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几日,文家因见文爱宝一事正忙得焦头烂额,反而没想到去找司月帮忙。三人得空后实在无聊,且因那日施法受了内伤,于是司月向文老告假,不想文老也真的答应了,于是三人一同回了天城,先去学馆小住几日。
等给钟影与那些小孩儿们压岁钱,又陪众人在村子里与远近村民互贺新春,后几日则去了水天境消磨时光。
正月十日陈昭提议去华城观灯,也不收拾行李直接当日出发当天夜里就抵达华城某客栈,直至十五日夜。
正值元夕,且看灯火通明星河盈城,敢与夜天争艳、敢与山河争喧。尚有亲朋兼好友游园同乐,也见佳人公子闲情共度。幼童央灯,老人笑和,偶有灯火,仍为一乐。
听闻人族此等热闹,自然少不了别族来访。或乔装融入或暗处观赏,抑或是贸然扰乱……后者自然是有司刑寺的带回去关押审问。
钟影才出客栈,见了眼前场景不由惊呼一声。
华城多古迹,每逢年节也只在磨蚀破损处加以修缮,全貌未变;
钩月檐下三春柳,映星窗前四季花。烟云霭霭笼山河,瑞气融融照楼阁。岸上鱼龙舞,江中游船动。
又见:墙涂椒粉,丝丝绿柳扶飞甍;阁绕栏楯,簇簇紫花迎总角。恍疑身飞九天外,仿佛神游太虚境。
司月拦住兴冲冲的钟影,朝她使个眼色示意她看路人,果真见桃红映梨黄,但把旧愁消。又见行人不论男女老少都在头上戴一二只别致的花儿、蛾儿。
钟影见司月递给她几只,脸上又惊又喜:“我也有?!”
“说什么呢?你又不是旁人怎么没有?”司月照着行人的装扮替她戴上,“这些是昭昭买的,原先我也不知道。方才他拿出来给我看,我挑了几只最好的。我也没见过灯会,你么……应当也没见过,所以待会儿别乱跑,要是走丢了或是闹出什么事儿来被司刑寺带回去可就不好了。”
“哦——那、那个呢?”钟影伸手指向某处,“我会有吗?”
陈昭先一步答道:“待会儿买,现在还早着呢?难道你不想自己亲自挑一个?”
钟影眼睛一亮:“我要自己挑一个!”
陈昭笑道:“你身上还有灵源石吗你就挑上了?上回给你的……我记着你和兮儿、明视还有那些小孩儿们三天就花完了。都花光了。”
钟影颓唐低下头。
“你别吓唬她!喏,”司月忍不住笑,又递给她一只钱袋子,“省着点用。”
钟影欢欢喜喜接过钱袋子,正要跑出去时又被司月拉住手,乖乖等着司月给她系好披风后拔腿就跑了出去。
身后陈昭将一件红色披风盖在她身上,似有不解:“你怎么对她这么好了?才认识……这么短的时间……”说罢,他有些委屈地看着司月。
司月看了他一眼,故意逗他道:“你同她争这个?嗯,说来也是,她是小孩儿,自然要让着小孩儿一些。”
陈昭沉默片刻,突然问道:“倘若……”
司月立即打断他的话:“倘若你也是个小孩儿?”
陈昭点点头。
“说什么呢,我不过是同你说笑,你却当真了。”司月也将一枝花别在他耳后,欣赏片刻后笑道,“昭昭这样最讨喜了。走吧,晚会儿人多了可看不到你说的鳌山了!”
三人跟着人流前往主道,隐约可见前方似有一座灯楼。
钟影最是活泼,眨眼功夫已在几个小摊上买了一些小玩意儿。司月的目光跟着她流转,不时有陈昭在一旁解释那些东西是什么、有何作用,末了又补充一句要不要也买一样回去。
司月沉浸其中,不多时也发现不对劲,见陈昭的目光不时看向别处,司月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并无异样,便问道:“怎么了?”
陈昭摇摇头,道一句“无事”后默默跟着司月身旁。
约是他眼中的落寞与委屈触动了司月,她大概心中明白几分,于是在他再一次看向别处时悄悄牵住他的手。
“原来你都在看这个,”司月微微一笑,“你若是再不开口,我可要跑去找钟影了。”
钟影回头:“什么?”
“没什么。”司月招招手,叫她继续玩去。
陈昭轻笑一声,紧紧握住司月的手,感受着从她手心传来的温度。
是真真切切的、他无数次梦中所见的,总待风里来如去,便是余香几回存。
陈昭道:“你瞧那边。”
司月跟着他目光看去,只见单独一只足有一丈宽、二丈高的灯笼挂在特地搭起来的柱子上。
待走进早有人群挤得水泄不通,二人只得在人群外观望。钟影只停留片刻,听得路人讲解一番后又去了别处观灯。
自上而下看,先是有八只龙首向外延伸,龙首自成一角,角下各悬三条绣花灯带。带上似有不同的刺绣,因相距较远也看不真切。
合有千角,各执一灯,灯上绘有花鸟图,各不相一。
陈昭笑道:“猜猜这灯叫什么。”
“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司月捏了捏他的手指,试探地问道,“我瞧那上面有八只龙首,可见着下面又有……许多灯。莫不是叫八角或千角万角灯?”
便听某路人问道:“这灯叫什么灯啊?”
听人群最里面传了一声“千角灯”,似是一老者。
司月朝陈昭一笑。陈昭也笑,继续向她解释:“听闻此灯十月才得一盏,十年后见有破损方才重制,不知耗费多少心血。原先只在祠庙内见得,现而今也算世人大饱眼福了。可惜制千角灯并无图纸参考,只由先辈口传身授,想来这也是世间仅存的一二盏了。”
又某路人问道:“这灯怎么卖啊?”
不知那老者答了什么或是没答,另一人便高呼:“多少钱都出得起!”
只听老者答道:“此灯不卖!”
人群推着二人向前走。
路边见有扇灯、如意灯、明角灯……其上绘兰草、雪梅、青松等,似写有“谷深兰草芳,志远白衣藏”、“梅抵霜雪欲折腰,更有谁望”、“庙堂许我金数万,不许崖上垂谷松”……
听周围人说这是猜对了灯谜才许给的。
司月见那处多为文人墨客,便看向陈昭:“也许……”
陈昭摇了摇头:“只是略懂皮毛,平日偶尔看几本杂书罢了,自然比不得那些饱读诗书的,你若喜欢……”
司月学着他的样子摇了摇头:“我也只是略懂皮毛。”
便见身旁有人提一盏圆灯,二人细看见灯上写“白玉浮碧水,却作滚云来”。
司月低声问他:“是元宵?”
“在今日应当是元宵。”
又见一人提一方灯,写“无口声却响云霄,无翼身竟跃圆月”。
司月想了想,又问:“是炮竹?”
“应当是。”
围观片刻去了别处,还未靠近就隐约听到争吵声,听那声音十分熟悉,司月四周看了一圈独不见钟影,心中突然没了底。
走进一看果真是钟影在摊前与另一个孩子争吵,口中喊道:“明明是我先来的!”
那小孩儿不服气,扯着嗓子大喊:“先来了不起啊?我先把钱拿出来的!”
司月:“……”
钟影气得发抖:“你讲不讲理,先来后到……”
那小孩儿立即打断她的话:“你没付钱就不算……”
“我在拿钱袋,那怎么不算!”
两人中间则是一脸为难的老摊主,但几乎插不进去一句话。
小孩儿不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顾家的,你也敢和我抢!”
钟影双手叉腰:“谁管你顾不顾家,顾家的多了去了,我还能一个人就把家里的东西收拾干净。你知道我是谁吗?哼哼,我身负……唔唔——”
不等她说完司月忙上前捂住她的嘴,险些让她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小孩见钟影被拦住了,正要得意大笑,不想被身后的人提住耳朵口中直叫疼。
那人尴尬笑着同司月道歉:“犬子实在无礼,还望见谅。”
司月才要答,老摊主见缝插针:“这灯还多着呢,小孩儿们太心急了,话都没说完就开始吵……”
两人都付了钱,小孩儿也都得了那虎头灯,立即在人身后向对方挑衅。
虎头上的眼睛由引线与灯杆相连,经摊主精湛的技术所造,只需在尾端轻拉就能让虎头眨眼,着实有趣。
陈昭此时出现,手中拿了两串糖葫芦,一串自然是给了司月,另一串则给了钟影。钟影眼睛一亮,却也顾不得先尝一口,高高举起糖葫芦又冲那小孩儿扮鬼脸。
还未得意片刻,司月伸手敲她脑袋:“待会儿可就不管你了!”
钟影瘪嘴,转眼又去逗那小孩玩。到最后糖葫芦被分走了一半,分别时两人都抹着泪称要结拜。
司月觉得有趣,便笑道:“哭什么?待会儿不都要一起去看鳌山吗?”
钟影二人又欢喜起来走在两拨人前头,顾家的自有陈昭去应付,司月只在一旁听他说话。见他神情认真,司月起了坏心思,指尖时不时轻轻略过他的手心。
又到一处,司月只见一个足足有三丈高的双层花棚摆在空旷无人处,借着月色勉强看清缠在花棚上的柳枝。
数十人依次从花棚底下穿过,等到花棚下立即用手中的花棒将铁汁打到花棚上。星点触及藏在花棚中的烟花炮竹,流星似的铁花迸发出来。
此方才暗淡几分,后来人立即接上,棒棒相连、络绎不绝。点燃的炮竹也在刹那间齐鸣,与绚烂的火光一同添乐。
钟影似是第一次见到,便在高处激动喊道:“我知道这个我知道这个!这个是打铁花!”
司月虽不敢靠近,但头一回见这样的盛景也不由得向前走几步,每到近处那火花似要溅到她身上时又立即往后退。
最后不知是何人击中花棚中的老杆,点燃最高处的烟花,七色猛然炸开几乎照亮大半天空。此时听不清炮竹声,反倒是人们的欢呼声占据主导,司月也跟着人群一起高呼。
钟影叫得最卖力,等落地时还能看到她眼角的泪花。
不多时,三人已到鳌山前。鳌山十步开外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司月站在人群外也只看得见顶上的房屋、人物或鸟兽,钟影等得急了也不顾旁的直接张开翅膀飞到高处去看。
耳边多是孩童的欢呼嬉笑声,忽然间那日所见到的、文爱宝昏迷的画面却出现司月面前。
这样好的日子,她又在何处呢?
见司月神色落寞,陈昭试探性地开口问道:“是这儿人太多了吗?不妨去城楼看看,待会儿还有烟花看呢。”
她点点头。等和钟影打了招呼,陈昭便带着司月到城楼上透透风。
司月坐上雉堞垛口,身后的风吹起她鬓边的发丝,她的目光顺着发丝看向对面还在观灯的陈昭。
似是察觉到司月的目光,陈昭转过身向她走来。
司月俯首问他:“不看灯了?”
陈昭摇摇头,答道:“每年都在看,今年却觉得这灯……腻了。”
司月笑出声:“是灯腻了,还是……人腻了?”她伸出手,陈昭自然而然地靠上去,任她的手轻抚自己的脸。
陈昭道:“若是年年都与你一起,只觉得再璀璨的花灯也似失了颜色暗了光芒,怎么会不腻?”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司月的眼睛,看着印在她眼中的自己、自己身后的万家烟火。最后看的仅仅是她的眼,眼中来自她的情感。
“光顾着说些这样的话,你何时变得这么、这么……”司月一时找不出词来,于是改了口,“那些老人家要是听了你的话可得生气。”
陈昭小声答道:“那就只悄悄说给你听。这样老人家不生气,你也会开心。”
司月的指尖轻轻掠过,将他的鬓发别在耳边,稍一用力便见他脸上出现淡淡的红痕。
“昭昭……世人言:‘鹿食幽草、饮清泉’,意思是……”她眼眸低敛,指腹抚过他的唇,看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声音有些沙哑,“依我看,似乎是世人说错了。”
不等陈昭反应过来,司月立即收起眼中的**,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逗你玩呢!”
陈昭刚开口,身后烟花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等一切归于平静时司月才开口问他:“什么?”
他道:“希望每天都能看到兮儿。”
司月捏了一把他的脸,道:“你糊弄我,方才说的肯定不是这一句!”
陈昭便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师姐。”
司月一笑,作势要推开他,不想他凑得更近,也更能看清他泛红的耳垂,声音也更低:“姐姐……”
“罢了罢了。”
偏在此时,比邻镜从物空间掉出来落到司月怀里。
镜中是一脸焦急的辛惟川。他一看到司月便急忙开口:“文爷爷晕过去了!道长你、可还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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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不知道古代灯节场景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本章节部分描写参考了水浒传第七十二回,有可能杂糅了很多地区灯节特色所以看起来有点别扭,本人已经在非常努力地查资料文献啦!如果有错误指出后会在不改变剧情的情况下认真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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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灯笼种类参考千角灯,我查的资料似乎是广东某非遗,鉴于物质因素只能看看图片不能实地考察,有闲无钱实乃遗憾。但是部分资料显示千角灯与子嗣相关,此处引用只作场景描写所用,与宣扬子嗣观念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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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影的设定:来自异世的少女,外表年龄十六到十八岁,实际年龄十二到十四岁;医学世家但不爱学医,但有包括草药在内的收集癖;中二且爱国;翅膀不是自己的。
但是现在很少能回忆起童年,所以只能凭着一些感觉来写她的行为。但是考虑到初始设定(略保密),所以她在某些方面十分成熟且有不可改变的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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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开启灰色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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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星河盈城万民同乐,阑珊一隅温情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