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刻大肚娃娃剩下的木屑被相柳做成了一具身体,阿念那个时候已经完全恢复了记忆,整个人沉静了不少,似乎总有心事的模样。
阿念自从想起来一切之后总是蔫嗒嗒的,她问过相柳了,是小夭把她送来的,为什么把她送到这里,大概也是因为玱玹在找她。
而且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神魂不稳,她严重怀疑是不是玱玹在招她的魂。
在这种情况下,相柳告诉她他给她做了具身体,她别提多高兴了。
但是这不代表她能接受自己用——被剩下的东西。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阿念心里再有怨气,也得忍着,但是还有一个不能忍的。
“这张脸为什么跟我之前一模一样?”
有这张脸,不是走出去就是宣布我跟皓翎王姬有关系吗?
相柳没搭理她。
阿念一寸一寸的观察过去,她在认真看着这具即将属于自己的身体,她静静的躺在相柳营帐的榻上,整个人莹白如玉,几乎完美,她怀疑相柳大概是有什么做事情必须完美的强迫症。
阿念越看越满意,几乎要迫不及待的躺进去,她试了两次,都被弹出来。
“怎么回事?”
相柳看着阿念,“还要一样东西。”
一条命。
七天之后,相柳让阿念睡了一觉,说等她睡醒,就能活了。
阿念依言照做,她只觉得自己睡了沉沉的漫长的一觉,等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超乎寻常的累,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相柳坐在旁边看着,“这是新的身体,她和你的神魂并不融合,你的从头开始适应。”
阿念瞪大眼睛,“从头学起?”
相柳又开始看军务,“对,你得把自己当做初生的婴儿。”
阿念这一学就学了三年。
她先从吃东西开始,毕竟她怕自己还没学会就被饿死,后来是坐起来,站起来,走路……
她经常走着走着就砸在地上,跟一个布袋一样,相柳的营帐没那么多东西,她只能扶着床走,扶着桌案走,而且她复生之后还要面临一个非常严峻的事——那就是相柳的营帐里只有一张床。
阿念说不出自己睡床的话,就只能自己另想法子,她偷偷往外看过,这周围树很多,再做一张床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但是,不管做什么都需要时间。
所以——
相柳蹙眉看着阿念站在桌边,“你说你要睡桌子?”
阿念点头,“你睡床,我睡桌子。”
相柳没觉得阿念贴心,反而觉得她在给自己找事儿,因为是军师的关系,他桌案上的条陈文案极多,尤其是最近,而阿念要睡桌子,这就意味着他每日都要收拾两次桌案,他很累,并不想干这个。
所以想也没想就拒绝了阿念,“不行。”
阿念在说之前压根没想到相柳会拒绝,不过她接受的很快,几乎下一瞬,她就又开了口,“啊?要不,那我睡地上?”
最后阿念睡了床,相柳睡在树上。
第二日,相柳就买了一张榻回来,还有一张四扇的小屏风,晚上睡前就把屏风撑起来,白日里再折起来。
日子倒也勉强能过。
但是阿念很快就坐不住了,她如今重新做人,自然要吃饭,可她一天天的什么都不干,只在相柳的营帐里吃白食,她脸皮还没那么厚。
所以她当天夜里睡不着觉,就去烦相柳,“相柳,你睡了吗?”
相柳在黑暗里翻了个身,“你又要做什么?”
阿念听出相柳的不耐烦,赶紧把自己的念头说出来,“我想找点事做,要不然整日里吃白食我于心有愧。”
相柳没再理她。
当然,事实证明,相柳还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的,因为第二日天还没亮,相柳就把她拎进了伙房,让她当了一个做饭的大头兵。
伙房里加上她有二十八个人,一个伙长,剩下的都跟她一样,都是大头兵,但是看年纪都不大,竟然有一个比她还要矮,圆圆的苹果脸,大概还是个小孩儿。
阿念第一天来,什么都不会,看着他们吵吵嚷嚷的说话自己也插不上嘴,她第一次觉得有点尴尬。
直到有人踩了她一脚。
“哎,对不起对不起……”
这是刚刚那个小孩儿,阿念想。
那小孩儿看着她,原本暗淡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你是新来的?”
阿念含糊的点头,她希望这小孩不要问多,要不然她也不知道编什么瞎话儿骗他。
“伙长没给你安排活儿?”
对啊,这是阿念最尴尬的地方,她没有活干,只能干站着。
阿念被那小孩儿拉着,去找了伙长,哪知道伙长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你会干活吗?”
阿念只能硬着头皮说,“会一点点。”
最后,阿念被安排去煮粥。
她也不好意思让人教,只能看着周围的人,自己一个人慢慢的摸索,抓了几把落叶,拿了一块火石,可试了几次,都打不着火。
最后还是那个叫清的小孩过来帮她,鉴于她是个废物,阿念觉得清大概已经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了。
阿念又累又饿的第一天上工终于过去。
相柳正在屋里坐着,看她回来,脸上一块一块的算是锅灰,头发也乱糟糟的贴在脸上,肉眼可见的过的不好。
其实他把她扔去伙房也有自己的心思,他既然想把她送回去,就得先让阿念吃吃苦头,让她知道做了那么久的王姬,吃穿住行样样都有人操心,陡然被扔出温室,外面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要是吃不了苦,那就赶紧回去,还要心甘情愿的回去。
阿念想要洗澡,她这一天出了好多汗,自己闻着自己都要臭了。
但是相柳的表情严肃,让她忍不住的想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错,难道是今天表现不好,被告到相柳这里来了?
“你……想不想回去?”
阿念心里瞬间冰凉,她那一瞬间都把如果相柳把自己送回去自己要再怎么去死都想好了,但张嘴说的却是,“是我最近吃太多了吗?”
相柳看着阿念的眼睛,那里面蒙了一层水汽,她嘴上硬气,可眼睛却在哀求他,大概是从没求过人不习惯低头的缘故。
相柳心里突然烦躁起来,他本该直接打晕她然后去跟玱玹谈条件的,可今日一旦开了口,只怕阿念心里有了防备,以后便什么都不好做了。
“随便你。”
相柳只扔下一句,便急匆匆又出了门。
阿念吓得整夜没睡,至于没洗澡?她还能忍。
阿念从那以后一顿只喝半碗粥,整日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把自己埋在人群里,就是相柳想见她,她也躲着他走。
而且她开始想自己未来的出路,她要跟着辰荣军一起战死吗?若是离开,那她自己一个人又要如何生存?她并无一技之长,就连做饭都不熟练,难不成真的要去乞讨?而且,她真的能过那种朝不保夕,一生皆是为了生存而忙碌的日子吗?
阿念在伙房干够了半年之后,又被相柳扔去给军医打下手。
这半年里她并未见过相柳,但是相柳的行为倒是让阿念回过味来,他可能不想送她走了,而是在让她尽可能的多学些东西,以后也有些自保的手段。
所以这次相柳来找她,她并未躲着。
阿念接过相柳递过来的文书,在他的示意下打开,里面是一个人的身份证明,还有路引。
阿念粗粗看过一遍,又去瞄那个名字——鬼方息。
“这是什么?”
“你以后的身份,再过半年我便送你离开。”
阿念没想到相柳竟然悄无声息的帮她安排好了一切,心里感激,就多问了一句,“那你呢?”
相柳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自然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什么路?死路!
阿念心里一紧,却也知道自己劝不动他,只能看着相柳远去。
生活在一群注定要死的人群里是什么感觉?
没有感觉,阿念会回答。
仗打了这么多年,他们的结局早就在自己心里。
也许死亡于他们而言是最好的解脱,阿念这样安慰自己。
她其实整日里忙的不可开交,她忙着分辨药材,忙着煎熬汤药,忙着给无穷无尽的伤员洗他们的纱布……
自从相柳来找过她之后她又搬去了相柳的营帐,军营里的气氛越来越沉默压抑,但是那些兵士还是喜欢唱辰荣军歌,她几乎每日都能听到。
每一次听都代表又死了人。
时间久了,阿念也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有一个年轻的兵士,甚至死在了她怀里,他临死前问她,能不能摸摸她的手,他自出生起,还没摸过姑娘的手呢。
阿念急忙把手塞到他的手里,可那双手却再也握不起来啦!
阿念从没这样伤心过,就算是知道哥哥娶妻的时候也没有这样难过,她哭了个天昏地暗,可手里的事也不能落下,只能一边哭一边给他们熬药。
相柳又来找她,手里还拿了个小包袱,这意味着她该走了。
阿念这段日子想了很多,她想去出海找一块无主之地,让这些战士们去那里重新生活,她也想过自己说不定能有如神助带他们走出一条生路,她还想过要是有许多钱就好了,最起码能吃的好点相柳也不用日日为了银钱发愁……
可那都太晚了,就像她替父出征,就像她如今,她总是明白的太晚,长大的也太慢……
世事变迁,她就没赶上趟儿过。
所以她站在相柳面前,说出了那句,“你送我回去吧,拿我跟玱玹去谈条件,不管有什么结果,总是换得一丝喘息之机。”
相柳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稍微愣了一下,“那你呢,你怎么办?”
阿念随便擦擦脸上的泪,小声说,“我会自己再跑出来的。”
相柳的回答是打晕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