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酒 第1章 人间逍遥客 酒中落寰仙

【引子】

昨日不需问，浮世皆如昨

仰天歌一曲，杯倾寂寞饮

繁华红尘地，落魄王孙第

逍遥天地间，所携樽与忆

一醉樽酒尽，二醉忆消尽

三醉生死皆忘尽

若问世间醒眼是何人

尽是梦中人

吾可察人言色，亦可度人心意，若问所爱惟酒性

七分醒有三分醉

七分醉还三分醒

欲醉偏是醒

醒时复饮醉

不明醒与醉

遍寻天下酒，且赴人生醉

何管他人梦中事

终是云消雾尽空来去

他不知来处，亦不晓去处。若真要问明一处，惟有“酒”。

酒中来，酒里去，不至酣畅不肯休。

平日笼络人心，刺探虚实消息，不过换两三个买酒钱。买酒，素日也只得寻常酒，粗茶淡饭而已。欲尝佳肴珍馐，我看还需坑蒙拐骗偷抢去。

道我无良也罢，只恐良酒不遇良人，真真暴殄天物。况且世间何来良人？既皆不良人，何必管他好手段。

只是那人间至酿，什么手段都不好使。真真叫人心痒难耐。

酒香不惧巷深，此言不假。

山前酒坊旗高举，往来喧嚣无宁日。山后竹园清水溪，终日酒香伴幽意。

他攀过小山，独倚树上桃花枝，目光所及，正对小院静亭。此行不为旁事，慕名陶坊酒仙，百香弥漫，也不知这十数缸酒，究竟哪一个是酒中仙？

金钗小髻，豆蔻芳华。玉足纤柔，衣袂翩拂。

呵，竟是个小娃娃，如今君子已在梁上，只她一人，可怎守得这些美酒？

院内齐整相靠摆着十二缸大酒，皆开大盖。风过香盈怀袖，直欲醉人。小梯斜架，小姑娘赤足踩在缸沿，细步处处留神，左右各执一长柄竹制小筒，来去纤腰，花铃轻摇，绮纱罗带，迎风翻彩飘摇。

竹筒轻拂水面，舀起一勺酒，一步步小心翼翼，却稍显笨拙，行至首尾，皆置长桌，各两排六盏杯樽碗觥，用以呈酒。

夜光杯中那猩红欲滴的，不知是否葡萄美酒。

那白玉雕碗盛着的，隐隐竟现琥珀光。

还有那绿蚁新醅 ，荧碧浓翠，直教人欲问能饮一杯无？

抬眼望，皎月疏星，桃夭灼华，正是晴春朗月，晚来自然无雪，问不得，自然也饮不得。

玉液琼浆，缓泼溢盏，不时摇溅二三滴仙露，连木桌都染上酒香，他喉间却是滴酒未尽的干渴。小姑娘将十二酒器一一盛满，足登短梯，一手长勺高举过顶，一仰头，一滴滴落入喉中，唇齿呷香。晶莹绿珠滑过玉颈。他也跟着喉间一动。

酒气氤氲清影，柳姿似可风吹去。他只怕她吹落酒中，污了一缸酒，盼她赶紧下去，心中更催她赶快离去，好叫他立时畅饮。

可惜人愿不遂。

小姑娘将一双长筒竹勺掷入桌案边的清水坛中，而后行至绿柳长廊，缓抬素手攀住柱前彩绳，轻拉慢扯，梁上悬铃摇曳。

一声令，二声应，三声传，千呼万唤。满园群铃齐歌，惊动一树桃花；穿堂踏步如舞，踩碎一地落花。一时小院人头攒动，数十个仆役下人静立一侧听候差遣。

小姑娘左手持杯，头微抬杯微倾，含下一口酒。只听她砸吧一声嘴，小指头伸向一缸酒，语声清脆似莺。

“抬到前院，明日有客来访。”

几个大汉合上盖正要架走，小姑娘已端了玉碗喝上一口，伸手指了另一缸。

“送到山前酒坊，此酒可沽。”

又饮一尊，用手拍拍酒缸，却是低声。

“十日后往胭脂巷送去，咳，江叔，烦您知会一声。”身侧男管事应了一声。

……

桃花树上，他扶枝呵欠一声，甭提醉死，先要看那丫头遍喝美酒心痒死过去，听她唠叨困睡过去，实在无趣。

“这桃花酒先搁那几株桃花树下……”

他忙闪进树旁假山中，这才有了两分精神。

“……余下的封进地窖。”

他循着女掌事手中的钥匙声穿过小山树影，一个翻身坐上山上小亭，看那妇人开了一座石屋的门，烛灯暗弱，一群光膀汉子将酒抬了进去，没了身影。唯有门前几竿青竹瘦影。

“若是大小姐见了，必打心眼儿里高兴。我这把老骨头，如今怕是用不着了，也该歇了，回家去抱抱孙子。”

“江叔您说的又是哪里话，玖儿看您的身子骨到和从前一样硬朗。”小小姐佯恼，又撒起娇来，“玖儿要学的还多着呢，还得烦江叔再施舍两招。就是江叔真嫌了，玖儿也不许您去，得留您在陶家给您养老送终……前些日子才起了一埕百果酒，若江叔不嫌弃，不如捎几壶回家尝尝，也替玖儿问候江大哥一声。”

“呵，你这鬼丫头。欸，对着外人，鬼心思记得再藏深些。”

“唔……外人又不相熟，玖儿本还想着再说开些呢……虽有鬼心思，可也确确实实是真心话。”小姑娘噘着嘴。

“江叔晓得，我也没剩什么可说的。至于那不成气候的混傻小子，偏要小姐亲口去说才行，唉，我这老脸也不好使了……”

“嗯？”小姑娘翘着嘴，张着水灵的琉璃眸，眨巴两下。

“小姐到时候就晓得了……你江叔还得到山下盯着那群伙计，别这会子又偷酒赌牌去。小姐快歇去吧，别这样小的年纪就累垮了身子。唉，难为玖丫头了，别人家的姑娘，这年岁指不定还……”

“行了江叔，玖儿又不亏什么，玖儿还觉得那些小姐命苦呢。江叔你可别累着自个，玖儿只怕再也遇不着稳妥人了。若是下头人不安分，赶明儿看我不收拾他们！”

莲花亭上，他心内好笑一声。年纪不大心到不小，声调装得跟个小大人似的，只是到底嫩些，听着可蹩脚了。

江管事前脚才走，后脚那女掌事又带着一堆人来，摸着小姑娘的脑袋亦哄她歇息去。小姑娘甜甜地回了一声，送了人走，自将十二酒器一一收拢沉进清水坛，抱着坛子去了。他轻手轻脚下了亭子假山，往院里去，忽地又侧身躲在树后。

小姑娘倚门回首，把一枝青梅来嗅。

且记何日有余闲，一埕梅酿酸酒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