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 第6章 春————迷路

翌日清晨，云逸洗漱完毕，准备赶往学堂一同听学。刚出门，就听到沈澈大着嗓门喊了起来：“云逸兄，等等我，一起的。”

云逸：“.......”

沈澈：“等等我啊！”说着还把手搭上了云逸的肩膀。云逸瞟了一眼那只手，沈澈意识到。悻悻的把手收了回来，干笑道：“失礼，失礼。”

云逸：“.......”

两人一前一后去了学堂。

毕竟是第一天听学，各家子弟都穿戴的整整齐齐，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沈汐穿着昨日闲谈时挑出的那件衣服。林知若依然白衣若雪，腰间缀着那串且听铃。

一众学生坐好后，孔先生自门外进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吩咐身后的书童，将《四册教章》发给他们，人手一本。

孔亦谦：“《四册教章》分衣、食、住、行四册。衣食住行四者，生而为人，皆不可免。各位今日坐于堂下，都是各家子弟中的佼佼者，皆想要修习玄门法术，盼望有朝一日能得道成仙。然古往今来成仙者，必为人中翘楚。故欲修仙，先成人也。《四册教章》所言，便是为人在世的一些基本礼法。望诸位好生修习，学以致用。”

孔亦谦讲着，沈澈用手托着腮，在一边嘀咕：“这人生在世，不可估量的事多了，这小册子能规定多少。”刚嘀咕完，便对上云逸的目光。沈澈想起这两天，乖乖放下了手，端庄了身姿，硬着头皮开始听课。

孔亦谦将《四册教章》的第一册的内容为台下的学生一一讲解。

“君子穿衣，须井井有条，分层有序，不可内外相混，不可系带不平。”

“头戴发冠，须束发正冠。”

…………

“君子所配，不可过三，不可色艳，不可声响。”读到这一条时，孔亦谦略有停顿，但没有人察觉。林知若抬头看了看堂中的这位先生，此时正背对着自己，一下子明白过来昨日堂上众人那番紧张的原因。她低头看了看书中写着：违者当罚思过厅面壁半日。心中默默做了打算。

…………

孔亦谦：“今日所讲便是这些，各自回去好生修习，明日我自会观察在座众人的衣冠穿戴是否合适。”

“是。”一众人起身向孔先生行礼后便散去。

林知若让沈汐她们先走，自己同孔先生有事。沈汐以为是林知若要同孔先生询问林夫人的事，便不再过问。

堂中弟子很快散去，只有林知若、孔亦谦还有云逸三人。云逸方才也坐在台下跟着一起听学，但是他并非是学习《四册教章》这上面的内容他早已了如指掌，并且以此为约束。

云逸这次是来学习着如何管理这偌大的南屏书斋，免得以后做了主人时再生麻烦。当初母亲还在时，让他同弟弟博瑜各自做个选择，一个做云氏的家主，管理家门百事；一个做南屏书斋的宗师，传承书香大道。彼时，自己虽年长弟弟两岁，却半点不通世俗，与人言语，多不过三，对门第管理，仙门结交这类事情更是处理不来。倒是弟弟从小温润，待人接物皆有章法，亲疏有度。显然弟弟更合适做家主，而自己勉强可以撑起这个南屏书斋，为弟弟分忧。云启知道自家兄长的性子，自己同母亲说想做家主，为了不让兄长难堪，还特意说：“哥，你可别和我抢啊。”云夫人看着这对奇怪的兄弟，做兄长的除了灵力修为比弟弟高外，其他诸事竟都要弟弟为他考虑。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谁才是哥哥，哪个又是弟弟。

林知若并没有等云逸走了再讲，而是当着他的面，直接向孔先生行了礼，便直入主题：“先生，昨日之事我并不知情，今日自会去思过厅领罚。”林知若说完便又行了礼，转身一个人寻思过厅去。一句“昨日之事”，个个心知肚明，本就不必再说什么。

孔亦谦连挽留的话都不能说，因为林知若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自己为什么不罚她，她根本不想知道自己与她的母亲究竟有什么过往。

云逸也是一语不发，只是像昨日那样看着林知若的背影，揣度这个女子此时在想什么，他以前可是从来不会思考这些的。待那身影远去时，云逸才觉得自己好生无聊……

林知若出了学堂，便找了个书童让对方领着自己去思过厅。那个小书童本来觉得一头雾水，瞥见她身上佩着的铃铛，一下子便明白了，但他终究不知道具体情况，心中还觉得这孔先生果然还是公正无私的，昨日不罚，今日还是补上了。一路领着林知若去思过厅跪着了。

林知若一个人跪在思过厅里，背脊立得笔直，脸上没有思过，也没有委屈，看不出任何情绪，对她而言不过就是跪着，还了别人一个人情而已。

下午林知若受罚的消息就传遍了学堂，各家子弟都叽叽喳喳的，眼神不住的往林知若空着的座位飘。沈汐跪坐在桌前，低着头，想起中午林知若让自己先走的时候，突然有些失落。有两个好事的女修在角落里议论起来

女修甲：“我就说嘛，孔先生怎么会饶了她。”

女修乙：“不对啊，这孔先生昨天自己不是也去思过厅面壁了吗？”

女修甲：“也是，别不是这林姑娘又犯了什么错吧？”

女修乙：“说不准。”

其中一个向另一个耳边凑了凑，略微压低了声音说

女修乙：“我听说她可是闲云子的关门弟子”

女修甲：“当真？”

女修乙：“昨日食坊里好多人都听见了，还有人亲眼看见沈家的三个还向她行礼呢”

女修甲：“这闲云子的徒弟能犯什么错啊？”

女修乙：“谁知道呢？”

女修甲：“你说她这又是孔先生，又是闲云子仙尊的，也没见她有什么能耐啊，这传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女修乙：“谁知道呢？”

说完两个人还摇了摇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动动嘴刚准备继续，却听“啪”的一声，沈澈将佩剑怀尘拍在了桌上，许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气，怀尘剑上露出微红的光芒。那两个女修自知理亏，吓得慌忙闭了嘴。

沈澈的动静不小，周围的人纷纷朝这里看，一旁的越梓清也有些许惊到。她看着面前这个人，面带薄怒，一言不发，半点没有当初在食坊替自己解围时那样温暖。

偌大的学堂，一时间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气氛中。孔亦谦这时走了进来，望了望两侧这些神色各异的学生们，只觉一阵头疼，随即翻开《四册教章》继续讲解下一册。

《四册教章》的第二册食，包含了诸多宴请用餐之礼。孔亦谦见多识广，除了为学生们一一讲解了书中的条条框框，更是为他们讲了许多地方的饮食文化。庐州的三河米饺、广陵的蟹粉狮子头、江南的杨梅花糕、即墨的龙须扇贝、浔阳的修水哨子、锦城的麻婆豆腐……南屏书斋的食坊虽说是兼容了各地风味，但是那些掌勺的厨子们毕竟还是江南人，做的菜多多少少都加入了江南特色，改了不少味道，不算正宗，只是像而已。

台下许多学生听着的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沈氏的三个人原本兴致不高，但听闻这些美食还是忍不住跟着先生的言语想象这些美食，方才的脾气也消的差不多了。

少年悲喜，来得快去的也快……

孔亦谦看着台下的学生们，个个犯着馋相，干脆放下了书。

“老夫方才讲到的这些菜品，你们可想吃”孔亦谦坐在坐前，摸着自己的胡子，试探问着一众学生们。

开始时无人敢回答，孔亦谦继续摸着胡子，不时斜瞥，看看台下。

孔亦谦：“无人回答，那便是不…”

“想！”孔亦谦的想字还没有说出来，台下的一个学生便开口打断了他，为了让先生注意到自己，还特意将手举了起来，正是沈汐。

“先生，我想。”说完还乖巧的笑着。慕仁看着自己这个幼时玩伴，只微微一笑，眼里有一丝宠溺。一旁的慕礼则是嗤之以鼻，觉得自己这个未婚的妻子当真丢人。

“那今日回去便各自准备准备，三日后各家子弟做一道自家辖地的特色菜肴。”明日你们各自将需要的材料交于食坊，采办的姑婆们会帮忙买回的。今日先到这，各自回去吧。”孔亦谦说完台下便炸了锅，各世家的弟子都兴致勃勃的讨论起来。云逸坐在其中，只觉得太过聒噪。

各家子弟都饶有兴致的商量着，做自家的哪道菜。云逸走到回廊时，沈澈的声音就传来了。

“云逸兄，等等。”沈澈跑了过来，一时着急，有些乱了气息，调整间没在意竟又把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云逸瞥了一眼沈澈的手，长舒了一口气，眉间薄怒。沈澈意识到自己又过分熟路，尴尬扯了扯嘴角，拿下了手。沈治看见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云逸：“何事？”

沈澈：“云逸兄，你可知道我小师姑，就是林知若。她为何受罚？”

云逸：“她自己要去的。”

沈澈：“啊？自己要去的？”

云逸：“是。”

沈澈：“那她要跪到什么时候啊？”

云逸：“入夜。”

沈澈：“这么晚……”沈澈还想问些什么，沈汐却低着头走开了。不得已只能跟了上去。还不忘回头道谢：“云逸兄，多谢了。”沈治也行礼离去。云逸转头离开了。

“你不去看看小师姑？”沈澈见自己妹妹一路低头，沉默不语，只能先开口。

沈汐：“不去。”

沈澈：“为什么？你们吵架了？”

沈汐：“没有。”

沈澈：“那怎么了？”

沈汐：“没怎么，哥哥你好讨厌，我要回房间了。”说着便朝房间跑去。

“我又怎么了？喂，你不吃饭啦？”沈澈觉得自己平白无故的又成了自己妹妹的出气筒，心里觉得冤枉。

“你说，我又怎么她了？”转头想和身后的沈治抱怨几句，结果对方竟然冷眼看了自己一下，便走了。

沈澈真的是要被这两个人气死了，在原地连声叹气，挠了挠头也回了自己房间。

林知若面壁结束时，天色已经暗了。月亮悄悄的挂上了树梢，书斋里没有什么人走动了。林知若从地上起身，双腿发麻，膝盖酸疼，她伸手揉了揉膝盖，苦恼的皱了皱眉。令她犯愁的并不是膝盖的疼痛，而是如何回去。白日里那个书童带他来时，她很努力的想要记住路，但是现在还是想不全。

她记路的水平很差，认路的水平也一般。从前有次帮忙除祟，她把一个村子走遍了才找到递求助信的人家。

到南屏书斋后，她极少一个人出来。这南屏书斋里的建筑很规整，配色是一样的青瓦白墙，每一间屋子都很像，每一条回廊的近乎一样，白日里都很难辨别。林知若总是怕找不到归路，惹了麻烦，不愿随意走动。就连学堂、卧房、食坊这三个地方之间的路她也是跟着沈汐走了好几次才勉强记得。如今夜色昏暗，找起路来只会更不便，怕是又要一番折腾。

林知若从思过厅出来，便想着先找到学堂所在，从学堂回去的路自己是记得的。她先沿着走廊直走，到了尽头却是一堵墙，便又回头，另寻他路，又来到了一个花园，里面是清一色的矮乔木，四季常青不错，就是过于单调。于是，她又回头……

兜兜转转几圈，林知若还是回到了思过厅的门口。双腿实在没了力气，见四下无人便在石阶上坐下了。一边捏着双腿，一边做好了在这了过夜的准备，只盼望明天能早点有人来，自己也好问路。

“你迷路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知若抬头瞬间云敬一立在自己面前，对方是侧身站着的，月光刚好落在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一双丹凤眼里有光影流转，两鬓的龙须发被晚风吹动。来南屏书斋这几天，除了第一次见面，自己从来没有仔细瞧过这张脸，如今看着竟觉得很是好看？

许是一下子被自己的想法骇到，林知若慌忙回神，低下头不再看对方。

“嗯。”林知若诚实回应，实在觉得丢人。

云逸望着面前这个人，只是在人前示了弱，像是犯了什么不得了的过错似的。

云逸：“走吧。”

林知若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着对面。

云逸：“我领你回去。”

云逸说完便转身先走了，林知若来不及过多反应，只能起身跟上。

一路上，云逸走在前面，林知若跟在后面，两个人之间隔了约两步的距离。林知若不敢跟太紧，生怕对方同自己讲话，提及方才的事。走了许久，见对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放了心，抬眼仔细瞧了瞧前头的人。那人右手提着剑，左手背在身后。乌黑的头发披在宽阔的肩膀上，上束的发冠让原本就高大的身影显得更加挺拔，一身白衣随风飘动。月光将对方的影子一半投在了自己的裙摆上……

林知若跟了一路，前面人突然停下了，她立即停了下来。

是到东院了。

“多谢云公子。”林知若双手扣于侧腰，低头行礼道谢。

云逸：“不必”

再没有多余的话，两人又各自离去。

林知若回到屋里，沈汐还没有睡。在等她。听到推门的声音，沈汐立马站了起来。

沈汐：“你回来了！”

林知若：“嗯。”

林知若：“怎么还没有睡？”

林知若的膝盖很疼，她从刚才就开始忍着，一路都没有表现出来。进了屋仍是稳稳当当走到床边，坐下才觉得膝盖一下子舒缓了些。沈汐跟着坐到了床边。

沈汐：“你今日是犯错了吗？我是说…除了铃铛，又犯了什么错吗？”

林知若：“没有啊。”

沈汐：“那你为什么被罚？”

林知若：“就是铃铛的事啊，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沈汐：“你只说去找孔先生，又没说你为了什么事。而且你说完便去领罚了，他们都说……”

林知若：“说什么？”

林知若看着噘着嘴生闷气的沈汐，歪着头凑到她面前问。沈汐被她突然靠近吓了一跳。

沈汐：“他们说你是又犯了什么错，才被先生罚的”

林知若：“你信了？”

“我当然不信！”沈汐突然提高了声音。

林知若：“那就好了呀。”

沈汐：“可是我也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被罚，我连同他们争辩都…都没有底气。”

沈汐说完这句话后，头低下了，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不，就是个闹别扭的孩子。林知若这才明白，沈汐别扭来别扭去就是在抱怨自己没有同她讲清情况就一个人行动了。自己本想着受罚这等事情，不要牵涉到她才好。本是好心，倒成了对方闹别扭的理由。不禁笑了。

沈汐：“你笑什么？”

林知若：“你这是在同我闹脾气吗？”

沈汐：“我…我才没有，我只是…”

林知若：“只是什么？”林知若满脸无辜的看着沈汐，沈汐一下子觉得脸颊发烫。

沈汐：“没什么！”

林知若：“好啦，我以后有事同你讲好便是。”

林知若看着沈汐这副模样，实在不忍心再逗她。今日这样的事，若是旁人，自己定然会觉得莫名其妙，转身便去做自己的事，将对方晾在一边，但是沈汐不行，她太纯粹，若是放着她不管，她怕是会自己和自己怄气到不知什么时候，只能哄着。

沈汐：“那说好了。”

林知若：“嗯。”

沈汐：“那我们睡觉吧！”

林知若：“啊？”

沈汐：“各睡各的。小师姑你真是，想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吗？”

林知若：“哦哦，不是不是。”

林知若慌忙摆手，沈汐转头回了自己的床。躺下时，心里美滋滋的。

小师姑刚刚笑了！还哄我了！

沈汐躺下，林知若灭了灯，一个人在床上轻轻揉了会膝盖。

云逸从东院回来后，去了书房。他刚才站在观云亭看着林知若走来走去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路，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决定帮忙。回想她当时的模样，当真觉得好笑。云逸一路走一路想着，到书房时云启已经在等着他。

“哥哥，什么事这么高兴？”云启对自己的兄长太了解了，刚刚云敬一进门的神情，再端着他也能看出自家兄长今日心情难得的好。

云逸：“无事。”

云逸说着坐下，拿起桌上的笔，开始在一张空白的纸上画起了图。

云启：“你这是要画什么？”

云逸：“地图。”

云启：“地图？何处的地图？”

云逸：“南屏书斋。”

云启：“啊？这南屏书斋的人多为修仙人士，再不然就是时常在这的书童姑婆，要地图做什么？”

云逸：“总有用。”

云启不禁摇摇头，觉得今天的兄长实在奇怪，心里想到一些可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云启：“哥哥，不是有用，该是有人要用吧！哈哈...”

云逸看了看他，冷冷说了句：“无聊。”

“好好好，我无聊，我不打扰你画图了，我走了，哈哈...”云启说完真的就走了。

云逸一个人在书房中画着，直到深夜才回到房中，彼时沈澈已经睡下，自己也便睡下了。

第一次独处来了，哈哈。为什么女修甲、乙不配拥有姓名？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起什么名字，起名太难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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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旭春——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