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骑士们全部走完,接下来是步兵队,再往后是投石机队,最后才是由手持长枪的士兵护卫着的兽笼。
兽笼很大,安置在有八个轮子的板车上。笼子上覆盖着厚厚的黑布,四角系得很紧。
“哈哈哈哈哈!”
艾玛笑出声,海沃德一定气炸了吧。她专门填报申请,甚至还自掏腰包给艾玛付了入城费、买了书,现在就只能看这么几块黑布!
她仿佛已经听见海沃德在前边怒吼。真是太有趣了。
先前簇拥着骑士的人群此刻也挪动回来,把注意力投放在兽笼上。人们纷纷挤向前,虽然被道路两旁站定的士兵挡住,还是尽量低下身子,企图从黑布底下的缝隙看进去。
一个,两个,三个……一共六个兽笼。每个都安安静静,重重地碾压在道路上,留下深深的轮毂印记。
直到最后一个兽笼快要进入城门,士兵终于放松了警惕。
这给了围观群众可乘之机,有胆大的人从后边绕过去,伸手想要揭开黑布的一角。
“干什么!”
士兵警觉,长枪立刻刺过去,捅在那人的肩膀上,一声惨叫以后,该人应声倒地。和他一起的朋友见此情形,立刻一拥而上,跟那名刺他的士兵扭打起来。
一时间场面相当难看。艾玛只恨自己手里没有零食,不然可以看得更津津有味。
等等……那群闹事的人里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海沃德?
海沃德明显是乘乱想要去一睹最后一个兽笼中的魔兽真容,此时她已经不露声色地挤到笼子旁边,巧妙地避开混乱的攻击,偶尔还踢上一脚,让场面更加混乱。
这人真是疯了!艾玛气得跳脚。
海沃德已经迅速解开了黑布的三处,她轻盈地一翻,从兽笼顶端飘然越过,落在最后一处捆绳旁。
“各位观众!看魔兽啦!”
她声音很大,似乎是用上了术法,在喧闹中依然字字清晰。
只见她用力一扯,黑布滑向她的身侧,颓然落在脚边。
四周的喧哗声很快消失,扭打在地上的人也停下了动作。所有人的眼光落在兽笼上。
兽笼是用整根的木头建造,坚实地用金属零件组装,显得牢不可破。从间隙看进去,关押的是一只漆黑的魔兽。它原本是静卧在那里,此时被天光一激,开始悠悠转醒。
它浑身浴血,似乎是受了重伤,肢体也略微有点残缺,毛发凌乱,不太能分辨出原本的模样。看来在抓捕中经历了一场恶战。
它的个头倒不是特别巨大,大概只比骑士□□的马大一点。但是那种穷凶极恶的杀气隔着望远镜也清晰可见。艾玛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魔兽站起身,冷眼和兽笼外边的人挨个对视过去。
被它看到的人都是不由自主地一抖,继而从骨髓里蔓延开一股寒意。当然,除了那个正一脸兴奋的海沃德。
似乎是受到了海沃德的挑衅,魔兽的表情开始变得狰狞起来。
“嗷!”震天响的咆哮从血盆大口中发出来,海沃德立刻捂住双耳,脚往兽笼上一踢,借力飞出老远。这还不够,她预感到事情不妙,原地又是一蹬,翩然飞上城门上的瞭望台。
那确实不是普通的兽吼,是带着魔力的音波攻击。
这一击已经足以让围观的人们开始四散奔逃,离得近的人还受了些内伤,耳朵流出血来。
人们拼命往空旷的地方跑,就好像受惊的羊群。某些人甚至手脚并用。
魔兽重重地抖擞了一下,甩出一些血滴。它身上的血竟然都还没干。
它重新开始蓄力,蓄力时间比上一次咆哮更长了一些。
终于,它再一次发出强力的咆哮,咆哮声震耳欲聋。兽笼在强大的魔力攻击下,两根木柱断裂,出现了一个恰好可容它出入的缺口。
魔兽试探了一下,然后跳出兽笼,落在地上。它身形一歪,有点跌跌撞撞,但是很快振作起来,开始四下打量。
眼前的人都已经逃远,先前挑衅自己的海沃德更是高高挂在城楼上观望。
除了……
除了稍远处,一辆敞开大门的马车。
那马车上的人已经逃走大半,只有一个姑娘还留在原地,拼命扯着自己的裙子。她的裙角被夹在车门的缝隙上,如果用力扯烂,一定会立刻衣衫不整。这让她进退两难。
卡塔丽娜。
卡塔丽娜已经快要哭了,事实上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就在她愣神、被夹住裙角的这一瞬,梅丽和两位学姐已经跑远,直到方才才发现她独自落在了后面。
魔兽嘶吼一声,风驰电掣地向卡塔丽娜冲去。她华丽的衣裙现在在它眼里也是一种挑衅。
卡塔丽娜见到魔兽冲过来,第一时间抽出魔杖,坚定地守在自己跟前。这是属于她的尊严,她要守护属于自己家族的尊严!
和魔兽动作一样快的,是艾玛。
她把望远镜和书袋一丢,抽出魔杖的速度好像闪电那么快。她的脚步更快,甚至超过了思想。
直到快要冲到马车旁边,她才来得及思考那个最重要的问题。
我为什么要冲过来?
因为她离得相对较近,虽然不可能真正超越魔兽的速度,还是更快地来到了卡塔丽娜身边。
艾玛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寒意,刺骨的寒意从每个细胞的最深处涌上来。这种寒意正好让她下意识地念出召唤冰花的魔咒。
三片巴掌大的冰花应声飞出,环伺在她和卡塔丽娜身边,以最快的速度旋转起来,就像三片圆锯。
“格林小姐!小心啊!”
卡塔丽娜放声大喊,从她的魔杖顶端飞出几个火球,打在魔兽额头,稍微减缓了魔兽的速度。
艾玛并不回答,全神贯注地控制着冰花攻向前,在魔兽身上划过,从脖颈开始,一路割到尾端。她已经尽了全力,但也只是划伤了那魔兽坚硬的外皮,一些血珠从那三道伤口冒出来,还不如那魔兽身上原本的旧伤流出的多。
“艾玛,你快逃吧!”
这好像是卡塔丽娜第一次喊艾玛的名字,她通常都是礼貌而生疏地称呼她的姓氏。
或许,这也是最后一次。
艾玛不能逃,或者是她根本忘了怎么逃走。眼前的形势太危险了,危险到她只能思考怎么进攻,不能分神一点。
冰花再次暴起,先是飞远了一点,然后蓄力直接冲向魔兽的脖颈。
这次终于起了点作用,大概一小半冰花钉入了魔兽的脖子,让它停下脚步,痛苦地发出怒吼。
卡塔丽娜乘势又发出火球,大概也到达了她的极限,总共六、七发的样子。每一个火球都重重打在魔兽头上,但力量也只能让它眯起眼睛。
艾玛的余光里,海沃德正在远远赶来,手中疯狂挥舞着战锤。
但是,还是太远了,太远了,根本来不及,按照魔兽与她们的距离,下一秒一爪挥来,她和卡塔丽娜就只能双双丧命在血泊里。
这时,魔兽咧开大嘴,悠悠口吐人言。
“……艾……玛……艾……艾……玛……”
这场景太诡异了,就像是一种可怕的,专属于这种魔兽的餐前仪式。它在念诵自己食物的名字。
而且,那分明就是卡塔丽娜的声音!
艾玛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在这危机关头她反而有种异样的冷静,就好像被激发了某种求生本能。
眼前的情形虽然是前所未见,但是直觉告诉她,只要能在瞬息间抽丝剥茧,就可以寻觅到一线生机。
记忆的抽屉开始被迅速打开、翻找,那些本来被忽视、遗忘的见闻,又一条条在脑海里闪过。
血盆大口?
口吐人言?
模仿了卡塔丽娜的声音!
即使眼前的魔兽已经在狩猎中变得无法辨认本来面目,可是这些讯息已经够了,足够让艾玛想起那个曾经在手记上看到的名字。
卢克罗科塔!
和这个名字一起浮现出来的,还有写在手记那页最后,意义不明的那段咒语,用通用语拟音写下的咒语!
艾玛用魔杖狠狠指向卢克罗科塔的眼睛,口中大声将音节一字不漏地念诵出来。
她不知道这能起到什么作用,几个月前在寝室试读的时候,这段咒语什么效用都没有显现。但是这已经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是她最后能做出的尝试。
随着咒语念完,魔杖和卢克罗科塔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联系,这种联系没有任何可见的异象,没有法光、没有声响,只有身为魔杖主人的艾玛能感受到。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反馈感,震动的不是魔杖,不是□□,而是灵魂。
卢克罗科塔突然停止了动作。艾玛发誓,她看到魔兽那双原本充满了戾气的双眼变得平和,甚至是……友善?
总之,它停下了。
这停顿的瞬间,让艾玛和卡塔丽娜跨越了生死线。
伴随着巨大的破空声响,一把漆黑的重剑急速飞来。投掷它的力量大到难以想象,空气被肉眼可见地撕裂开来。
下一秒,卢克罗科塔被重剑击中,连生命最后的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死死钉在了地上。先前还穷凶极恶的兽头无力地歪倒,呼出终焉的热气。
艾玛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僵在原地。
卡塔丽娜则是喘息过来,又连续发出几个火球术,打在近在咫尺的卢克罗科塔眉间。火花炸裂开来,让那已经死透了的动物机械式的动了两下。
之后,卡塔丽娜终于也瘫软下来,魔杖落在脚边,死死抱着艾玛痛哭起来。
“没事……没事……没事了……它已经死了。”
卡塔丽娜的双臂用力缠绕在艾玛身上,贴紧她的背,让她无法转身,只能轻轻握住对方的手。
“你们没事吧?”
先前全然落在魔兽身上的目光移开,艾玛的眼前闪过一抹银色。
很多年后艾玛回忆起此刻,总觉得有那么短短的片刻,时间静止了。
和时光一起停滞的,还有她的心跳。
那个温柔声音的主人,闪耀着光华,像是刚从密林深处走出来的精灵。深海一般的眸子,直接就可以看到别人的灵魂最深处。
和他视线相对的艾玛,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明明他是那么的温和,但是为何感觉这样咄咄逼人?
“吓到了么?”
那人继续追问。
艾玛张嘴想要回答,但是平时那么灵巧的舌头,突然就像打结了一样,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下一刻,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赶忙将眼神避开。
“劳伦斯,就是这小子揭开了屏蔽外界的魔力黑布!”
粗鲁的声音打断了艾玛记忆中唯美的一刻。那个留着黑色短发的邋遢鬼走上前来,手里还提着一个人。
先前骑在马上感受不到,现在才发现他身形非常高大,超过了一米九。那个被他像小猫一样提溜着,双脚离地的人,正是一脸颓丧的海沃德。
海沃德显然已经在拼命抵抗无果以后放弃了抗争,艾玛从没见过她如此老实的模样。
“喂!这就是你对待淑女的方式么!”
看到自己的好友这样,艾玛的舌头瞬间回复了知觉,冲着那个人大喊。
“什么?!”
那个人好像遭到雷击,迅速把海沃德提到眼前。
“你是女的?怎么比我们军队的女官还要凶狠!”
说完他尽量轻地把海沃德放到地上,然后站到一旁。
“我是银隼军的指挥官,劳伦斯·查梅拉。这位是我的副官,卡斯·巴克。”
劳伦斯微笑着向艾玛介绍。
“原本想向你们道歉,我们运送的魔兽让你们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不过看起来这好像也是因你们的朋友而起,那不如我们就算两清了吧?”
“劳伦斯!不能这么算了,这小子犯了重罪!而且魔兽莫名其妙死了一只,回去又要挨骂的!”
卡斯把双臂环在胸前,手臂上暴起青筋,恶狠狠地盯着海沃德。
“算了,我会给图林学院的院长写信,请她处罚这个顽劣的学徒……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是图林学院的学徒吧?”
劳伦斯的眼睛落在艾玛手中的魔杖上,此刻那根魔杖还倔强地指向前方,差点戳到他的腹部。
艾玛赶忙放下魔杖,点了点头。
向艾玛等人告别后,劳伦斯潇洒地转身离开。卡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眼光从海沃德身上挪开,转而恶狠狠地盯着艾玛。这小姑娘刚才是不是吼了他来着?
艾玛并不示弱,发挥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村姑秉性,用自认最凶狠的目光回瞪过去。
就这么僵持了几秒,卡斯发出一声轻笑。然后他重重“哼”了一声,走过来拔出插在卢克罗科塔头上的重剑,用力甩了几下,在地上画出几道血痕。然后把剑扛在肩膀上,转身快步追赶劳伦斯去了。
原来是他救的自己么……艾玛目送他走远,瘫坐在地。
“我说……斯图尔特小姐……放开我吧,我要喘不过气了。”
卡塔丽娜闻言重重地摇了摇头,还是死抱着艾玛不放,把脸埋在她的背上,哭得更大声了。
海沃德走过来,还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她帮艾玛把卡塔丽娜掰开,然后解开她夹在车门上的裙子,扶她上了马车。
艾玛正想也上马车去平复一下,突然想起自己扔在树下的书袋和望远镜,赶忙打了个招呼跑去拿。
那望远镜价值不菲,而且是重要的礼物,如果被人捡走了可不行。
还好人们光顾着逃散,完全无心觊觎别人的财物。东西都安然无恙地躺在原地。
艾玛松了口气,捡起书袋拍了拍尘土,然后把望远镜也丢进去。
“喂!我看见了。”
谁在说话?艾玛顺着声音抬起头,看见一个小女孩稳坐在树上。她大概十岁上下,一头金色直发扎成两个俏皮的马尾,身上一袭红裙,裙摆在斑驳的树影中随风飘扬。
“小妹妹,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你对那头魔兽施法了,在它被杀之前其实已经被你控制住了,对吧?”
艾玛皱起眉头,转过头望了望刚才的“战场”,那么远,根本不可能看清的吧。
“喂!”那个小女孩很没有礼貌地继续喊道,“你到底施了什么魔咒?我可从来不知道有人可以控制野生魔兽……你也不像是个高明的德鲁伊。”
艾玛抬头看了看她,说道:“小妹妹,我不知道你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不过多半是眼花了吧……还有,我这个角度倒是可以清晰看见你的裤衩。”
“你!”
小女孩闻言赶紧按住自己迎风飞扬的裙摆,愠怒中看着艾玛笑着跑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