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老木便去将两株植楮草换成了钱,采买了一堆礼品,上屠户高家商议婚事。
屠户高心里对麻子的人品还是很满意的,只是一直嫌弃他没个营生收入,怕女儿嫁过去受苦,是以迟迟没有点头。
如今老木诚意满满重礼相聘,他估量着回春堂还是有些家底,自从他们开始卖药以来生意也不错,以后自己再帮衬着点,应当问题不大,便欣然答允了。
两家大人一合计,定了月底吉日办订婚宴,小两口喜上眉梢,麻子天天做梦都笑醒。
麻子婚事尘埃落定之后,小六便寻摸个得空的时候,上娼妓馆转了一圈,准备把桑甜儿给赎出来。
那娼妓馆的老鸨一开始还以为是桑甜儿私下里勾搭的小六,可仔细盘问桑甜儿后才发现两人其实并不相熟,料想内里有些古怪,便信口开河开了个高价。
小六笑道:“你看我脸上写字了吗?”
“不曾,六哥为何这样说?”
“既然我脸上也没写冤大头三个字,你却为何要漫天要价来坑我?”小六敲了敲桌子,面露不悦。“我回春堂缺个女的,我寻思着粗使活计人人都做得,这迎来送往会做生意能哄人的却是不多,这才特地上娼妓馆来买人。我买桑甜儿,不过是看她年纪大了,赎金低,你当她是什么奇货可居不成?”
老鸨讪讪笑着,报了个正常点的数目。
小六仍是摇头:“你这太高了!150个金贝!”
老鸨肉疼:“六哥,做生意可不带这样的,我把甜儿养这么大,她吃喝穿用,哪样不要钱?”
小六冷笑:“桑甜儿今年二十有五,却眼角褶子都起来了,入行十几年了吧?她给你挣的钱,养十个桑甜儿也绰绰有余了。如今她这个年纪,你再养下去可就真要成亏本买卖了。”
老鸨伸出一个巴掌:“500金贝,不能更低了!”
“200!我最高给这个价了,你爱要不要。我另外送你一个避孕的方子算补偿。”玟小六一脸的尖酸刻薄。“每年姐儿们因为身孕耽误的生意不少吧?”
娼妓们每日接客做皮肉生意,怀孕是常有的事,一年里少则一两次多则数次,每次打胎后少不得要将养一段时日。有那身体差的,打得多了,早早便过世;没死也是身体孱弱,颜色憔悴,待不得客。
老鸨心里一合计,立马眉开眼笑。“还是六哥会体谅人!200就200,咱们做生意,讲一个情分不是?”
说罢,便喊人去叫甜儿收拾东西,跟玟小六走。
桑甜儿听了妈妈吩咐,过来给小六见礼。
小六见了她,笑问:“甜儿,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愿跟我回去?回春堂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保你一世衣食无忧却是够的。”
甜儿偶尔外出也曾路过回春堂,自然是认识小六的,此刻听他这样说,神色里却是惊讶和不敢置信多于喜悦。
“娼妓馆里比我长得好的姐妹那么多,六哥为何偏偏看中我?”
“不为什么,就是看你顺眼。你愿意跟我回去吗?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桑甜儿扑通一声跪下:“谢谢六哥救我!”
娼妓卖身所得,九成都要上交给老鸨,除了个别头牌姑娘,大多数根本攒不下钱。姑娘们又时常打胎,身体都是很快就不行了,一般到了三十出头,便显露出年老色衰之相。若不能及时拿出钱财赎身,便只能被发卖到更低贱的妓寮去,接那种贱民的生意,既挣不了钱,又容易染病。一旦染上了病症,老鸨可不会给你看病,直接就把人赶出去,任其流落街头。
桑甜儿入行多年,已经见过无数前辈最后贫病交加死在了无人问津的漆黑小巷中,尸体为野狗所食,眼看自己年纪大了渐渐无人问津,小六的出现对她来说不啻于天降救星。
娼妓馆的老鸨对姑娘们向来刻薄,桑甜儿的家当着实没多少,收拾了些衣服细软便跟着玟小六回到了回春堂。
除了老木之外,麻串都对桑甜儿的到来惊讶不已。
“这是桑甜儿,以后就是我们回春堂的人了,你们平时多帮衬着点,不要欺负人家!”玟小六介绍完又对甜儿道:“这是麻子、串子、老木,你应该都认识吧。他们虽然有些憨,但是心地都不坏,你把他们当自己家人看待就好了。”
桑甜儿有些局促不安,她自年少起惯在风月场里虚情假意,如今到了这般平常人家无拘无束的气氛里里,反倒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别怕!有我在呢,他们要是敢对你不好,你跟我说,我就揍他们。”小六忆起前世往事,不自觉语气也变得温柔亲昵。
桑甜儿脸一下子红了,过去给老木几人见礼。
老木跟麻子还好,串子见甜儿生得貌美,立马便献起了殷勤,跑来跑去地端东西出来招呼甜儿。
玟小六正抿着嘴笑,甜儿过来问:“六哥,我东西该放哪?”
小六一愣,这才想起来,回春堂总共只得三间住房,她一间,老木一间,麻子串子合住一间,除了住房就是小六的炼药间,并没有多余的房间给桑甜儿。
上一世麻子成婚后搬去了屠户高家里住,串子婚后跟甜儿共住一间,叶十七一直睡在上屋角落,所以并没有不够住的问题。而眼下麻子尚未成婚,串子跟甜儿更是八字没一撇,这住处就成问题了。
他略一沉吟:“你就住我房间吧,我搬炼药房去,等回头我把东西收拾一下,腾出房间来,你再搬进去。”
串子嘲笑道:“六哥,你那被子多久没洗了?好意思叫甜儿住进去。”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桑甜儿也笑了。
麻子道:“甜儿你以后多照顾六哥,他那人懒得很,被子从来不叠,也不拿出来晒洗,要不是老木天天撵着他,他连自个的碗都不愿意洗……”
小六脸上挂不住,脱下鞋子拿在手里就要去抽麻子,回春堂里笑成一片。
小六的炼药间是后来专门开辟出来的,地方还算宽敞通风。小六倒腾了一下,在炼药间里安了张榻,然后把自个的被褥抱了过去。
桑甜儿特别不好意思:“六哥,还是让我去住那边吧!我……”
小六笑道:“你不用不好意思,这房里各种各样的药都有,有些是剧毒,让你住这里面我也不放心。再说了,你要是住这,我有时候炼药到深夜,你要睡觉也不方便不是?你就安心住着吧!”
桑甜儿扭捏了一阵,终究还是搬进了小六的房间里。
她听麻子串子那样说,原以为会是寻常市井男子住处那样臭烘烘的,不料却比她想象中要干净得多,房间里只是角落有些积灰浮尘,一股不知名的药草清香弥漫在空气里。
老木从柜子里翻出了干净床褥,给她铺上,道:“你先凑合着睡吧!明天我再带你去买点常用的东西。”
“谢谢木叔!”桑甜儿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老木看了她一眼,问道:“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早就没了,我十岁被卖到娼妓馆,此后便再没见过父母。”
“唉~都是苦命的孩子!”老木叹了口气。“赎你回来是六哥的主意,你要谢就谢他吧!你且安心住下,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他原本不喜小六的主意,觉着娼妓馆的姐儿们一个个妖娆勾人生性放荡,恐生事端,如今见桑甜儿穿一身素衣跟着小六回来,态度谨小慎微,身世孤苦无依,心下顿时便软了。
晚上掌灯时分,麻子烧了热水,小六吃饱喝足洗过澡回到炼药房,却见桑甜儿坐在床边等他。
“甜儿,你不在房里休息跑这里来做什么?”小六有些纳闷。“莫不是新床睡不惯?”
“我来服侍六哥。”桑甜儿说着便走过来,伸手要解小六腰带。
小六大惊:“使不得使不得!”一连退了三步,紧紧护住自己的衣襟。
“六哥是嫌奴家身子脏?”
“没,没有。”小六有些头痛,事情发展走向超出她想象。“我绝无此意。”
“那是为何?六哥赎我难道不是为了找个人服侍?”
小六笑了起来:“自然不是,你到回春堂来,跟麻子串子他们是一样的,我并不需要你给我暖床,也不需你给我端茶倒水,而是为了给回春堂添个帮手。”
桑甜儿一脸惊疑不定:“可我除了服侍人之外,其他都不会。”
小六走到榻前坐下,盘起双腿,对甜儿招招手:“你过来坐下,我仔细跟你说。”
桑甜儿走过来坐下,洗耳恭听。
“这回春堂最早是我兄长老木建起来的,后来他看我流落街头无家可归,就把我也捡了回来。麻子串子都是我们后来收养的孤儿。”小六正色道。“我答应过要给老木养老,如今他年纪也大了,许多活计慢慢都干不利索了。麻子跟屠户高家独生女儿订了婚,以后多半是要接手屠户高那边生意的;串子又不喜欢学医,只喜欢打猎,经常不在家,所以我们这回春堂,眼下看着热闹,其实缺人手得很。”
“你是个聪明姑娘,必定在想,为什么我不买个粗使丫鬟,切药洗衣做饭什么都比你强不是?”
桑甜儿被他说中,红着脸点了点头。
“以前回春堂生意不多,我就日常出个诊,自然是问题不大,可如今我一个人又要炼药又要出诊,这两头便顾不过来了。这炼药是个精细活,须得是细心聪明的人来干,份量不对药效便会大打折扣,放错药材则整批药都废了。麻子串子不是这块料,粗使丫鬟都是大字不识,让她们照着方子抓药都为难,因此须得找个既识字,又能做精细活的人来干。”
“所以六哥找我,是为了让我帮你炼药?”桑甜儿终于转过弯来。
“差不多吧,明天开始我先教你辨别药材,熟悉药性,上手之后再教你炼药,日后你若对医术有兴趣,我也教你。”
桑甜儿满脸震惊:“六哥就这么看好我?”
小六点了点头:“那你呢?你可愿意认我这个师父?”
桑甜儿喜极而泣,滚下榻跪在地上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我愿意!”
小六笑了,伸手把她扶了起来。
上一世,桑甜儿嫁给串子,说到底并不是那么心甘情愿的,只是没有选择之中的选择。
这一世,她想给桑甜儿一个选择的机会,这一次,她还会选择串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