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没一会儿,孙二便带着巫女阿诺匆匆赶来。阿诺还是一袭华贵的绣袍,但衣角却沾了一点泥点子和晨露,看着像是在外面呆了挺长时间。她走进屋子时,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的目光与阿岁交汇时,瞳孔微微一缩,一瞬间慌了片刻,但她迅速恢复了过来,但被李观尘收在眼底。
“呵,倒是来的挺快。”李观尘微微挑眉,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未等阿诺开口,便挪揄道,语气轻飘飘的。
孙二却全然没注意到阿诺的异样,仗着巫女在场,底气十足地扯着粗嗓子吼道:“巫女,您快给评评理!看看念安她爹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被这个该死的丫头毒害的?”他说着,眼神恶狠狠地扫向李观尘。
阿诺沉了沉气,刻意避开阿岁的方向,缓缓走到床边,抬手撩起袖摆,低头俯身看着那具尸体。床上躺着的男人浑身布满脓疮,皮肤青黑,死状极为可怖。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腐臭与草药混杂的气味,令人作呕。阿诺微微皱了皱眉,眼神中掠过一丝厌恶,目光只是在尸体上轻轻一扫,随即抬头,语气斩钉截铁地道:“他最近可曾吃过什么药?他的死,便是因那药而起,本来是有活着的可能的。”
“这下你可还有什么话可说!”孙二闻言,立刻抬手指向李观尘,厉声呵斥,声音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刺耳。周围的村民也随即议论纷纷,交头接耳的声音此起彼伏,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李观尘身上,透着审视与怀疑。
一旁的妇人原本低着头哭泣,此刻猛地抬起头,眼里带着几分不敢置信,似是仍在努力消化这个事实。村长站在门边,微眯着眼,一言不发,神情难辨。阿岁则站在阴影中,神色平静,眼底却闪烁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冷意,似乎对眼前这出戏份十足的闹剧颇感兴趣。
李观尘却丝毫不受影响,缓缓走到一旁的木凳上坐下,双手交叠搭在膝上,神情悠然,仿佛此刻被众人围攻的根本不是她,而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她微微侧头,淡淡道:“既然巫女如此笃定是因为那药致死的,那可否请巫女指明,究竟是哪种药物导致的?”
阿诺似是早有准备,毫不犹豫地道:“断肠草。”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此草虽能用于治疗,但用量稍有不慎,便能致人死命。”
“哦?”李观尘轻轻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揶揄,“巫女大人果然博学多识。那么——”她微微一顿,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在场的村民们恐怕都不认识这草药,不如巫女给大家描述一下这断肠草的样子,若是日后遇上,也好避而远之。”
阿诺眸光微微一闪,随即掏出怀中的一根草药,摊开手心,目光沉稳地道:“这便是断肠草。”
李观尘目光微微一凝,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她缓缓起身,走上前,低头细细打量着阿诺手中的草药,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
李观尘站在屋中央,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目光冷冽地扫过阿诺:“没想到巫女竟然随身携带这有毒之物啊,怎么能这么巧就刚好放在身上呢?”
阿诺愣了一下,指尖微微蜷缩,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稳住了神色,强作镇定地说道:“这……我是巫女,随身带治病的草药或是有毒的草药,不是很正常吗?”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左手下意识地揪紧了袖口,指节微微泛白。
李观尘微微一笑,缓步朝她走去,脚步声在沉寂的房内回响,她的目光淡漠,却透着一股逼人的凌厉:“这的确是断肠草。”她顿了一下,语气骤然一沉,“但我给的药里,可是没有断肠草。”
阿诺脸色微变,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被李观尘尽收眼底。
“什么?这不可能……我明明看到……”阿诺话说到一半,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瞬间噤声,牙关紧咬。
李观尘嘴角微勾,像是猫戏弄老鼠般地盯着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玩味:“哦?你看到什么了?”
她微微俯身,几乎是贴着阿诺的耳边,语气极轻:“我药里的那是金银花,可不是什么断肠草。巫女大人,连这么简单的草药都能辨别错误吗?”
阿诺面色骤变,嘴唇微微发颤,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李观尘看向念安,缓缓道:“念安,家里应该还有剩下的药吧,拿来给大家看看。”
“好。”念安点头,快步走到内屋,从木柜里取出一包草药,双手微微颤抖,心底隐隐带着不安。
李观尘接过药包,轻轻拈起其中一株,修长的指尖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分明。她将草叶翻转,缓缓凑近阿诺手中的‘断肠草’,然后轻轻一笑:“你看,这两种草药是不是很相似?”
阿诺强撑着镇定,却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
李观尘步步紧逼,将草药举至她鼻端:“仔细闻闻,这是断肠草吗?”
淡淡的香气弥漫开来,透着清新甘甜,与断肠草独有的苦涩腥味截然不同。阿诺的脸色彻底僵住,嘴唇颤了颤,却说不出一句话。
“断肠草确实与金银花的叶子有些相似,新手在采摘时,可能会因不熟悉而误认。”李观尘微微一笑,语气不紧不慢,却如同层层剥开黑幕,让真相浮现,“但金银花有明显的香味,这你不会不知道吧?”
阿诺握紧袖口的手指微微颤抖,她的呼吸有些急促,眼神四处游移,像是被困入死局的兽,想要寻找逃脱的出口。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响起。
孙二脸色涨红,双眼死死盯着那堆草药,翻找了半天,像是要从中挑出什么来反驳,嘴里嘟囔道:“肯,肯定是你动了手脚,把药换了……”
李观尘冷笑一声,双臂抱胸,悠然地看着他:“孙二,你可真是蠢得可以。这些草药是我和念安亲自上山采摘的,这药也是她亲手熬的,里面有什么,她能不清楚吗?”
孙二张了张嘴,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李观尘话锋一转,目光犀利地落在阿诺身上,声音缓缓压低:“不过——”
她微微眯起眼睛,带着一丝审视和冷意,“他确实是因为断肠草中毒而死。但是……是谁下的毒呢?”
这句话如同一记惊雷,屋内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阿诺的呼吸猛地一滞,垂在两侧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李观尘半倚在木椅上,指尖轻敲桌面,语气淡然却透着压迫:“念安,昨晚和今天,你可有给你父亲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可曾碰到过什么奇怪的人?”
念安低垂着眼睑,纤细的手指死死攥着衣角,仿佛在努力回忆。片刻后,她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坚定地说道:“吃的跟平时没什么不同,就是些野菜……”她顿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语调忽然变得不太确定,“如果说奇怪的人……大概就是孙二叔叔吧。”
她的话音刚落,屋内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孙二。只见他脸色微变,眼神飘忽不定,脚下微微后退了一步。
念安缓缓抬起手,指向孙二,语气带着一丝天真的笃定:“一大早,他就在我家外面鬼鬼祟祟的往里瞅。后来,等我娘发现父亲咽了气,他竟然立刻就来敲门,说要看看……他怎么就这么巧,知道我爹今天会去世呢?”她歪着头,像是困惑地思索着,但字字句句,直直地刺进孙二的心口。
李观尘微微挑眉,这小姑娘着实是有些聪明,一瞬间便将嫌疑全部转移到了孙二身上,一时间村民们议论纷纷。
“你、你这小姑娘在胡说什么!”孙二的嗓音有些发紧,额头沁出细汗,他心虚地瞪着念安,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我、我只是碰巧路过而已!”
李观尘微微扬眉:“哦?念安,你可有撒谎?”
念安猛地摇头,眼圈泛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声音哽咽:“我、我没有撒谎……这些天,我每天天不亮就给父亲熬药,亲眼看着他喝下去的……自然是看的一清二楚,我也没有理由撒谎啊。”
她的嗓音虽带着哭腔,却清晰,掷地有声。屋外的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猛然一晃,映照着村民们渐渐动摇的神色。
“是啊,念安这孩子天天天不亮就起身熬药,我还见过她去山上采草药呢。”一个村妇开口,随即有人附和:“这孩子孝顺得很,怎么可能会撒谎!”
人群议论纷纷,指责的目光渐渐从李观尘和念安身上,落到了孙二的脸上。
孙二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额角的冷汗沿着鬓角滑落。他死死地攥紧拳头,胸膛剧烈起伏,终于支撑不住那越来越重的压迫感,猛地吼道:“那是巫女让我来的!”
话音一出,整个房间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怔住了,目光齐齐投向了站在一旁的阿诺。她原本脸色还算镇定,但在这一刻,她手指猛然一紧,袖下的指尖不易察觉地微微颤动了一下。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了一瞬,随即,阿诺猛地回过神,强自镇定地冷笑一声,语气不善地盯着孙二:“你在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让你去害人了?”
孙二咬紧牙关,似乎已经豁出去了,他猛地一拍大腿,声调陡然拔高:“巫女,你不能这么对我!明明是你让我去的,还让我将那断肠草放进锅里!你怎么能翻脸不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