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毋相忘 第9章 第九章

白瑾瑶抬头一看，只见三两个头戴黑色巾帻短衣赤脚的男人手持棍棒，将一名女子围在中间。

那女子衣衫破旧，发髻散乱，脸上沾满了灰暗的泥土，被人拦下来后惊慌不已。

“求求你，不要打了！”女子哭喊着抱着其中一个男人的大腿，泪水划破脸上的泥沙，让人看清她白皙的皮肤。

“好像是从人伢子处逃出来的。”狗蛋竖起耳朵，将听来的消息告诉白瑾瑶。

“叫你跑！跑啊！”那几个男人将手中地棍棒往女子身上招呼，街上飘荡着女子痛呼的哭声。

狗蛋和其他人一样，蹙紧眉头，纵使心头不忍，但却无一人敢出言制止暴行。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夏太尉，你不管管？”钟离烨在马车内轻轻撩起帘子一角，觑了一眼问道，“搞不好会出人命。”

就像应和钟离烨的问话一样，那女子看到挂着香草的车顶，突然挣脱那几个男人的围堵，冲到路中间哀声叫道，“求求你们救救我吧！”

夏嘉年奇怪地看了一眼钟离烨，说道：“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钟离烨的嘴角扯了扯，说道：“又臭又硬的石头。”

夏嘉年从被风撩起来的车帘看到了女子的身姿，心中明了几分，直接无视钟离的挑衅。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样欺凌一个弱女子，良心不会痛吗？”

钟离烨刚出马车，就听到了一股子戏文常有的开场白。

“这位女郎，”为首的粗壮男人打量着白瑾瑶，说道，“良心不值钱，但是她，”他指指那名头发散乱的女子，“值钱！她是我们真金白银买回来了，没了她，我们就得挨饿！”

其余几个男人大声应和，震得白瑾瑶耳朵嗡嗡作响。

“这样吧，我把她买下来。”白瑾瑶道，说着就要掏腰包。

“一百两！”那男人伸出一根手指头。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声，一个普通的女仆根本不值这个价钱，这些人分明就是居心不良。

“好贵！”白瑾瑶掂量一下钱袋子，加上赢来的银两，应该是够用的。

她咬牙道，“好吧！喏，数一数！”

钟离烨失去英雄救美的机会，倒也不恼，而是兴致勃勃地停在马车前看着白瑾瑶数钱。

“等等！”那几个男人交换了眼神，一个改口道，“方才我们记错了，是三百两。”

“哎！你这人，怎么出尔反尔呢？”白瑾瑶生气道，“大家都听到的，明明是一百两！”

“谁听到了？谁听到了！”那几个男人推得白瑾瑶踉跄一下，狗蛋在一旁心急不已。

钟离烨适时扶了一下白瑾瑶，后者抬头一看，只见一位紫衣的公子哥友善笑道：“女郎莫慌。”

“小心！”驾车的四海突然叫道，他挑起长戟挡住了那名粗壮男人在暗袖递出的匕首。

几名男人纷纷亮出兵器，为首一人一声令下，他们便和四海缠斗起来。

钟离烨拉着白瑾瑶往马车走，白瑾瑶慌忙之中抬头看着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女子，急急道：“这位兄台，等一等！”

她跑到女子跟前，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跑，走到一半，她发现那女子忽然拉不动了。

白瑾瑶回头一看，发现那女子已不复先前那般楚楚可怜的模样，现下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白瑾瑶整个人飞出去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晕晕乎乎之际，她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靴子的人停在了她的面前。她感觉那人有点熟悉。

这天和地怎么在旋转啊？快把我脑袋扶一扶。她这样想着，晕了过去。

--

“女郎你看，这是新来的厨子做的焖鸡腿！”白瑾瑶看到梦娘手里油光铮亮的硕大鸡腿，垂涎欲滴。

“梦娘你别晃。”白瑾瑶抓住在面前晃得厉害的鸡腿，慢慢张开了嘴巴。

“啪！”一只从天而降的大手精准地拍在她的手背上，将鸡腿打飞了。

夏嘉年看向白瑾瑶的眼神露出一丝不耐烦，钟离烨忍笑道：“委屈你了，留着她待会还有用。”

“也该醒了。”钟离烨认真打量着睫毛轻轻翼动了一下的白瑾瑶说道。

“再快些。”夏嘉年敲敲车壁道。

充当车夫的四海应了一声，白瑾瑶也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醒将过来。

白瑾瑶感觉到自己的额边又粘又湿，同时还痒痛着。

此时的她不知道，她顶着一头鸡窝似的头发，皱着眉头摸又红又肿的额角的样子可笑又滑稽。

她摸着脑袋跽坐起来，一句“这是哪儿啊？”还没有说出口就一头栽了出去。

“大人，到了。”四海停住马车道。

夏嘉年面前的衣裳纹理在不断放大，她甚至闻到了他身上的松香，终于在她的鼻尖碰到他的胸膛那一瞬间，她倒下去的动作止住了。

“女郎，坐稳了。”夏嘉年拎着白瑾瑶的领子将她揪回原位。

白瑾瑶脑袋虽然还胀痛着，却也知道应该是夏嘉年救下了自己，既感激又不好意思，“谢谢，不是，对不住......”

钟离烨最见不得女孩儿受委屈，忙解围道：“女郎受惊了，方才那几个刺客是冲着这位来的，连累你了。”

白瑾瑶向说话的男子投去探询的目光，只见他身穿紫色漩涡虎纹深衣，头戴鎏金高冠，俊眉风眼，端的是风流倜傥。

而夏嘉年的装束明显要简单许多——玄衣黑靴鹖尾冠，也亏得他好颜色好气度才衬得起这一身沉闷的装束。

“我是钟离烨，没错，就是你听说过的那个。”钟离烨撩开车帘，白府赫然就在马车不远处。

钟离本是先秦时期的官职，后延用为一族姓氏。钟离一族势力庞大，尤其是在江南一带。

以钟离烨为例，其父亲与祖父都曾位列九卿之一。

钟离烨虽然只是俸比千石的太丞仆，职位虽然算不得高，但钟离烨深受太子薛荣的宠爱，太子日常出行玩乐安排，无一不通过钟离烨的安排。

白瑾瑶从钟离烨口中知道原来方才街上的闹剧都是被人策划好的，那名女子和几名大汉都是安排好的刺客，只是白瑾瑶的出现让歹徒失去了先机。

“这是大人第二次救了我，大人的大恩大德，瑾瑶没齿难忘！”白瑾瑶下马车前再一次致谢，“以后能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二位尽管提。”

夏嘉年微微颔首，彷佛坚持将白瑾瑶抱上马车的人是自己。

钟离烨也满意地笑了，这正是他想要的。

“说起这个，我还真的有一件事要女郎帮忙。”夏嘉年有些踌躇，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

“大人尽管说，能做到的我一定鼎力相助！”白瑾瑶说道。

“下个月的长亭宴，女郎能否帮我约见翁主？”夏嘉年真诚地看着白瑾瑶。

白瑾瑶听了一愣，显然没想到夏嘉年会提这个要求。

“罢了，我也知道不可能的。”夏嘉年苦笑着摇摇头，“别人避我如蛇蝎。”

“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不知道是不是白瑾瑶的错觉，她觉得夏嘉年的眼眶好像红了。

他喜欢表姐？怎么办？要帮他吗？当表姐知道这件事吗？那日表姐见了夏嘉年之后魂不守舍，难道表姐她......白瑾瑶看似默不作声，心里思绪却不断翻涌。

钟离烨叹了一口气，拍拍夏嘉年的肩膀，同情道：“韩家一向独善其身，我早已经和你说过，你这份情意早断了才好......”

“那日与她在宫墙下相遇，我就......”夏嘉年轻叹道，“罢了，女郎好走。”

白瑾瑶依言下了马车，沉默着绕进杨太傅后门的小巷中。

“三，二，一。”

夏嘉年并没有立即离开。

“大人，大人保证不会对表姐做出逾矩的举动？”白瑾瑶摇摇晃晃跑到马车前，问道。

“当然。”夏嘉年回答地干劲利落。

“那好，到时候我会让人给大人信号的。”白瑾瑶说完，原路折返到那堵红墙下。

钟离烨也在白瑾瑶看不见的地方露出“果不其然”的笑容。

钟离烨看着白瑾瑶踩着四海的肩膀上了杨太傅后院的一棵树，消失在视线中。

“杨大人家的墙未免太低了，就不怕遭贼？”钟离烨自言自语。

夏嘉年放下车帘，“怕是只有她才敢翻杨太傅的墙。”

当今太子太傅，御史大人杨孝悌的府邸，谁敢乱闯？

“她真的会安排你和韩秋烟见面？”钟离烨有点难以相信白瑾瑶就这样信了夏嘉年的话，“不得不说，你一往情深的模样差点把我都打动了。”

夏嘉年自十二岁初入官场，自然可以来去自如切换自己的角色和面具。

“有消息了吗？”他话锋一转，钟离烨的神色也变得认真起来。

“他太谨慎了。”钟离烨低声说道。

“预料到了。”夏嘉年回道，“把我们一无所获的消息放出去。”

钟离烨略一思索，旋即一拍大腿赞道：“妙啊！借刀杀人！”

夏党和白党水火不容，白党防夏党防得厉害，他们派出去探查的人查不到有用的消息很正常。可是明枪易挡暗箭难防，要是有别的人代劳，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夏嘉年一记眼刀子甩过来，钟离烨讷讷地从匀称紧致的大腿上缩回手，“小白，我这不是太激动......”

“啪！”响亮的一声。

钟离烨心疼地捂住自己的脸，敢怒不敢言：方才被白瑾瑶摸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大反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