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在海上还是陆地上行驶,这艘“两用帆船”的速度都算不上快。这点即使是在暗无天日的船舱里也能明显感觉到。
这艘船行驶的路线非常复杂,经常连续地转弯,让手脚被绑住的两人苦不堪言,在房间里不由自主地滚来滚去。
这种前行方式应该是为了隐匿行踪,在挑选生僻的路线前行。
值得庆幸的是,她们应该是向北行驶,前往大陆。因为有时候也并不在海上,能清楚听见轮毂压在大地上发出的轰鸣,偶尔还有碾到石子的噪音。
食物是想也不用想的,不过偶尔会有人送水进来。直接从唯一的光源——门下的缝隙塞进来一只盛满清水的盘子。
艾玛开始想忍住不去喝水,可是口干舌燥比饥饿要难以忍耐得多。
如果她哪怕能释放一丁点儿魔法,就能从空气中凝聚出足够二人饮用的水团。可是显然这些歹徒的制约咒已经非常纯熟,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直到嘴皮已经干燥开裂,喉咙开始滚烫冒火,艾玛终于放下坚持,滚动身体挪到盘子旁边,小口小口地嘬取清水。
水原来是这么好喝的吗?比果汁还要甜。
瑞雯女士的状态很不好,她大部分时间处于昏迷状态。梦魇玫瑰无时无刻不在燃烧她身体内的魔素,那对女术士而言,和燃烧生命没什么区别。
艾玛别无他法,只能在嘴里含着水过去喂给她喝一些。
瑞雯女士的嘴唇娇俏柔软,可如果这算是初吻的话,实在也无法成为什么美好的回忆。
在黑暗中,对时间的感知会被逐渐剥夺。或许、大概、可能是过了三天的样子。帆船终于停了下来。
在此之前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了海上航行的感觉。
这不是短暂的临时停顿,而是长时间的静默。
难得的平静让艾玛迅速陷入昏睡状态,这段时间,噪音和颠簸让她时刻保持着“半清醒”,离昏厥不远,可是意识又时刻清晰。
这很难受,甚至让人忍不住羡慕彻底晕过去的瑞雯女士。现在她终于可以好好休憩一下。
……
“起来!”
伴随着粗暴的声音,艾玛肩膀上被踢了一脚。虽然力气不大,不怎么疼痛,可是足以唤醒她的起床气。
“疯了吗!”
“嚯!声音还挺大。”
卡斯塔的笑容太让人厌恶,艾玛像只毛虫那样在地上耸动,想要冲上去咬他一口。从他腿上咬下一块肉来,否则不能解心头愤慨。
“啧!小野猫,我劝你省省力气,我是带你们出去吃东西的。”
吃东西?艾玛停止动作。他能有这么好心?
并不在意艾玛相不相信,卡斯塔走到瑞雯女士的身边,蹲下试了试她的脉搏。确定她还活得好好的以后,微笑着把她抱了起来。
他抱着昏迷的瑞雯女士,动作非常小心翼翼,就好像新婚的新郎抱着深爱的新娘。就连他的眼神也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温柔的意思。
然而他是个无恶不作的山贼、绑架犯。
瑞雯女士发出了一些意义不明的嘟囔,眉头紧锁,可眼睛还是紧紧闭着。
艾玛相信她并不是佯装昏迷,只要她还有一丝清醒,就绝不会任由卡斯塔抱着自己,还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乌鸦,把那只小野猫也拎出去,叫人来把房间打扫一下。”
被称作乌鸦的手下迈步上前,把木地板踏得震天响,还激起不少灰尘。这些尘土准确地扑到艾玛的脸上,让她难受地咳嗽起来。
这家伙莫非是故意的?
说是“拎出去”,乌鸦真的就拎着艾玛身上的绳子把她提了起来,就好像是提一件行李。随着他每次一次迈步,脸几乎贴地的艾玛都要面对一团扬起的浮灰。
这家伙必然是故意的!
还好此时外面是个多云的阴天,并不会让眼睛太过刺激。艾玛就这么被拎着一路走上甲板,又迈过临时搭建的木梯下了船。
从光线只能判断出是白天,看不见太阳的方位,分辨不了是上午还是下午。
地点是在某个山脚下,三面都有巨大的岩石掩护,正面不远处又有巨大的红杉树林,最小的也足以让十人环抱。
帆船在树下停好,即使从天空中搜索也很难被发现。难怪歹徒们会决定在这里休整。
在陆行舟发出的噪音和颠簸下,没人可以持续不停地向前。
为了将踪迹最大程度的隐匿,即使是在这样几乎万无一失的环境下,卡斯塔也只允许手下升起唯一一堆营火,尽量减少烟的产生。这让烤肉和炖汤的过程变得非常漫长。
当艾玛终于被解开绳索,并且手里塞了一个热乎乎的汤碗时,天光已经开始变得昏暗。
“不用想耍花样,你身上的禁止咒很完美,一点魔法都用不了。”
卡斯塔把瑞雯女士扶着坐在身前,耐心地一勺一勺给她喂着肉汤。如果她身上没有捆着梦魇玫瑰,这场景就好像是丈夫在照顾久病的妻子。
“没有花样,我现在只想吃饭。”
艾玛抓过一根面包,作为干粮的面包硬得像石头,只能慢慢掰碎了丢到肉汤里泡着吃。
“这是什么山?”
等面包被泡软的间隙,艾玛突然发问。
“你在问我?”
卡斯塔非常意外,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这么淡定,居然还敢跟自己搭话。
“不然呢,难道我在自言自语?”
艾玛看了看左右,卡斯塔的手下全都识趣地跟他们保持着距离,不去打扰老大的“浓情蜜意”。
“陡角山。”
“什么?”
“我说这是陡角山,不是你自己问的吗?”
这名字好耳熟……对了,在尼德霍格上卡塔丽娜专门指过。此刻如果能朝上边望去,应该有一座与世隔绝的三角锥形山峰,与世隔绝,以一柱擎天之姿直指天际。
“是有七神神殿的那座陡角山?”
艾玛开始估算,虽然已经被绑架了两三天,可是也不过前行了尼德霍格半天行进的距离。
此时如果能找到机会发出讯号,救援应该可以很快赶到。
如果能,如果有机会。“如果”二字太过扎心。
“你还知道这里有神殿?难道你信仰七神?我记得学习魔法的人都不信这些东西。”
看来卡斯塔并不反感和这个小丫头聊上几句,反正瑞雯女士喝汤的速度很慢,他有的是闲工夫。
“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说起来,这里也只能说‘曾经有过神殿’,也不知道得罪了谁,总之山顶的建筑已经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了。”
卡斯塔又不傻,并不想回答艾玛提出的关键问题。去哪,去干嘛,他没有义务告知这两个俘虏。
艾玛知道追问也没有意义,干脆顺着他的话头问下去。看能不能在聊天的松懈中找到机会,套出一点儿有用的讯息。
“一夜之间?没人去调查过吗?”
“谁会去调查?那个神殿太过偏僻,只有无聊人士偶尔会爬上去求取护符,很多甚至都不是信徒,纯粹只是为了猎奇。”
一座几乎是悬在半空中的神殿,在这个魔法时代注定曲高和寡。可是如果它的突然消失都没有多少人去惋惜和探寻究竟,那曾经盛行一时的宗教文化也太可悲了一点儿。
“你知道吗?那座神殿还在的时候堪称巍峨,规模占据了整个山顶。可是其实只剩下三个人。”
“三个人守着一整座神殿?”
“一个祭司,带着两个学徒。我曾经见过他们几次。”
这话里有些玄机,艾玛挑起眉毛。
“你去求取过护身符?难道你是七神的信徒?”
“哼。不知道算不算,不过干我们这行当的,每天在刀尖上舔血为生,祈求庇佑的反而很多。”
并没有指望得到回答的艾玛,突然听到这么段挖心掏肺的感慨,不由地愣了片刻。
祈求神庇佑的恶人,神会因为他们的虔诚予以赐福吗?
神会为了维护自己日渐稀少的供奉,支持这样烧杀抢虐的生活吗?
不过从主神的传说看来,他本身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恶人,不,恶神。说不定相对于善良的平民,更容易和这些山贼心意相通。
“可惜了,不能去山顶看看。那么大的神殿,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小野猫……你很有趣。”卡斯塔用手里的汤匙指着艾玛说道,“难怪伊丽莎白以性命要挟我,只为了保住你。”
“……谢谢……啊。”
被绑架自己的山贼夸奖了,也并不怎么值得开心。
“那就走吧。”
“啥?!这么快?”
汤碗都还没放下,就又要上路了吗?
“不是启程,是带你上去看看。”
艾玛瞪大了眼睛,这算什么?绑架旅游团的特别服务?
……
卡斯塔果然是一位极高明的风系术士,虽然不能直接御风起飞,可是在攀爬陡角山这样光秃秃的石头山时有自己独到的方式。
他几乎是在直接往山上奔跑,背后用强风作为推动力,只要没有树木阻挡,再高的山也如履平地。
艾玛此时的处境则非常尴尬,她被束缚了双手,绳子的另一头系在卡斯塔腰间。
他在前边无视重力地飞奔,而她就像挂在他身后的风筝。
这次特别出行,简直比在船上的囚禁之旅还要难受。
还好没过多久就来到了山顶。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一登山妙招,只要娴熟运用,说不定攀爬圣山也耗费不了多少时间。
“看吧,什么都没有。”
卡斯塔撇了撇嘴,伸手展示着山顶空旷而巨大的平台。
曾经为了修筑神殿而人工铲平的地面,如今连地基的痕迹都没有留下。除了杂草之外,一些小型灌木也已经开始初具规模,高度超出了艾玛的膝盖。
艾玛假装仔细寻找着神殿留下的蛛丝马迹,四处走走看看。卡斯塔则像个真正的导游那样,介绍着这里过去是主殿,那里过去是偏殿,如数家珍。
看来他真的来过很多次。
如果一开始真的存有些不能一窥神殿真容的遗憾,此时艾玛则已经完全把它抛诸脑后,一心只想找机会做点什么。
就算无法发出信号,哪怕留下点记号也好。至少给救援人员指明方向。
可惜卡斯塔一点儿机会都不给她,她走到哪里,他下一刻就开始介绍那里。目光紧锁她的一举一动,多踢一颗石子都尽收眼底。
阴天延续到了夜里,山顶此刻的能见度很低,山下的一切更是隐没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找不到有人迹的地方,望不见灯光,也无法判断方向。
正当艾玛懊恼错失一个机会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了一点儿异样。
不远处的岩石阴影里,似乎站着个人。
因为光线不足,又相隔了一段距离,她不敢确定那是不是植物的影子,可是影影绰绰之间真的很像有个人类的轮廓藏在那里。
注意到她的失神,卡斯塔走上来。
“你在看什么?”
“那边……是不是有个人?”
“哼,你这小花招我八岁就不用了好吗?”
艾玛翻了白眼,说道:“卡斯塔先生,就算我骗你又能怎样?不但没有法力,手还被捆着,难道我天生神力,可以趁你不注意一脚踹下山吗?”
卡斯塔被这个说法逗乐,哈哈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山顶回荡,颇像是荒原上郊狼的狞叫。
“你怎么在这儿啊?”
一个稚童的声音打断了他放肆的笑声。卡斯塔吓了一跳,迅速抽出魔杖。
这声音艾玛很熟悉,或者说,很难忘记……
阴影中走出一个笑眯眯的男孩,金发大眼,单衣短裤,一脸天真无邪。即使在这样诡异的场景下出现,还是显得那么无害又无辜。
“鹿童……”
艾玛难得地恐惧起来。她无数次不经意地回忆起这个奇怪的孩子,回忆起和他短暂的相处。她就像是被猫玩弄的老鼠,当时在他眼里一定特别可笑。
“哎呀,姐姐,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啊?真开心。”
“喂,小鬼,你是不是无视了谁?”
卡斯塔看清来者,虽然没有放松警惕,毕竟这时机和地点太过违和,可是难免生出一些轻视之心。
“我在跟老友叙旧,你插什么嘴?”
鹿童不悦地望向卡斯塔。他跟艾玛对话的时候确实像一个孩子,可是面对这位山贼的时候,却透出一丝威严和杀气。
卡斯塔毕竟混迹江湖已久,不至于看不出鹿童并非寻常小孩。他闪电般地做出决断,要先发制人。
只见他手中魔杖挥舞,四处凝聚出多处旋风,限制住鹿童的闪避方位,然后几道强劲的风刃飞出,直接就要把这个古怪的小鬼切成几段。
鹿童面露轻蔑的笑容,不闪不避,也不取武器或者法器,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挥手。
风,停了。不光是几团旋风,连风刃都在半途悄然消逝。就像是卡斯塔只施咒召唤来寂寞。
这是什么手法?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卡斯塔也震惊莫名。他瞪大眼睛,张大了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这也是艾玛第一次亲眼见到鹿童出手,不过无论他多强都早在预料之中。
她早就在心里把这个小孩定义为一个伪装了外表的老怪物,而且法力无边。不光是因为他留在吸血鬼城堡里那几个强力的魔咒,更因为……说不定吸血鬼和塞壬的变异也出自他手。
把人变成怪物,把怪物变成人,这是多么邪恶的实验!做这种实验的人又该有多么变态!多么危险!
就在卡斯塔出手的一瞬间,艾玛也已经开始了自己的动作。
逃走!朝反方向逃走!这两个人,无论哪方胜利,自己都讨不来好果子吃。打起来最好,更好是能打得久一点,让她有足够的时间脱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