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之镜 第8章 《先知》（八）

宋真“诈尸”的事情一直挂在柳半周的心头。他是绝对不相信自己那天见到的是个会喘气的大活人的。虽然当年宋真跳楼时他并不在现场，但他见过网上的照片，还听之前的小弟讲了事情经过。总之，即使一个凡人的求生欲再强、身体素质再好，也不可能在脑袋被削掉了的情况下活着。

所以，那天晚上，他要么被吓得精神失常，出现了幻觉，要么见到的就是宋真的鬼魂……柳半周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我艹，不会真让吴玉章那孙子说中了吧？真有人舍得花这么大工夫要整死我？

柳半周想破了脑袋，也揪不出自己身边哪个人有这样厉害的本事，更想不到自己究竟做过什么丧尽天良、杀人全家的恶事。为财？为情？为报仇？财和情，他是肯定没有的。至于报仇，他虽然不敢自比圣人，但道德感还是挺强的，否则也不会屡屡碰壁，把人生过得四处漏风。

柳半周正想得出神，后背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

“想什么呢？”吴玉章幽幽的声音响起。

柳半周吓得一哆嗦，支支吾吾道：“没什么，走神了。”

吴玉章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显然不太相信他的借口。然而，在他们不远处，还有一个卷发大姨和一个年轻男人吵个不停，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以对方为中心无差别攻击其往前、往后十八代，吐沫横飞，互不相让，引来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人们见警车上下来了人，自觉让出了一条路给吴玉章和柳半周。

大姨耳朵尖，听到有人说警察来了，立刻扑了上来，一把抓住吴玉章的胳膊，声嘶力竭地控诉道：“警察叔叔，他骂我，他一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老太太，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吴玉章点点头，安抚道：“先不要吵了，吵架也解决不了问题，您先说说发生什么事情了吧？”

大姨觉得自己有了依仗，有点神气地瞥了男人一眼，理直气壮地说：“他没到站就把我扔在路边，我不下车，他还来拉我、推我，骂我不要脸，你瞧瞧现在这年轻人，一点儿都不知道尊老爱幼！”

男人一听急了，跳起来指着大姨的鼻子嚷道：“你定位就定在这里，是不是？到地方不下车，你还有理了？”

大姨翻了一个白眼，把吴玉章的胳膊抱得更紧，“什么定位不定位的，我不会，我也搞不懂！我就知道我给了你三十块，你拿了钱，就得给我送到家门口，没听过顾客是上帝啊？小心我去你们公司告你！”

男人情绪激动地拿着手机，恨不得把屏幕按在吴玉章的脸上，“警察同志，你看看定位是不是在这里？我跑的是一口价顺风车，到她家还有好几公里，定错位能差这么多？她这不就是明摆着想占便宜吗？”

柳半周站在一边，听了几句就明白了，大姨在APP上搭了一口价的顺风车，为了省钱故意把地点定在了离家还有一定距离的地方，想让司机白送她一程，但没想到司机不惯她臭毛病，到站了就非让她下车，还说她占小便宜、不要脸。大姨大约是觉得自己不仅没占到便宜，还丢了面子，自然怒从心头起，非得在口舌上扳回一局，于是两个人就这么闹起来了。

根据以往经验，针对以上这种情况，和当事人双方讲理是没用的。柳半周眼看司机都要被气得背过气儿去了，决定赶紧放他一条生路，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大姨身边，把她快要长在吴玉章身上的手扒拉下来，然后一边揽着她的肩膀，好说歹说地带着她往警车走，一边朝吴玉章飞快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安抚一下那位快“爆炸”的司机。

“大姨，大姨，你看这大冷的天儿，你在马路上站这么久也不怕感冒。”

“哎哎哎，我还没说完呢……”大姨作势还要回去继续吵。

“大姨，大姨，今天警察开车亲自送您回家，这种VIP待遇可不是普通人能享受的！”柳半周连忙拉住她，将她哄上了车后座，又转身挡住车门，用眼神催促吴玉章赶紧上车。

大姨稳坐后座C位，双手交叠着放在大腿上，姿势之庄重高贵，大有太后死了老公和儿子、大权在握的架势。

“警察同志，你俩一个月挣多少钱？有没有对象？成没成家？我告诉你们，你们这次遇见我就是遇见好事了，我认识好几个小姑娘，长得漂亮，岁数小，还是教师、公务员，跟你们配的不得了！”

吴玉章面无表情地开着车。

柳半周见他无动于衷又不想冷场，自己脖子一转，笑嘻嘻地附和道：“大姨呀，你这话说得着实有些晚了，我俩的二胎都定上娃娃亲了！这爱情的苦呀，我俩都吃得够够的了。”

“哎哟，那真是太可惜咯……你俩媳妇儿是干什么的？一个月赚多少钱？孩子叫什么名字，上幼儿园了吗？是你妈还是你老丈母娘看孩子呀？”

“大姨，你这是在查警察户口呢……”

“哪敢，哪敢。”大姨摆摆手，脸上笑开了花，假装谦虚地回答道：“我就是生错了时代，要是当年有机会考警校，我现在说不定已经是个名扬海内外的神探了。”

等到大姨乐呵呵地踏出车门，柳半周说得嘴皮子都快磨出了火星子，他是真的没想到大姨这么能唠，内心世界之广阔，简直能装下整个宇宙啊！

警车刚起步，两人远远地就听见大姨中气十足的声音，她正兴奋地和街坊邻居吹牛：“是呀，就是警察亲自开车送我回来的……我儿子的司机不懂事，半路有急事得回去，只能找一辆警车来送我……是呀，是呀，这面子可真是太大了，我都不好意思了。”

柳半周伸着脖子往外瞧，闻声只能隐约看到大姨的背影。

时隔多年，柳半周依旧能清楚地记得爹妈的长相：父亲的嘴唇有点厚，下巴圆圆的，两只耳朵很大，他总是皱着眉头，不太爱说话，看起来十分凶，但会经常背着母亲，偷偷给他买糖吃。而母亲的眼睛很漂亮，睫毛卷卷的，长长的，脸颊上有些可爱的小雀斑，她爱听歌爱唱歌，有时还会穿着漂亮的长裙子，和父亲在屋子里跳一段华尔兹。

但是更多的，关于和他们两个人相处的记忆却始终模模糊糊，仿佛被橡皮擦了一遍似的，柳半周的脑子里只留下了证明他们存在过的浅浅痕迹。

医生说，这是因为他的脑部受到了严重的创伤，所以难免他的一些记忆受到了影响。然而幸运的是，他家里还保留着很多一家三口的照片，他还能从三个人笑得很开心的脸上感受到往日的幸福时光。这对于无亲无故的柳半周来说，可能是维系他与这个世界仅存的重要纽带。

不知道他爸妈如果现在还活着，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说说吧，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柳半周收回视线，含糊应了一声，“我挺好的。”

吴玉章脸色一沉，说：“柳半周，你长能耐了是吗？翅膀硬了是吗？你当我是个傻子二百五呀！咱们俩多少年的交情，你一张嘴，我就只知道你要唠什么屁嗑，别给老子装B。”

柳半周自是深刻了解过吴玉章的威仪，不禁打了个寒噤，“大爷您多虑了，小的我怎敢有事瞒着您呢。”

吴玉章没说话，踩了刹车，直接将车停在了路边。

柳半周心道坏了，吴玉章这是要逼供啊。他刚想敷衍两句，赶紧让这事情过去得了，但吴玉章那黑沉沉的眼神教他立刻住了嘴。

“说。”

柳半周揉了揉眉心，犹豫了一下，坦白道：“我总觉得有人想搞我。”

“就这点破事，你至于吗？”吴玉章斜睨他一眼，“你现在不还好好地坐在这里，没少胳膊也没少腿。”

“怎么不至于？我前些日子差点被怪物干死，手上缝了七针不说，还看见了长着一张老同学面孔的女鬼……哦，对了，你不也撞鬼了吗？还是你前男友去救你的。”

吴玉章的神色有点古怪，似有难言之隐。

柳半周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我刚才就是说说而已，你还真要去吃爱情的苦呀，吴玉章？”

然而，还没等吴玉章张嘴诉说爱情的苦，柳半周突然一愣，紧接着几乎要从座位上蹦起来，他指着前面的黑车，愤怒地低吼道：“总算让我抓住你了！”

原来，刚才柳半周无心一瞥，发现不远处停了几辆型号一样的车，他下意识多看了几眼，发现有许多穿着统一工服的人拎着大包小裹，从商场里鱼贯而出，直奔那几辆车就去了。当时，他只是觉得走在队伍尾巴的那个胖女人有些眼熟，结果视线刚移开，他就灵光乍现，心道：我靠，那不是之前在旅店差点一头撞死他的那个人吗？

“你干什么？”吴玉章一把抓住柳半周的衣领，把他强行按回座位上坐好。

“抓个人。”柳半周捏紧拳头，咬牙切齿道。

“抓什么人？”

“还记得我脑袋上那个大包吗？在旅店被人给了一闷棍，差点让我直接上天见我爹妈，那天就是为了抓她……不，抓她和那个金毛！”柳半周对着吴玉章一阵猛比划。一提到这事，他就怒气攻心，后脑勺疼得发慌，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应激了。

“你有证据吗？”

“额……”柳半周泄气了，确实没有，当时啥都还没来得及发生，他就闯进去了。

“还有，你知道那些人是干什么的吗？”吴玉章顺着柳半周的视线看过去，眉头不禁紧锁，对着他吐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金乌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