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何炽和孟兆言基本没打什么照面,两人作息颠倒,一个出门一个回家。见不到人何炽更加心安理得赖在他家。
中午十一点渡口老城区热得像个蒸笼。黄毛从平房里满身大汗钻出来找人,见何炽蹲在一堆建材上灌啤酒。
太阳顶烈,巷子没风,他蹲在那汗衫湿透,冰啤酒瓶冒出水珠混着汗珠从手臂流下来。
“哎!炽哥”
黄毛走路踉跄,努力仰头眯眼看他:“现在太热了,要不咱们下午再过来修?”
他们今天两个是特地过来给一个炒糖饼的大爷修推车的。
张大爷独居,来历不明,在渡口这片破平房里住了十几年,靠夜里出摊卖炒糖饼赚钱。
渡口这片这样的人家不少,何炽每月都收点钱,平日里照应一下,出点体力,顺带修修东西,也算是他半个营生。
何炽默不作声灌下最后一口,用手背随意揩了揩嘴:“不成,人傍晚要出摊,你下午修个屁。”
黄毛没话了只等何炽下来把最后一个胎换了完事。
等半天抬头见何炽蹲在顶上没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巷口那户人家的门,像只狩猎的鹰。
这两家距离不远,黄毛纳闷,踩着板子也往上探了一截:“你瞧啥呢?”
何炽没应,两个手指捏个啤酒瓶子甩得晃晃悠悠,饶有兴致的样儿。
黄毛看了半天什么都没看到,瘪了瘪嘴还想再说什么,屋里头喊了句
“都进来!吃西瓜喽!”
“来啦”黄毛欢快地回话,推了推何炽的手臂:“炽哥,走,张老头开瓜了。”
“你先去”
“我一会就来”
见他纹丝不动,黄毛也懒得催,自己癫癫跑进屋吃西瓜去了。
巷口那户人家姓赵,住的也是个老头,叫赵全德,有个儿子叫赵启,打牌赌博偷鸡摸狗是这片有名的混账。
何炽眼瞅着赵全德家门口挡苍蝇的旧门帘被人拨开条缝儿。
孟兆言从里钻了出来。
他就知道自己刚刚没看错,那会儿一晃眼瞟到穿西装的人果就是他。
老式门的门框低,孟兆言高,得低头弯点腰才好出来。这探头动作原本有点猥琐,难为孟兆言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连根头发丝都没被拨乱。
一身定制的黑色西装,大碎花衬衣领口敞开,俯身时露出两根细长的锁骨,手上拿着皮质公文包,一边出门一边回头嘱咐送人出门的赵大爷什么。
何炽突然挑眼笑起来,把啤酒瓶子摔在地上诱孟兆言看过来。
瓶子落地,果真孟兆言视线寻过来。
两人都没动,赵全德转回屋,孟兆言就立在屋檐下和他对视了会。
他一眼看清那蹲在顶上的人是何炽,匡个旧汗衫,脸上满是汗被太阳照得亮晶晶的。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屋檐下头的阴影里出来,慢慢向他走过去。
何炽蹲那,细细打量孟兆言身上笔挺整齐的西装,心里忍不住感慨:艹,他是真的他妈不热吗?
“你怎么在这?”何炽先开的口,孟兆言站定在他面前,他没起身,两人正好平视。
“有个当事人住这”
“喔”何炽点点头:“踩点?”
“不全是”孟兆言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措辞:“工作。”
何炽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眼,这打扮确实就像是工作。
“你呢?”
被他反问,何炽一时有些不知道怎么答,说修车吧,总觉得有点比面前人莫名其妙矮了半截。
他也难得认真措了措辞:“工作。”
“嗯”孟兆言点点头,没再多问。
何炽心里松了口气,幸好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近了何炽才看见,孟兆言虽也出汗,但都是细细的珠儿,密布在额头上,像是渗了水的刚出土瓷器,更显得整个人朦胧雅致。
啧,何炽咂了口,这人怎么出汗都比别人好看些。起身利落地从建材堆上跳下来,挺胸抬头,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孟兆言高,顿时有些郁闷。
“哎”他语气一沉,像是要挑衅。
“嗯?”孟兆言一个尾音依旧拉得又长又稳。
何炽本想损他几句,可又想起自己寄人篱下,于是中间停顿时间有点久,生硬岔开话题:“你们律师应该赚得不少,说吧,你收了那老头多少钱?”
孟兆言眨了眨眼,视线在他眉宇间萦绕片刻,似乎察觉到这不是他原本想问的话:“没收钱。”
“没收钱?”何炽扬了声,不太信。
“嗯”孟兆言解释:“这是做的法律援助。”
“呵”何炽挑眉狭猝笑了声,言语轻佻:“还真有白帮人忙的大傻子啊。”
孟兆言皱眉直觉他说这话意思不对,但又没什么解释的余地。
何炽瞥了眼他的额头,见上头的汗终于结成滴沿着鬓角绞进衣领子里感慨:“还以为你这样的人成天儿都坐在办公室里,没想到这么热的天,你也得遭这个罪。”
孟兆言往他身后看了眼,黄毛手上捧着一块西瓜慢慢靠过来:“那显然,你对我误解颇深。”
“喔?”这话让何炽来了兴致,还想追问什么,他先告了个别:“我先走了,有事回家聊。”
说完便慢慢悠悠往巷子外头走,他走得太快,何炽有点发愣
这人怎么知道他还有话要问?
绝了。
脑海里又莫名浮现出孟兆言那双眼睛,细长深邃,望着人的时候像束光慢条斯理地在你灵魂里照来探去。
“炽哥!”
黄毛拍了下何炽的肩膀,将他从思绪里拉回来:“哎,给,吃瓜。”
他接过黄毛给的一大块红瓤绿皮的瓜,瓜面上结着水汽,让他莫名的又想起孟兆言布满细汗的额头。
他反应过来什么,突然特别烦躁,泄愤样狠狠咬了几口瓜瓤,汁水清甜,舌尖忍不住顶住牙齿,一个想法突然从他心底深处冒出来。
不知道……孟兆言是什么味道的?
他想起来那个又甜又咸的番茄酱煎蛋,居然感觉莫名有些怀念。
他顿时感觉自己有些大事不好。
不对劲。
绝对有什么事不对劲了。
黄毛看出来什么,伸手去搭何炽的额头:“炽哥,你最近怎么神神叨叨的?是不是生病了?”
“生你。妈”何炽低声骂了句,面上颇有些惆怅地捏西瓜沉默。
直到黄毛快被太阳晒得要跳脚,他才偏头看他,一脸沉重,随手甩了没吃完的瓜,手搭在他肩膀,语重心长:“我刚…”
“想……一个人了”
黄毛傻在原地,心里有点慌,吞了吞口水:“炽……炽哥……我心里……只有……小白。”
黄毛神色躲闪,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像个小媳妇儿。
何炽反应过来,顿时心态爆炸开口骂:“艹!老子说的不是你!”
也不是想。
就是那个人有时候他会自己窜出来,没完没了的。
而且还他。妈还是个男人。
夜里何炽回家早,手里拎了袋炒糖饼,他有预感今天孟兆言一定也在家。
门一推,果然见人一本正经坐沙发上看报纸,心里莫名松快了点,连带着关门动作都轻手轻脚。
孟兆言耳朵尖,从报纸边上望了他一眼算是打招呼。
何炽也习惯了,抬了抬头,顺手就把糖饼和钥匙往茶几上搁,刚刚还整齐的桌面,瞬间乱成粥。
孟兆言微不可见的皱了眉头,盯了何炽背影半天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算了,说了又不会改,歪理一堆。
何炽换了件宽松汗衫出来,孟兆言还是维持笔挺姿势,茶几面上炒饼钥匙报纸整齐划一像要去打仗。
孟兆言没看报纸了,正给自己茶缸里加水,他踩进沙发歪在角落里,伸手去勾炒饼袋子,用签子戳了块嘴里送:“你不吃啊”
“不吃”
“也是”何炽嘴里没停嘟囔:“小摊儿上的东西你们估计嫌得吃”
“不是”
“那咋?”何炽串了一块炒饼在他眼前晃。
酥软的饼带着股子甜腻的气味,往孟兆言鼻子里钻,抓心抓肝。
“这老爷子手艺可……”
话还没说完,手上的炒饼就被孟兆晏叼住了,他顿时有点发懵,想抽回签子,才发现竹签也被那人咬定了点。
嘿!牙口还挺好。
孟兆言垂着眼,专注吃何炽手上的饼,酥饼咬碎时细微的咔嚓声格外明显,何炽想甩手,又担心签子划着他。
纠结了一会的功夫,他已经把一块饼吃完了。
孟兆言神色如常,随手抽了张纸斯文地擦嘴:“是挺好吃”。
何炽有点出神,身子僵在角落里,从袋子里又戳了一块饼出来,架在自己胸有些哆嗦:“还吃吗?”
孟兆言忽而偏头,狭长的眼睛带着盯得把他手指尖都描了个边,睫毛颤了颤,沉声:“吃”。
何炽一惊,脑子突然炸开,把手上的袋子签子往他怀里一塞,猛然起身往自己房间里走,说话有些结巴:“都……都给你”。
后面人没应声,何炽却觉得自己像被人挑了个面,拿放大镜在检查。
扒拉两下门,闪身进屋,落锁时才听到一句客气的谢谢。
他感觉有点别扭,心里挺没劲,莫名对孟兆言这句谢谢有点反感,怎么听怎么觉得还有深意。
靠门琢磨了一会没个结果,却发现自己手脚发汗,心跳加速。
他心里又气又慌,偏又不知道怎么发,只甩头低声骂了一句:“艹”。
夜里外面没动静了,他才缩头缩脑出去喝水,这几天他都觉得自己怪怪的,怕是上火,一天到晚口干舌燥,心跳加速。
客厅里一片漆黑,他对着茶几拿了杯子咕噜咕噜往下灌水。
眼角一瞟,看见垃圾桶里的折得整齐的纸袋。
他蹲下来伸手翻了翻,油腻的纸袋里干干净净,连点白糖渣子都没剩。
竟然全吃完了,他咂咂嘴,反应过来。
呵,看着挺正经的,原来好甜的啊。
何炽也没起身,蹲在那忽然心情大好,颇为愉快地踮脚上下晃荡,晃了几下,伸手摸了摸脸。
好像自己在笑?
再反应了一会,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徒手翻了垃圾桶还在那傻笑?
他心里一沉,完了,变。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