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月湾的下方有一处颇大的院子,绿草如茵,再往外扩展去,便是江月市最大的湖泊,叫丽湖。
似乎有朱弦在的地方,哪里都是画具,草坪上,许肆看着她从楼上把晾干的几幅油画全部拿了下来,然后拿出刷子,给油画上光油,一瞬间,画的色彩饱和度和光泽度就全部提高了。
现在回想一下,似乎从认识她开始,这丫头就酷爱画画,连他在医院进行盲肠手术,朱弦陪护的时候,她也在画画。
许肆的嘴角勾起,这样也好,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没有找到自己热爱的东西,而朱弦从小就知道。
“怎么这些天画了这么多?”
朱弦正想把上好油的画放下去,换一个上来,就听见了许肆的声音,她转头,身上还围着一个围裙,为了防止油画的颜料弄脏衣服,头发在头顶随意盘了个丸子头,倒是显得脸蛋更娇俏了一点。
“我已经和云逸画筑的老板签约了,这几幅画全是要拿过去展览销售的。”
这点许肆倒是没想到,说实话,他知道朱弦在美术上很有天赋,可他是个务实的人,不太愿意相信画能卖多少钱,尤其是和艺术挂上钩的,通常都是艺术家的名气大于艺术本身。
有多少艺术家是死了之后才成名的,但是他知道朱弦不会,有他在,她也饿不死,应该能熬到画作出名的时候。
“你卖了几幅了?”
朱弦直起腰,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嘴巴里嘟囔道:“好像,有六幅画了吧?”
嚯,还真不少。
“卖了多少?”
朱弦一边上油,一边回答着许肆的话。
“我每幅画的提成是百分之七十,有一幅《童年》卖的最好,得到的分成有五万,其他的七七八八加起来,大概有十二万吧。”
许肆挑眉,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不解的回头:“笑什么?”
大掌摸了摸她的脑袋,许肆笑着弯腰,在她的侧脸上亲了一口:“我家小满真厉害。”
擦了擦背他亲的脸颊,痒痒的,朱弦的脸色又红了,她举着刷子的胳膊用力的想把他推离她的身边。
“你走开点,我在做事,你不用去公司吗?这么闲?”
推了半天不顶用,那人依旧巍然不动,许肆直起腰,细细的看着眼前的风景画,确实是好看,画的就是眼前的丽湖,只不过颜色上有些自己的创新,看起来暖洋洋的,舒服得很。
“阿睿这些天被他爸叫回家一顿臭骂,逼他辞了医院的工作,来公司和我学习。”许肆伸了伸懒腰,“所以,我就轻松了一点。”
看他的脸上,没有一点可能会被周睿取代的失落感,朱弦就知道,他是真的不在乎天泰集团会不会有他的位置,可是一想到周睿,朱弦就有些担忧。
“他从来没有做过这些吧?能适应的过来吗?那些股东你也是费了一番劲才压住的,他才上任,会不会被欺负?”
这么一说许肆就不乐意了,他没好气的捏了捏她的脸。
“小满,我当时刚接手的时候,你怎么不这么担心一下我能不能压制住呢?嗯?”
这次捏的有些重,朱弦皱着眉,揉了揉自己的脸,她气愤的拍打了一下他的胳膊,报复了一下。
“你不是说他从来没做过嘛,我就是问一问不行啊?而且,你这张脸往外面一站,冷的跟个冰窖一样,谁会没事惹你?”
她说的确实是实话,虽然许肆在公司的样子她没有见过,但是他开视频会议的样子她见过,就像个冷面阎王,眼睛一抬,手指一敲,对面的小姑娘小伙子被凶哭了好几个,他不知道背地里被人骂了多少次周扒皮了。
许肆嗤笑一声:“方案做的差还不让人说了?”
朱弦白了他一眼:“你真是跟古娅的那些傻缺领导一个德行,这么牛逼,设计稿你自己动手呗,有能耐把保洁阿姨的份一起做了。”
“……”
眼瞅着离职都快半年多了,这被领导压制的怒气仍旧是一点就炸,许肆无奈的笑了出来,连他一起被记恨上了。
“行,我下次温柔点行了吧?”许肆妥协的摇摇头,而后又问道:“对了,中午想吃什么?我今天正好在家,你也不用点外卖了。”
一提到吃的,朱弦的精神头就又来了,她把最后一幅画的油刷完,就开始了点菜。
“小炒青菜,青椒镶肉加点醋,还有蟹肉芙蓉蛋。”
荤素搭配倒是会吃。
许肆进了厨房一顿忙,朱弦看他进去的背影,心里暖呼呼的,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学校的校霸,现在在厨房里给她做吃的。
可是,该说不说,许肆做饭是真他妈的对她胃口。
吃完饭后,许肆又被刚上手的周睿喊去了公司,朱弦也就主动承担了责任,把碗筷洗完后,就打包好自己已经备好的画,打算让快递给送到画廊去,刚转身,手机又响了起来。
她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
因为上次姜聿风的原因,她被网暴了之后,就对陌生的号码有了点警惕心,轻易不接。
可谁成想,挂了之后,对方还是在打,朱弦皱眉,又给挂了。
本以为就此消停,但是铃声又响了起来。
压了压心底的怒火,她只有接了起来。
“你好,哪位?”
那头是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上了年纪。
“请问,您是朱弦小姐吗?”
朱弦一愣,想着能知道她的名字,可能真的是有事,便嗯了一声。
“太好了,太好了。”那头的女人笑的有些哽咽,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太对,她解释道:“你好,朱弦小姐,我是姜聿风的妈妈,很冒昧从我儿子的手机里找到你的号码,真的很冒昧……”
姜妈妈说着还在哭,朱弦倒是有些惊讶,姜聿风的妈妈为什么会给自己打电话?
“你可以有话直说,我等下还有事。”
“好好好。”生怕她挂电话,姜妈妈赶紧说出了自己打电话的来由,“朱小姐,相信您也看到了阿风吸毒的新闻,他也是年轻的时候不懂事,非要跟那些不三不四的混在一起,我们这些长辈没有管得住是我们的错,他现在被强制隔离戒毒,可是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几乎要熬不下去了……”
说到这,姜妈妈的情绪彻底崩溃,她看不得自己的儿子变成这副苦样,瘦的没有人形不说,疼到极致的时候,还会拿头撞墙,隔离室的墙壁上,一个又一个猩红的血迹。
朱弦叹了一口气,对有这个戒毒,她没有亲自的见过,唯一能知道的,就是戒毒的过程很痛苦,很痛苦。
“阿姨。”她软了语气,“这是他必须经历的,你打给我也没有用,我也帮不了他。”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姜妈妈突然间激动道:“朱小姐,阿风对你一直很愧疚,他知道因为他的原因,让你受了委屈,所以一直觉得很抱歉,他在戒毒所的墙上,用血写满了对你的道歉和悔恨,我知道朱小姐一定也很生气,可是,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我怕他再这样下去,毒没戒完,人就已经不行了……”
朱弦听完后,满眼的震惊,她没有想过姜聿风会这样的执着,对于那场网络暴力,她已经释怀了很久了。
当时觉得不愉快的原因,除了她被校园暴力的伤疤再次被揭开,更多的是因为姜聿风要动许肆,他要用许肆来威胁自己。
但是,昔日光彩照人的大明星,已经变成了这样,她也不想再给人的伤疤上踩上一脚。
“你想让我怎么做?”
这么说,她是愿意帮忙了?
姜妈妈生怕她反悔,焦急道:“朱小姐,不麻烦你的,你可不可以来戒毒所,探视一下他?就一下就好,鼓励鼓励他,求你了朱小姐。”
“不可以。”
朱弦直接拒绝了。
姜妈妈的哭声戛然而止,听清了朱弦的拒绝后,她又苦苦的哀求:“就鼓励鼓励他,真的,不然他会没命的,求求你了朱小姐。”
见他是不可能的,从他调查许肆,要把许肆扒开在网络上的那个想法开始,朱弦就已经没有办法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对待他了。
“我不可能见他。”朱弦再次拒绝,可想到这毕竟是个人命,她还是退了一步,“他在你身边吗?”
姜妈妈本来还想多磨磨朱弦,让她同意见面,她却问出了这一句。
“在。”
“好。”朱弦的声音清冷,听不出来什么温度,“你把电话给他,我跟他说。”
姜妈妈犹豫再三,还是把手机递给了在一边蜷缩着的姜聿风,他现如今哪里还有当明星时的那种潇洒的样子。
头发被剃成了寸头,人因为常年累积的毒瘾,被折磨的瘦弱不堪,羸弱的很,面颊凹陷,眼神呆滞。
他愣愣的把手机贴在耳边,只听见他妈妈说,这是朱弦的电话,心里有一处似乎被烫了一下。
“朱弦。”
声音嘶哑,朱弦抿了抿唇瓣,垂下眼帘,默了半晌后才道:“姜聿风,你真的……挺让人无语的。”
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听,姜聿风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他哽咽道:“对不起,朱弦,给你造成了这么多的困扰,真的很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对不起……”
她还没有怎么说,电话那头率先哭了起来,朱弦准备好的那些骂人的话,已经说不出口了。
“姜聿风,你没有让我失望,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对你抱有任何的希望,所以,你不用对我感到抱歉。”许是觉得这话说的还是不够好听,朱弦又补充道:“但我还是要谢谢你。”
突然的一句话,倒是让姜聿风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抽噎了几下,并不说话,就静静地等着朱弦的下文。
“姜聿风,我看见了你在网上发的文章,谢谢你做的事。”
姜聿风的呼吸声变得更加的急促,他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又笑又哭的模样,看的他妈妈一阵惊吓。
他在许肆找完他之后,就在餐厅里发了一篇帖子,按照许肆说的,他说明了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他一厢情愿,并不是朱弦脚踏两只船,也说明了自己这么久以来对她的所作所为,还有那些令他心动的瞬间,帖子里对她道歉了很多次。
写的诚恳,但是,被经纪公司率先知道,拦截了,毕竟与他们的公关处理方式背道而驰,可是,万千寻的能耐有时候真的够大的,就这么一点的时间,这篇帖子愣是让她截了下来,给朱弦看到了。
所以,他的这篇堪称检讨信一样的自白,没有减轻朱弦所受的网络暴力,他没有做到,可是对于朱弦而言,他有这个举动,就足以证明他不是坏到了骨子里,倒像是个被家人宠坏,又涉世未深的孩子。
他本身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虽然在明知她有喜欢的人的情况下,还死缠烂打,可没有她的同意,姜聿风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碰过她,哪怕是一根手指头。
姜聿风就是个家里生活太好,太平静,想给生活找点刺激的叛逆者。
结果,这一次摔得跟头,太疼了。
“你看到了?你真的看到了?”
他不敢相信的一遍遍的问。
朱弦轻轻的嗯了一声:“我看到了。”
闻言,姜聿风的情绪彻底释放,他在电话那头放声的大哭,哭的悲痛,似乎将这么长时间的压抑和自责也一并的释放了,哭的时候,还在一遍遍的和朱弦道歉。
在此期间,朱弦也没有阻止他,任由他哭泣,电话打了近乎三十分钟,姜聿风的哭声才渐渐的缓和,等他的情绪稍微缓和一些后,她才继续开口。
“戒毒的过程很痛苦吧?”
“嗯。”
姜聿风的声音里满是哽咽。
朱弦淡笑一声:“姜聿风,我们都还年轻,说是有很多的试错机会不假,可是有些东西,就是不能碰,那是雷区。”
“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有幸认识过一个缉毒英雄,他对我们有很大的恩情,却死的壮烈,因为怕家里人被报复,至今都无人敢去祭奠他。”
“姜聿风,他生前做的事,守护了万家灯火,可是死后,自己却独处于黑暗,说句没有良心的话,时间太久了,我都快忘记他的样子了,可是英雄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黑狗是个战功赫赫缉毒警,他有丰富的卧底经验,而郝坤是他卧底的时间最长,也是最后一个卧底的任务,纵使郝坤在国外落网了,可其他的毒贩却不知道有没有要报复黑狗的,所以,他的信息,也是至今未被公开。
她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有些悠远,可姜聿风听着,又每一下都触及心扉。
好巧不巧,大胡子给她打来了电话,说是缉毒大队有组织一个内部纪念活动,正好和新缉毒警的入警仪式一起,也为了特地缅怀那些为国捐躯的缉毒英雄,仅在特定的范围内展示,以此激励那些缉毒干警,传承英雄精神,就邀请了一些画师画他们的画像,他想到了朱弦也会这个,便打电话问她愿不愿意。
她才劝完姜聿风,那股子对黑狗的思念还在心口窜的厉害,便忙不迭的答应,因为过于激动,她说的有些结巴,大胡子打趣道:“别咬了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