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章本来就烦得要死,闻到柳半周身上残留的烟味,烟瘾一下子就上来了。
他拍拍柳半周的胳膊,一摆头,“再去陪我抽一根。”
柳半周挠挠后脑勺,“嗷”了一声,跟在吴玉章后面,掉头往吸烟区走。
路上有人见了吴玉章还想冲过来攀关系,但刚张嘴就自觉噤声,扭头退回原地了。
吴玉章这人很少会摆出不耐烦的脸色来。
现在,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什么都说了。
“你见到宴祺了吗?”
柳半周方才就注意到吴玉章手上系着一根并不醒目的红绳,只是外人在时不好多问。
这种红绳看似普通,但里面编着像头发丝一样细的金丝和银丝,还有一股微乎其微的血腥味,宴祺之前也给过他。
吴玉章神色自若地说:“是,他给我的。”
柳半周活像见鬼了似的,微微挑起一边嘴角,不可置信地盯着他,“额……这真不是你上去给了他一拳,然后从他手里抢的?”
吴玉章无语,眯起眼睛问他:“我至于吗?”
柳半周啧了一声,面露鄙夷之色,“行行行,分手时是你家狗差点把房子烧了,行了吧?”
两人一边互损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快要走到吸烟区的小窄门,一个黑影突然从草丛中钻出来,柳半周光顾着和吴玉章说话,没来得及躲开,直接被撞了个满怀。
“我去!”
柳半周抱着肚子,弓起身子,差点把今晚吃的东西吐出来。
还没柳半周腿长的“肇事者”也被吓了一跳,他惶恐不安地背过小手,站在柳半周身前,眼睛红红的,含着一泡眼泪,巴掌大的脸皱得跟抹布似的。
柳半周揉着被撞痛的肚子,低下头看着他。
小男孩留着看起来有些滑稽的锅盖头,长着一张肉嘟嘟、白嫩嫩的小圆脸,鼻子小,眼睛和嘴巴也不大,脸颊上有一些浅浅的小雀斑。
柳半周心里突然一动——看起来眼熟,但想不起来长得像谁。
“你家长呢?”
没想到小孩刚要张嘴搭话,鼻水像瀑布似的从鼻孔里涌出,哗啦啦的,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柳半周和吴玉章一个没憋住,哈哈地笑了出来。
结果,小孩可能觉得自己丢脸丢到姥姥家了,一嗓子嚎出来,当场哭得如丧考妣。
这个时候,一个保姆打扮的中年女人闻声赶来,扔了手里的帆布包,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他抱进了自己怀里,神情紧张地责备道:“梓鑫,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不是要你在滑梯旁边等着吗?你为什么不听话?”
小孩终于见到了救星,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奶猫一样,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蒋阿姨。”
中年女人抱着小孩站起身,因为不知道柳半周和吴玉章的身份,而显得有些局促又畏惧。她微微弯下腰,满脸歉意,语气带着几分恳求地说:“对不起,先生,小孩子淘气,闹起来不知道轻重,请你们见谅。”
柳半周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走过去把帆布包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单手递给她,“没事,没事,孩子没吓到就行,赶紧回去吧,再往那边走就是吸烟区了,小孩闻见烟味不好。”
女人连连道谢,把包随意地挎在胳膊上,抱着孩子,急匆匆地逃离了这里。
小孩趴在女人的肩上,可怜巴巴地吸着鼻子,还不忘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瞧柳半周。
柳半周对着他做了个丑丑的鬼脸,小孩破涕为笑,害羞地把脸藏在了自己胳膊下面。
“兄弟,哄孩子哄得挺溜啊,看来私底下没少练习呀……这是准备当爹了?”
吴玉章用中指推了一下眼镜。
柳半周一听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得那叫一个慈祥,“什么叫‘准备’,我这分明是身经百战……是吧,大儿子?”
吴玉章眼睛眨也不眨,抬脚就要踹,被他一个闪身,轻轻松松地躲开了。
柳半周一扬眉,“还记得咱们俩大学时说的话吗?谁先谈恋爱,谁是孙子……不叫声爸,你也得叫声爷爷,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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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句老话——怕什么来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青渊之又坐回那个位置。
她跷着二郎腿,眼神迷离而呆滞地看着月亮,手里的烟已经快要燃尽了。
要不是她换了姿势,柳半周还以为自己穿越了。
青渊之逐渐飘远的思绪被二人的脚步声拉了回来,眼神再次聚焦,虚虚扫过吴玉章,最后落在柳半周的身上,面上也是一愣。
青渊之懂一点点术法,但水平着实不高,人又属于典型的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做事只讲究心情好坏。当年,她、青令和余薇薇争风吃醋时,不知道脑袋怎么就宕机了,在坚持和放弃之间选择了放手一搏,直接开坛做法。
当时和吴玉章爱得死去活来的是谁?宴祺!
宴祺是何许人也?半仙儿!
她前脚刚一有小动作,宴祺后脚就知道有人对自己男人下手了。不过,他是真的没想到施法者是青渊之,还以为是哪路狂徒要加害吴玉章,为了给对方一个教训,直接对轰了回去。
于是,青渊之招来的东西反过来把青家搅得鸡犬不宁。
为了驱邪禳灾,青家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了一大群奇形怪状的巫婆神汉,整天供果献花、又唱又跳,满屋子贴符纸、撒纸钱、烧纸扎。要是谁半夜起来上个厕所,刚打开门,就得被吓尿了。年轻人姑且还能撑一撑,倒是青老爷子差点被搞得一命呜呼了。
后来,也是无意中听到柳半周和吴玉章说起青家的八卦,宴祺这才明白其中因果,和两人一商量,私下找了个朋友上门帮了一把,这事才算完了。
但是,青渊之和宴祺也算结下了梁子。
吴玉章偏头看了青渊之一眼,略微皱眉,嘴里一个字也懒得蹦,径直走到最里面的一棵桃树下站定。
青渊之也视他如空气,低下头,默不作声。
看到气氛如此尴尬,柳半周下意识地想开口说点什么,但转念一想,又把嘴巴紧紧闭上了,只在心里嘀咕道:不知道还以为他们俩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呢。
没想到等他路过青渊之的身前时,青渊之陡然大声叫住了他。
“柳半周,余薇薇到底是怎么死的?”
又是余薇薇。
柳半周抽了一口气,不禁满腹疑惑地看向青渊之,不明白她究竟想从自己嘴里听到些什么。
难道十二生肖都不够她挑的,偏偏要属订书器,不在别人身上扎两个洞就不舒坦?
还是,她想要自己给予她充分的肯定,打着卫道士的名义,跟着她一起骂一个惨死的姑娘私生活不检点?
“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吴玉章神情漠然地点起一根烟,倏地出声打断了青渊之的施法,“而且,案件尚未侦破时,民警不得随意向无关人员透露案情,这是要挨处分的。”
听了他的话,青渊之那张还带着少许婴儿肥的脸阴沉下来,她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多、这么激烈的负面情绪,愤恨、怨怼、悲痛……但是,一眨眼的工夫,她又奇异地压抑住了身体里的电闪雷鸣,整个人又重新变得如枯井一样,无波,死寂。
柳半周有些诧异地盯着她。
青渊之把燃尽的烟用力地碾灭在花坛里,直到纤长的手指深陷于肮脏的泥土才肯作罢。这时,她像中邪了一样,又抬头直视柳半周的眼睛,没头没尾地逼问他:“柳半周,余薇薇真的该死吗?”
变故就是在这一刻产生的。
三人愕然对视一眼。
太安静了。
周遭万籁俱寂,仿佛连空气都要凝固了。
就像是有人戛然按下了静音键,现在这里除了他们细弱的呼吸声,一切嘈杂都消失了。
是柳半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们的处境。
他双手不自觉地握紧,胸口像有一面鼓在咚咚地敲,“完了,我们这是又遇到什么脏东西了……真是没完没了了……”
吴玉章想起了之前的经历,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仿佛一根紧绷的弦,脸色也变得无比难看。
“我们出去看看,”青渊之抬手指着小窄门,眉头紧锁地说:“但我觉得,应该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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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柳半周上次遇到的那种情况,整个会场并无任何变化,只是突然间所有人都无缘无故地蒸发了。
“你看,”吴玉章指着天上的一钩弯月,“月亮镜像了。”
柳半周和青渊之愣了愣,一齐艰难地举头望明月,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吴玉章难得有耐心给眼前这两呆货解释了一下,“今天是农历初八,应该是上弦月,弦在上,弧在下。”
“我们应该是掉进谁设的结界里了,”青渊之勾勾唇角,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吴玉章,连讥带讽道,“看来今晚有人要咒杀我们之中的谁。”
吴玉章皮笑肉不笑地接话:“那这里谁最缺德,谁就应该最害怕。”
柳半周更加看不懂现在是个怎样的局面了。
青渊之这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恨不得宰了吴玉章?
青渊之又收起了外放的情绪,面无表情地说:“会有人来杀我们的,干掉那个人,结界就破了。”
说罢,她走到自助餐区挑了把红色折叠椅,把它拿在手里照着空中无形的敌人用力地挥舞了几下,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回首叫柳半周,“赶紧找个顺手的防身,咱俩可不比他有个神棍前妻。”
或许是“前妻”两个字太过刺激,让吴玉章顿时肾上腺素狂飙。
他冷笑一声,然后三步并两步,雄赳赳气昂昂地越过柳半周,从厨台拿起一把片烤鸭的长刀仔细端详了一会,然后突然手起刀落,“咚”的一声,差点将烤鸭连带菜板都剁成两半。
柳半周觉得心累。
妈的,处个对象而已,怎么处出了这么多个爱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