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挂着的月亮是红色的、巨大的,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剩下柳半周一个人。
他很累,非常累,两条腿就像灌了铅,脑袋里装着石块,肚子里塞满了沙子,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休息,他必须走,一定要不停地走。
死寂的夜里突然响起了乌鸦嘶哑的叫声。
眨眼间,他竟已然站在自己的家中。然而,屋内家具腐朽破败,所见之处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味和霉味,熏得人直作呕。
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脊背处蔓延开,大量的鲜血从柳半周后背上的伤口喷涌而出,一个呼吸间整个地面都被染成了恐怖的红色。他惊惧地扭过头,又是那个女人,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直接将手插进了他的身体并用力地搅拌,直到从中抽出一颗长长的黑色钉子……
夜半,柳半周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大汗淋漓,双手更是抖得厉害。
过了好一会,他才渐渐缓过神来,像条离水的鱼一样,从沙发上扑腾着坐起身。
此时,电视上的节目已经开始播放深夜节目,他小心翼翼地转动着酸痛的脖子,墙上的表显示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半。
“让热烈的红色点燃你的心!”
屏幕上,本来由余薇薇出演的美妆广告已经换了新人,她更加年轻、漂亮、生机勃勃,就像是一枝含苞待放的鲜玫瑰。柳半周没和余薇薇见过几面,但她身上那种开到荼蘼的衰败感、无力感,让他至今记忆犹新,想忘都忘不掉。
那次宴会,他因为晕倒在厕所里,幸运地没有直面余薇薇残破不全的尸体。
但据吴玉章所说,余薇薇最后出现在监控里时,她的精神状态已经明显不正常。
宴会开始没多久,她看了一眼手机后就跑出了会场,手忙脚乱地钻进了消防通道。因为大厦高层的消防通道是没有监控的,所以有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她都不知所终。
之后,活动进行到游戏环节,她再次出现在监控里,只是整个人看起来疯疯癫癫的,裙子撕得破烂,脚上的鞋子也丢了一只,踉跄着一头栽进了电梯。
在电梯里,她支撑不住地跌坐在地上,一边歇斯底里地尖叫,一边用力地拍打控制面板。然而,诡异的是,电梯门就像坏了一样纹丝不动,直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出现,拽着她的腿,将她硬生生地一路拖回了消防通道。
最近亲身经历了太多奇怪的事情,柳半周对怪力乱神已经脱敏。他心里清楚,余薇薇的死或许也将成为一桩即使找到真相也无法公布的诡案。
余薇薇死得太惊悚、太突然,虽然案情高度保密,但当时确实在网络上引起了轩然大波。然而,说到底,她也只是个身上有些话题的普通人而已。时间一久,看够了、吵够了的看客渐渐没了兴致,作鸟兽散,趴在她身上的蚊蝇也吸饱了鲜血,另寻宿主。于是,余薇薇再次死去。
柳半周被噩梦吓得再也不敢睡,起身去厨房,在冰箱里找了一瓶矿泉水喝。
刚抬起胳膊,他就哎哟叫了一声,只感觉自己后背像被谁用针狠狠地扎了几下,但这不是梦中的那种剧痛,而是肿胀的、酸麻的痛。
心有余悸的柳半周一路小跑着钻进厕所,脱了卫衣,背过身,仔细检查起自己的伤疤。
左看看,右看看,看了半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背上的伤疤竟然看起来小了一点,浅了一点。
话说那天晚上,被钢管贯穿的怪物最终化作尘埃,在他的面前彻底消失不见。随着路灯刺啦一声响,刚才还空荡荡、阴森森的街道瞬间变得热闹非凡,食客和城管一起跟在小吃车后面奔跑,城管在一边喊“走走走”,食客在另一边喊“饭饭饭”。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除了站在街边大眼瞪小眼的那对傻子——柳半周和金毛。
鬼是不是幻觉暂且不论,身上的伤是真的疼啊!
于是在大半夜,二人灰头土脸、破衣烂衫地挂了急诊,医生和护士看了直摇头,连连感叹现在的人玩得可真花啊。
柳半周干咳两声,准备替自己辩解几句,但话到嘴巴又被咽了回去。他在心里安慰自己:算了吧,算了吧,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有事,事情只会越描越黑。
结果,金毛扭了脚,但没伤到关节和骨头,涂了药就被撵出去,坐在医院外面的花坛上疼得龇牙咧嘴;柳半周挨了一针破伤风免疫球蛋白,手上又缝了7针,和金毛并排坐在医院外面的花坛上疼得龇牙咧嘴。
“咕——咕——咕——”
还没等两个人仔细复盘到底是谁连累了谁,柳半周和金毛的肚子就一齐叫了起来。
“走吧,哥哥请你吃顿饭。”
柳半周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揉了揉金毛的脑袋,心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他看起来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儿嘛。
柳半周虽是个心粗胆大的人,但突然见到早就应该去投胎的老同学,还全须全尾地站在自己面前,像个大活人一样,任谁都得竖起大拇指,大喊一声“牛×”吧?
他看着坐在对面认真嗦粉的金毛,压抑住内心熊熊燃烧的分享欲,一手摸着下巴,一手敲了几下桌子,正色道:“说说吧,你这次又招惹谁了?你说你一个还没桌子高的小毛孩儿,一天天咋有这么多仇人呢?”
金毛虽然没长过柳半周,但肯定比桌子高。这一点,柳半周确实夸张了。
金毛大叫冤枉,“我啥都没干!而且我不比你小多少,只是长得年轻。”
“你当我真是傻子啊?那群人刚进去没多久,你就从后门溜出来,还占老子便宜……说,你到底多大了?干什么的?”柳半周轻嗤一声,翻了一个白眼。
“我二十一。”金毛怕他不信,从裤兜里摸出一张身份证压在桌面上。
柳半周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金毛立刻心领神会,赶忙放下筷子,眼神坚定地抱拳发誓道:“恩公放心,这绝对是真证,作假死全家。”
柳半周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拿起身份证,像个老头一样眯着眼睛看。
叶泽诗,这名字起得像姑娘的名,但挺好听的……性别男,这个没问题,他做证……生日算起来确实已经二十一周岁,没撒谎……等一下,地址是霍家大宅???
霍家大宅可是B市有名的一处鬼宅,从清末建成开始到现在,已经不知道团灭过多少波了!
“好小子,你命挺硬呀。”柳半周的眼神中都带上了欣赏。
“我在太阳孤儿院待过。”叶泽诗风轻云淡地说。
十几年前,B市曾经发生过一次小规模的地震,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很多建筑物都因此成了危楼,其中就包括规模最大的孤儿院,也就是太阳孤儿院。后来,由本地富商沈炬捐款,市里翻修了废弃多年的霍家大宅,将太阳孤儿院迁至此地。然而,事实证明霍家大宅那鬼地方根本不能住人。没过几年,太阳孤儿院就爆发了一场烈性传染病,人死的死、走的走,市里很快就将这里关闭了。
“啊,其实我爸妈也走得挺早的……我也是孤儿,不,算是半个孤儿吧……没爹没妈,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更自由自在……”无意戳中别人的伤心事,柳半周还感到挺不好意思的,只能绞尽脑汁地找补了几句话,却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儿,只好把嘴巴给直接闭上了。
事实上,柳半周的爹妈死得早,家里又没什么亲戚,从小到大都是靠爹妈生前的好友接济着过来的,但所幸这一帮叔叔阿姨靠谱得很,硬是把这朵多愁善感的花骨朵儿养成了没心没肺的食人花。小时候,他还经常仗着自己凄惨的身世,整天在大院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是个妥妥的混世小魔王。
“我被他们扔了。”叶泽诗并不介意,甚至说完还能继续吃得喷香。
上难度了!谈话上难度了!
柳半周听得呼吸一滞,心想:当个知心哥哥可太特么难了,人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疾苦!
“也许他们有什么难言之隐呢?你瞧瞧你,相貌端正,四肢健全,聪明伶俐,哪对父母看了会不喜欢?”
“如果你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叶泽诗抬起头,漫不经心地回应道,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但是,不管这话到底是真是假,这次“话疗”都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柳半周从小就爱管闲事,天生的,东家孩子被人打了,他就带着东家孩子打回去,西家老太太被媳妇欺负了,他就躲在楼上往那恶毒女人头上倒墨水。小时候吃亏挨打那是家常便饭,但他就是本性难移,见人落难时总想着要拉人一把。
然而,圣母心再泛滥,他这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看着面前不愿敞开心扉的人,他干笑了两声,连连招呼叶泽诗,“快吃,快吃,一会儿就凉了,不够再给你要一碗!”
两人酒足饭饱时,天已经蒙蒙亮,月亮还没下山,太阳就露出隐约的轮廓。B市从短暂的寂静中渐渐苏醒,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街道上,下夜班的人坐在公交站等早班车,困得直打瞌睡,赶早班的人骑着自行车,顶着风一路狂飙。
柳半周看了眼手机,知道肯定是睡不成了,便打算在公园小坐一会,视察下大爷大妈们的晨练情况,再跑步去单位,一边锻炼身体一边醒醒神。
“你怎么还不回家?”柳半周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叶泽诗,皱着眉头。
“我最近找了个班上。”叶泽诗颇为自豪地回答。
柳半周顿时眉开眼笑,语重心长地说:“学好比什么都强,谁没犯过错误呢?”
叶泽诗一笑,单脚跳下椅子,趁柳半周不备,弯腰抓住他肩膀,用力地嘬了他脸蛋一口。
柳半周吓得像窜天猴似的,一下子蹦出二里地,老脸唰一下变得通红,红得都快要滴血了。
叶泽诗若无其事地坐回椅子,故意装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对他真诚发问:“恩公,你不会到现在都没谈过恋爱吧?难道你的初吻对象就是我?”
“用你管!”不堪质疑的柳半周落荒而逃。
感情线发展得可能有点慢,会努力写的[玫瑰][玫瑰][玫瑰][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先知》(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