,瞪大双眼,手有些慌在胖子身边摸拉摸去。
掀开胖子的衣角,看到地面上一只小小的吸管和几个小透明的小塑料袋时,他定在了原地。
心如同巨石,噗通一声,沉入深井。
愣了好几秒后,胸口突然涌出滔天的火苗,从喉咙延燎到大脑,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他面色铁青,也顾不得身上的伤,一把揪住胖子的衣领,抖动唇瓣,牙齿挤出沙哑地两个字:“胖子”。
胖子此时虽不清醒,但意识也没有完全丧失,隐约听到有人在喊他,衣领似乎被人拽住了,卡的脖子难受,有些喘不过来气。
他不耐烦地挣扎了几下,没挣开,耳边又响起了一声更为低沉沙哑的呼喊。
“胖子”
这一声似乎开了循环特效和他的心跳声一起咚咚咚震得他耳膜生疼,他有些痛苦地护住头,费力地将眼皮掀开一条缝。
眼前是两个晃晃悠悠的人影,直盯着看了好几秒,那影子才重叠在一起。
拼成了何炽那张极为扭曲,目眦尽裂的脸。
他丝毫没有察觉什么,还莫名高兴起来,乐呵呵地喊了一声:“炽哥!”
这一声叫得何炽几乎要落泪。
何炽看着神志不清的胖子,声音颤抖,明知故问:“你……干了什么?”
胖子对何炽向来毫无保留。
他轻飘飘地开口,毫不在意的样子:“吸了点……东西,嘿嘿……”
听到了自己不愿意承认的那个答案后,何炽高举起拳头就要揍他,可那拳头只在半空中僵了几秒,对着他的脸,终究没有落下去。
何炽地把胖子用力地摔回地上,一脚猛踹在他肚子上,眼眶通红,青筋爆起,怒呵:“谁他妈让你碰那些东西的?啊?”
胖子感觉肚子巨痛,哀嚎一声,根本不能回答。
何炽那一脚力度极大,牵扯肋骨骨折的伤处,痛得他也当场双膝跪地。
他几乎是在爆吼,声音绝望又撕裂:“徐平安!!!我艹你妈!!!”
仓库里没有人回答,只有胖子悉悉索索的哼唧声。
他就那样直挺挺地跪了好几秒,才踉跄站起身,起身的瞬间他清楚的听到自己耳中响起了一阵短促尖锐的忙音。
下一秒,他开始试图思考。
接着他脑中浮起了一个接一个的疑问。
胖子怎么会沾那个东西?
不,不应该,他明明才出来不久。
他以前从不碰那些的。
他天天和自己在一起,哪有机会碰呢?
那他肯定是被人害了,被人骗了才碰的。
有人害他。
是谁害的胖子呢?
他眼前闪过很多人脸,越想越乱,脑中像是老旧电视的雪花屏幕。
恍惚间他抬头茫然地四处望了一眼。
突然记起来,这里是赵启的化工厂。
对!是赵启!
一定是赵启带着胖子碰这些东西。
都是他害了他。
何炽突然找到了方向,之前的不可置信,震惊,失望,痛心,愤怒都在心中聚集,成了一股持续汹涌的戾气。
他几乎理智尽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去找赵启。
何炽没再回头看胖子,一步一步忍着痛,往化工厂前面走去。
不过,此刻化工厂前面的仓库早有人先到一步。
疤子头上的伤还没有来得及处理,用块布包裹着,血迹也只随意擦了擦,在脸上还留着些残存的暗红血迹,他的脸本就胖,此刻看起来狼狈又骇人,像只恶鬼。
其实疤子和高烈平时打交道不少,擦身而过那么一会功夫,也足够他认出他来。
既然认出高烈了,他自然就知道来找赵启要人。
他们隔着一张小方桌对坐,桌上凌乱地放了些啤酒瓶、烟盒、打火机,下面垫着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报纸。
赵启叼着烟,手上漫不经心地切着一副扑克,疤子一看他这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就气得火直冒,刚想骂几句,想起什么压了压,耐着性子开口:“赵启,你他妈什么意思?”
说是压着性子,其实也就是从破口大骂到压低声音骂骂咧咧。
赵启把切成两份的扑克角在桌上磕了磕:“什么什么意思?”
疤子急了,一甩肩膀上搭的衣服:“高烈啊,别他妈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就他妈那么巧,老子去堵何炽,高烈就冲出来了?闹呢?”
“高烈啊”赵启跟了一句,尾音托得长长的,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要是你真他妈什么都不知道,就把人给我交出来”疤子一拍桌子:“别跟我说,人他妈不在这里,老子不信”。
赵启把洗好的扑克放在桌上,抬眼望着疤子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堵何炽干什么?”
疤子一下愣住了,他没想到赵启会问这个问题,自然也没想好怎么回答。
吞吞吐吐半天,声音带着股心虚:“老子跟他有仇”。
“有仇?”赵启把烟灰在桌角弹了弹。
“你就说人你他妈交不交出来吧?”疤子突然大声呵了一句,一角踹在方桌的支架上,刚洗好的扑克牌又滑了一桌子。
“不交”赵启吐了一口烟,声音也跟着轻飘飘的。
“你真是他妈的!”疤子双手抓住桌角,一把把桌子掀翻:“给脸不要脸。”
桌上的啤酒瓶摔在赵启脚边,啪啪啪碎了一地,像放炮仗。
几个小弟见状忙气势汹汹地围了过来,他摆了摆手不让他们靠近,还岿然不动地坐在原地,把嘴里的烟头扔在地上,碾了碾,哑着嗓子:“货在哪?”
“什……什么货在哪?”疤子的话明显有些结巴。
赵启站起身,眯起眼,冷冷地望着他:“你搞走的货”。
“我……”疤子语塞:“老子搞什么……”
见他这样,赵启随手抽起身后的折叠板凳,冷不防一把拍在他脑袋上,语气阴冷重复:“我问你,货在哪?”
“赵启!!!”
任谁一晚上被人打了两次头,再好的脾气都会爆发。
疤子像一头发怒的野兽对着赵启猛冲过去,赵启被撞得后退一大步,用手上的折叠板凳抵住身体,四五个小弟见状地瞬间扑过来,手脚并用地钳制住疤子肥胖的身体,不让他再靠近赵启一步。
疤子剧烈地挣扎着,胳膊和手臂的肥肉抖动,撞向禁锢住他的四肢。在工厂外面等疤子消息的小弟们,也听到了厂里的动静,急急忙忙冲进来,见情况不对就要抄家伙。
赵启走了几步,挡在捆住疤子的人锁前,抬起手臂,把折叠板凳在那一帮人面前绕了绕,淡淡说了声:“没事”。
这哪里像是他妈没事的样子。
疤子的小弟也不傻,见疤子吃亏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只等疤子给个眼神暗示,立马就跟这里的人打个你死我活。
“疤子”赵启把手中的折叠板凳随手扔在一边,走回疤子身边,伸手拍了拍他肥胖的脸:“别装了”
“大家朋友一场,没必要。”
胖子突然不挣扎了,然后狠狠吐了口唾沫,语气变得不屑起来,牙齿里挤出一句:“谁他妈跟你是朋友?”
他嘲讽地笑了笑,声音越来越大,肆无忌惮:“你算个几巴?”
“要不是开始你像条狗找我,我会跟你一起走货?”
他笑得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竭力稳住呼吸又骂了一句:“居然还真把自己当个玩意儿了?”
这么难听的话也没让赵启生气,他抬了抬手,示意钳制住疤子的几个人松开手,退到一边。
“那货呢?”他似乎只对这件事感兴趣,即便看着面前的人当场发疯,嘴里也只追问这个。
听到这个疤子一摊手,面上挤出几分虚伪的无辜,眼里嘲讽越发浓重,甚至带着挑衅的意味,阴阳怪气:“你问我干嘛?”
“问你亲爱的好叔叔去啊?”他怪声怪调。
赵启愣在了原地。
这个反应显然让疤子很满意。
他像是免费看了场天大得笑话,对着赵启也没有什么隐瞒的意思,像施舍个傻子:“你不会真的觉得,我能在赵全雷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觉搞走那批货吧?”
“哈哈哈哈”他大笑,声音震耳:“四成”。
他伸出四根手指比在赵启眼前晃了晃:“你亲爱的好叔叔可是拿走了整整四成。”
赵启面无表情地望像疤子,眼神像一只饿极了的鬣狗。
疤子眼底全然是对他的不满:“你叔叔跟我做生意,都他妈只能拿四成,你他妈跟我走货,平什么五五开?”
“没有老子的路子,你的货能走出去?”
他一扬胳膊,向工厂四周望了望,像在看一摊垃圾:“没有我,你这里的,都是些他妈卖不出去的烂货。”
赵启嘴角抽动,眼底猩红一片。
他其实早知道疤子对走货分成不满,也知道他私底下那些没完没了的小动作。
时不时的货丢了,和高烈的争吵。
他一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到也不是他大度,只是一直觉得时候未到。
不过,赵全雷竟然也掺了一脚,这是赵启没想到的。
他对这个一直颇为照顾自己亲叔叔向来还算信任,从没想过他会背后捅他刀子。
他做事一向小心,即便是用了赵全雷的码头和航路,也绝口不对他不谈走货的事,从来只说运送化肥。
一来,这碗羹他从来不想与人分。
二来,走冰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但走的次数多了,加上是自己的亲叔叔,他到底还是放松了警惕,其实只要细想这事,很好说通。
到底是赵全雷窝了几十年的地方,何炽才来了多久,怎么可能他一走就乱了套,整船的丢货呢?
这分明就是他的好叔叔,把他们都算进去了啊。
他沉默了好几分钟,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疤子眉毛眼睛故作为难地扭在一起,嘲弄的意思越发明显:“朋友啊,别怪我。”
“要怪就怪,你对自个儿亲叔叔都不了解,你还不知道吧,他早在澳门赌地欠了一屁股的债,刘鞭子他哥就是被他压那里了,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活都要活不成了,他打打你这个侄儿的主意也不过分吧?”
说到这里,这话里竟然带着几分苦口婆心的意味。
赵启听得恶心,再也克制不住,额上青筋爆起,一脚踢飞脚边的折叠板凳,冲着胖子爆呵了一声:“滚!”
胖子站在原地耸耸肩,一副不知好人心的样子。
刚刚对着赵启那样一通大声咒骂加嘲讽,让他之前的憋闷和气恼消散了大半。
此刻他既没有那么生气,也不打算继续要人,仿佛忘记了来这得目的一般,扭身慢吞吞走了。
在他看来,赵启这声滚分明是向他示弱,不过是无能狂怒。
他知道了又怎么样?还不是拿他也没有办法?而那船货自然也就只能跟着吃瘪喽。
至于说何炽和高烈,他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