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睿接着道:“其实,当年,黑狗的事情给了我哥很大的打击,郝坤在我哥的面前,活生生的把黑狗折磨致死,也给他留下了很严重的心理创伤,但是好就好在,那时候,他是在家里的私人医疗机构里,有人给他心理疏导,你没发现,那段时间,他经常找你聊天打电话吗?”
这么一说,朱弦想起来了,当时,她还在集训,本来就挺累的,但是许肆还是会照常的打给她,跟她说自己今天都做了什么,也会问她一些关于美术的问题,朱弦那时候是真的喜欢美术,所以看了很多的美术史,就着那些故事,给许肆也讲了很多。
“那后来呢?”
对上她担忧的眸子,周睿道:“后来,郝坤落网,我哥很开心,但是大学还没有读完,他也就没有回来,出国走之前,他把自己的以前的手机号注销了,也是生怕郝坤会找人黑他的手机,从里面找到你,所以,郝坤一落网,他就迫不及待的找我把手机号注册了回来,可是期间没有联系你,可能也是太久了,不知道该怎么见你,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但是,黑狗的离世,是他心里最大的伤痛,他知道黑狗对他的愿望,是希望他可以和他一样做个缉毒警,可他染上了心理疾病,再加上本身就被毒贩盯上了,背调这一关很难过,而等一切尘埃落定,年纪也不符合了,无法再去报考警察学校了,所以毕了业,他就找了个同样可以宣扬正义的职业。”
“是什么?”
“战地记者。”
周睿出神的看向窗外,外面的风有些大,行人走的艰难,就像如今一样在挣扎的许肆。
许肆的经历太过复杂,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任何一件事放在寻常人的身上,都会精神出问题,而许肆忍了这么久,真的已经尽力了。
他说话的声音显得既悠远却又仿佛每件事都血淋淋的展现在朱弦的眼前。
原来,在他做战地记者的第三年,在那拉彼什和伊利亚共和国的战争里,许肆因为被炮弹波及,昏迷了,醒过来后,就被那拉彼什的军队当成俘虏给抓了,而他被困在那拉彼什的俘虏营里整整一个月。
期间,残暴的那拉彼什人,让他们自相残杀以此来博得食物,到最后,干脆不给食物,只让他们自相残杀,失败的人,就要被枪决。
到后来,在一个寂静的夜晚,许肆亲眼目睹了,和他在同一个牢房的那些人,因为饥饿,他们杀了一个倒霉蛋,将其拆开果腹。
那晚,每个人都如同鬣狗一般,满脸的鲜血,肠子,肝脏,手臂,全部是他们的救命粮食,鲜血流满了一地。
许肆不愿意吃,便被他们一涌而上,要杀了这个异类。
或许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出于对生存的渴望,那天晚上一对十九,他胜出了。
那拉彼什的军官很欣赏他,觉得他是个完美的杀人机器,打算好好的玩他。
但他没有等到折磨的开始,而是伊利亚共和国的人战胜了,他被解救了,之后,许肆便患上了严重的PTSD和抑郁症,过的越来越差。
周睿说起这些事,还是会觉得许肆能扛下来,真的已经到极限了。
“小满姐,所有的PTSD患者,警觉性都会非常高,可是有时候又会注意力不集中,也很容易被激怒,焦虑等等。”
“他的状态愈来愈差,谈起那段吃人的经历,他会不自觉的哭泣,躲起来一个人发抖,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上次一个医生不知情,在这种情况下想去安慰他,却得到了他的一顿打。”
“我哥打人很疼,那个医生差点左眼被打瞎。”
朱弦深吸一口气,有些慌张无措的左右张望,心里已经疼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难怪他不吃肉,难怪那天晚上在超市里,他会反应那么的异常,原来是这样。
她擦了擦眼泪,镇定了情绪,问道:“周睿,他……能好吗?”
周睿也如实的回答:“本来他是不愿意来找你的,因为我哥的情绪不太稳定,有时候,容易伤人,他怕自己会忍不住伤害你,但是,我发现他那次主动出门把你从公安局接回家后,状态好了很多,还吃了一整碗的馄饨。”
“我那时还很惊喜,以为他真的有好转,可是,没多久,他就在楼上的厕所里吐了出来,但是征兆起码是好的,他愿意出门了,所以,我就鼓励他去找你。”
“可能你正在生气,没给他什么好脸色,他又怕惹你生气,只能回来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偷偷的哭,哭完后,第二天接着来找你,说实话,那种打不死的小强精神,我看着真是又好笑又心疼。”
没给好脸色?朱弦现在回想起来,那哪里是没给好脸色,简直是把他骂得狗血喷头,明明被骂的这么狠,还要来找她,真是让朱弦心如刀割。
“那他这些天回去呢?状态这么样?”
说到这,周睿面露难色,因为许肆的状态,几乎是回到了从前。
“他的状态又变差了,这些天,在房间里都快坐成了活化石了,或许是因为误伤了你,让他的心里不好受吧。”周睿想着许肆的状态,也很是担心,“不吃不喝不睡的,我也是没办法,才来找的你,小满姐。”
朱弦擦了擦眼泪,问道:“我可以去找他吗?”
“当然。”周睿笑道:“这是地址,我就不回去了,我今晚的飞机,就麻烦你这些天多费些心了,小满姐。”
——
朱弦根据周睿给的地址,找到了郊区的那套别墅,上了楼,站在许肆的房门前,犹豫了很久,还是不想让他一个人在里面孤独的消化情绪,她敲了敲房门。
“进。”
许肆的声音响起,声音里有些嘶哑,像是很久都没有开口,导致嗓子生锈了的感觉。
朱弦抿了抿唇瓣,轻轻的推门而入。
房间的布局和配色,极其的单调,一张白色的床,显得凄凉的很,没有一点暖色调的东西。
许肆穿着一个黑色的T恤,身形瘦削,埋首坐在床侧,对着阳台的落地窗,就像周睿说的一样,坐成了活化石。
许肆也没有抬头,只是落寞的开口:“阿睿,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好的,再给我一点时间。”
闻言,朱弦的心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一般,鼻子一酸,心疼的无以复加。
她站在他的面前,蹲下身,抱着膝盖,瘦小的她一如九年前一样,仰头,看着他的眉眼,轻轻的笑了一下,笑容里有些久违的温暖。
“阿肆,是我。”
许肆的瞳孔震颤了一下,眼神接触到她脖颈上的红印时,开始躲避,不敢看她,却又挪不开腿,不想离开。
雾气自漆黑的眸子里升腾而起,许肆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小满,你可不可以先回去?我不会走的,等我去找你好吗?”
素白的手攀上他的脸颊,掌心下的面容俊秀依旧,只是有些瘦,没有精气神,也没有了年少时的那股子桀骜不驯和恣意张狂,有的只是颓废和失意。
“阿肆,你的事,周睿都和我说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击碎了他最后的伪装,许肆的深深的低下头,泪水不受控制的低落,他宽大的肩膀微微耸动。
“对不起,小满,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需要点时间,我会好的,我一定会好的,请你再等等我,我真的会好的……”
他不断的进行着自我的安慰,可似乎作用不大,许肆的哭声隐忍,一下又一下的砸在朱弦的心里,疼的她也跟着红了眼睛,她从来没有见许肆哭过,眼下哭的她心乱如麻。
“小满,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
朱弦跪在地上,捧着他的脸颊,捧着自己的英雄。
抬起他的脸,纤细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擦掉他的眼泪。
她的动作轻柔,擦干净这个从泥泞里爬出来,坚持着回到她身边的守护神。
他像是一个因为背叛上帝而被发落人间的堕天使,拯救了她,却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
她泪眼婆娑的注视着他,因为心里的负情绪太多,许肆的眼下很明显的乌青,神情恹恹,人也比以前瘦了很多。
而她之前只顾着自己的孤独和被欺骗的愤怒,即使发现了这点不对劲,她居然没有强制的深究。
还险些害他再次病发。
“大笨蛋,你只是生病了,你没有问题,你只是看的东西太多了,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你快点好起来,我再跟你算算你离开的账,好吗?”
柔软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鹅蛋脸上,肤色白皙,漂亮的丹凤眼里噙着泪,眼尾泛红,却又带着抚慰人心的情意。
他的情绪,竟真的奇迹般地被安抚了下来,哭声逐渐变小。
“小满,你可不可以让我一个人待会?我真的需要点时间。”
朱弦知道,他现在处于敏感期,有些事情不能硬来,就点点头同意了,起身的时候,她却忽然间把他的脸抬了起来,温热又柔软的唇瓣印在了他的额头上。
朱弦认真的盯着他:“我等你,阿肆,这次,你不许骗我。”
灰暗的世界里,似乎被强行塞进了一个暖乎乎的太阳,许肆原本的那股子自责感,竟真的一下子消失了大半。
他仰着头,深邃的眸子里,似有星光碎在了里面。
喉头上下一动,许肆回道:“好。”
得到许诺,朱弦温柔的一笑,就关了房门,出去了。
她安静的下楼,观察着整个别墅的装修和布局,整体是一个黑白风的简约配色,装修风格偏现代,正中央的大客厅里,整个地板做了个下沉的设计,电视机很大,U型沙发也是很大的,一样的黑白配色。
她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整个花园,很明显是有钱人喜欢的那款,很大,又修建的很平整。
该说不说,这个周睿是真的有钱。
她打开手机,给雪莉打了个电话,那边响了几声就接通了。
“怎么了?这么晚想师父了?”
朱弦笑了几下,似乎见不到面,反而胆子大了起来。
“自然不是,师父……”
扭扭捏捏的,听的雪莉烦,她催促道:“你有事快说,我等下就该睡着了。”
“我想跟你请一个月的假……”
“什么?!”雪莉一瞬间喊出了声,“朱弦,你个小丫头片子是疯了吧?我给你费尽心机的要来那么难得的票和展会,你居然要请假?朱弦!你最好有事!”
“嗯……我有事,这事还比较着急,拖不了,就一个月,好吗?”
雪莉嗤笑一声,像是猜到什么一样,讽刺道:“又是因为男人是吧?丫头我跟你说,你错过了这个机会,可别后悔。”
朱弦转身,看向楼梯的方向,鼻子酸酸的:“师父,你还不知道吧,我在高中那几年,被人欺负的可惨了,如果没有阿肆,你不会见到现在的我,他现在生病了,很需要很需要我。”
这话倒是给雪莉堵住了嘴,她就知道这丫头举目无亲,一定会吃些苦头,却没有想过是这样的缘分。
“去吧去吧,去给男人发光发热去吧。”
“谢谢。”朱弦轻声道。
“我告诉你。”雪莉不愧是个工作狂,都要挂电话了还要说一嘴,“展会没什么,但是酒会,你必须来,听见吗?你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好好构思一下新作品,女人丢什么都不能丢事业知道吗?”
雪莉是个女强人,这点她知道,可她字里行间都是对男人这种生物的不信任,还离过婚,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点什么。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