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山故事 第82章 生日

一串零显示在手机上。

宋玦看着那一串零，忍了半天，含在胸中二十多年的话终于又被他压回去。

“让我先考虑一下吧！”宋玦最终还是这样答复。

晚上到家，他停好车却没有回去，一个人步行在冷风中的江边道上。

兜兜转转，原来这个人真的是赵罡，这让他怎么面对夏琮玺？让他怎么面对死去的妈妈和还没见过面的妹妹？

宋玦站在江边，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他脑子里有点混乱，不，不是有点，是特别乱。

宋玦回想着自己数次打电话跟赵罡说起宏化光电，赵罡给他出主意，甚至介绍新生意给宏化…… 这个人的城府也太深了，竟然能做到丝毫不动声色。

又想到韩进喜在席间提到长山有人针对他，宋玦不由得笑出声，确实有人针对他，不过不是赵罡，正是宋玦自己。所有他遭遇的那些事，多少都有宋玦在背后做推手，韩进喜却把这一切都怨到赵罡头上。没关系，终有一天宋玦都会告诉他的，也会告诉他自己是谁，为什么这么做。

这么久时间，他早已把赵罡身上的嫌疑摘干净，他甚至还对老汪坦诚了跟夏琮玺的关系，也是为了证明赵罡的无罪。

可笑，他竟然一直在奋力为仇人洗脱嫌疑。

未来的某天，赵罡一定会被正法，这迟到的正义是他欠妈妈和妹妹的，已经晚了27年。宋玦咬咬牙，他一定不会再让这份正义数到第28个年头。

他也想到了夏琮玺。

他爱夏琮玺，可他不会为了自己的爱就让仇人逍遥法外，虽然夏琮玺是仇人的儿子，可他依然爱他，并且会一直爱下去。但当一切真相揭开时，夏琮玺恐怕不会接受自己的爱，毕竟，某种意义上说，他变成了夏琮玺的杀父仇人。

宋玦揉揉脸，用力扔掉手里的烟头。

不用想那么多，他会继续爱他，直到他不接受的那一天，直到他恨自己的那一天。

夏总监最近整天都喜笑颜开，连甲方和监察的人都问他遇到了什么好事。他一概回复说临近年底有假放当然开心。又有人问是不是帐目好看，又要拿表彰奖励了？他更开心的回答，“哪有那么快？还没算完呢！”

于是所有人都不相信，一定是心里有数了，所以才满面春风的。

年底帐目确实没有核算完毕，但夏琮玺是谦虚了，以他的核算方法，差的只是最后20多天的结算，对整体影响可以忽略不计，他心里也很有数，西南的业绩远超华东去年的成绩，很有可能成为今年长山的业绩冠军。而且这个成绩还没有水份，从营业额到利润率再到经营流量净额都非常漂亮，应收款额也只维持在帐期内，恐怕单论收款能力，也是整个长山的佼佼者了。

但他并不是因此而开心，最最主要的是，今年的生日会有两个最重要的人陪他一起过。一个是他的亲人，一个是他的爱人。

宋玦这几天总是偷偷摸摸的往外跑，每次问他，他都神神秘秘的说自己在挑选给他的生日礼物。

夏琮玺磨着问他选了什么，宋玦总是一脸苦相回答，挑不出来还在找。

父亲赵罡倒是一向的沉稳，确定了他们回来的时间后，只让夏琮玺发来航班号就再也没打过电话。

夏琮玺知道，今年有宋玦相陪，爸爸心里也是安慰的，虽然没表现出来，但他比自己还开心。

快下班了，宋玦还没回到项目，夏琮玺打电话给他，“晚上回家吃饭吗？”

“嗯…… 回。”背景音嘈杂，像是商场里播放的音乐混合着吵嚷的人声。

“你在干嘛？”夏琮玺不由得笑出来，“还在挑吗？”

“唉！是啊！”

“工作时间跑去逛商场，你不怕被人知道吗？”夏琮玺的声音透着忍不住的笑意。

“不怕，”宋玦也笑，“我可以告诉他们我在考查学习。”

“那宋总在哪里考查啊？我也去学习学习呗！”

“好！我去接你！”

“这么痛快啊？！不搞惊喜那一套了？”轮到夏琮玺吃惊。

“不搞了，我怕到我们去机场前都挑不出来！还是接你来一起看看，虽然没了惊喜，至少不会出现惊吓！”

夏琮玺爽朗的笑声响起，“你是看了什么东西，怎么还会把我吓着啊？”

“唉！我这人真是没创意也完全不适合搞浪漫……”宋玦在电话里吐槽。

夏琮玺看看门外纷纷离开项目的人流，关上办公室的门小声对他说，“我不要创意也不要浪漫，我就喜欢你这么实在！”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礼物不重要，生日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两个能陪在他身边的人。

“嗯，我回去接你，时间可能要长一点，我们先去吃饭再一起逛逛！”

挂了电话，宋玦心里一阵难受，赵罡不会有机会跟夏琮玺过下一个生日，而夏琮玺怕是也不肯再跟自己过下一个生日了。

他甩甩头，抛掉难过的念头。

过一日，开心一日吧！

终于到了回程的日子，两人一早起来赶往机场，准备登机时接到赵罡询问的电话，得到没有延误的回答后，赵罡就挂断了电话。

夏琮玺回头对宋玦道，“老赵同志急了。”

“是吗？”宋玦问。

“是啊！掐着时间专门打电话，我还以为他安排人来接我呢！结果只是问我是不是准时起飞。那么沉得住气的人，头一回关心这种问题。”

“嗯，他确实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宋玦意有所指。

飞行时间不短，宋玦订了商务仓，原本为了方便在路上睡觉，谁知夏琮玺却拉着他一直聊天。两个亲密的帅哥交头接耳，引得几个空姐不停侧目，多次上前询问是否需要饮料水果。

宋玦笑着对夏琮玺说，“你看，我们都有观众了。”

夏琮玺干脆把头枕到他肩膀上闭上眼。

“困了？”宋玦低头凑近他的发顶问，“要不要盖块毯子？”

夏琮玺小声回答，“既然要表演，那就让人家看个够嘛！”

宋玦一笑，抬头看向空姐，果然，空姐的眼睛还在他们身上。他招招手道，“麻烦帮我拿块毯子！”

夏琮玺用毯子把两人一起盖住，毯子下，四只手握在一起。

回到赵家已经是中午时分，吴阿姨早就准备好了酒菜，两人一进门，她就开始起锅，几分钟后又催他们洗手上桌。

宋玦是第二次来赵家了，这里一切都没变化，三人的关系却复杂的像团乱麻。

吴阿姨从不上桌，布好酒菜就把空间留给三人。

赵罡笑呵呵的举起酒杯，“小玺，生日快乐！”

“谢谢爸爸！”父子俩酒杯相碰，笑脸映成倒影。

“小玦，”赵罡又向宋玦举杯，“来，咱爷俩也喝一杯！”

“赵叔。”宋玦也端杯，脸上笑着，眼里却没有笑意。

放下杯子，宋玦看着夏琮玺，“玺宝，生日快乐！”

夏琮玺脸红了。当着爸爸的面，宋玦喊的过于亲昵，但没关系，他享受这种亲昵，爸爸知道自己甜蜜幸福，他也会开心。

果然，赵罡显得格外高兴，不但频频举杯，还一直跟两人聊各地风物，不停建议他们一起出门游玩。

宋玦总是笑着点头，眼光像含了水一样看着夏琮玺，却很少开口。

夏琮玺也开心的回应着父亲的话，还兴致勃勃的计划年假时三人一同出游。

宋玦只笑，点头，说“好”、“嗯”，内心却知道，一定不会有这个机会。

饭毕，吴阿姨忙着收拾餐桌，赵罡把两人叫进书房，从保险柜里取出几样东西来一一摆放在书桌上。

一支毛笔，一张踩着婴儿脚印的宣纸，一副带着平安锁的银手镯，及一个信封。

“这支笔是小玺出生后的胎发做的，看看这小软毛，”赵罡把笔递到宋玦手里，“他头发现在都不黑，像他妈妈。”

“你出生时医院有手印脚印，这张是满月的时候我拉着你脚丫踩的，踩了好几回才留下这张，弄得你脚上全是墨汁，很多天才褪干净的。”他把宣纸递给夏琮玺。

“我们家那时候很穷，这一对小手镯是你妈妈陪嫁的银链子熔掉打的，不够还向银匠买了好多。”

“爸！”夏琮玺眼睛鼻子都酸酸的，“你这是干嘛？”

“你长大了，要有家庭了，所以我要把这些东西送给小玦，以后要他操心照顾你，我要卸掉重担了！”

“爸，你都管我这么久了，不能半途而废啊！”夏琮玺撒娇说话，眼睛却越来越红。

“哼！我啊，我要退休了！管你是件辛苦事，我才不想管你一辈子呢！”赵罡笑着拍儿子肩膀嘟囔道，“真是个傻小子！”

他把三样东西装好递给宋玦道，“都是些纪念，我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心里是想着将来能在他婚礼上交给他的，这里面寄托着的都是父母对他的感情。可谁能想到，他就是个叛逆东西，让我这一辈子也等不到那一天……”

赵罡沉默了一瞬，马上继续道，“不管怎么说吧，交给你这些东西算是个仪式，你要好好待他，琮玺他小时候没少吃苦。”

宋玦接过他手里的物件，心里翻搅的厉害。

“爸，我哪有受过苦。”夏琮玺笑着拍了拍自己父亲的手臂，“老爷子你怎么了，今天尽说这些话，喝多了是不是？”

“嗯，是啊，可能确实是有点多啊！”赵罡拍着他的手笑，又拿起桌上的信封递到夏琮玺手里，“喏，这个给你，给了他三样，才给你一样，可别说我偏心啊！”

“这是什么？”夏琮玺接过来打开。

“是钱！”赵罡不待他看到就回答，“卡里是这些年给你攒着结婚的钱。”

一张银行卡自夏琮玺手中的信封里滑出来，光亮的蓝色折射出闪眼的光。

“我啊，差点就把这钱给花了，每回你气我，我都问自己是不是吃饱了撑得，又帮你存钱，又帮你未来打算。还有一回气得我直接把卡剪成了两半，”说着赵罡笑了起来，“还好，补办还不算麻烦！”

夏琮玺也笑起来，眼泪却直接掉了下来。

他用手抹了一把，拿起那张卡问，“老赵，剪过几次？”

“哼，臭小子！”

宋玦坐在父子俩对面沉默的看着。

不得不说，这样温馨的场面让他羡慕，也让他感动，可他心里仍在不停翻搅。是谁让他变成没有父母的孩子？又是谁让夏琮玺也即将变成这样的孩子？如果不是他做了那些毁灭一切的事，夏琮玺不会失去爱他的父亲，自己也不会失去深爱的母亲和妹妹……

对面的父子两还在继续聊着。

“老赵你这卡里有多少钱啊？”

“哟，贫了半天了，现在才想起问啊？你自己去查去，我就不告诉你！”

“诶里面不会没钱吧？”

“嗬，我闲的啊？没事逗你玩么？”

“里面的钱够不够买别墅啊？我想养大狗呢！”

“少贫了你，自己都养不好，还养狗呢！”

“这不是还有宋玦吗？你看他把我养得多好？！”

“呸！不要脸，自己都靠别人养，还瞎张罗啥？”

……

“宋玦？宋玦？”

宋玦被伸出来的手推了推，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夏琮玺问。

赵罡也注视着他。

宋玦不自然的笑了笑，“没什么，很羡慕你们父子感情这么好！”

之前到赵家来的时候，他曾说过自己跟父母的关系紧张，赵罡了然的点点头，夏琮玺却知道的多一些，猜想他多半是看到自己父慈子孝而心殇父母早已去世。

“对了老赵，你猜宋玦送了我什么生日礼物？”夏琮玺不愿宋玦难过，迅速岔开话题。

“你们俩一进来我就看到啦！”赵罡瞪他一眼。

“嘻嘻嘻……”夏琮玺笑了起来，拉过宋玦的手与自己的伸展放在一起，两只手的无名指各套了个银色的指环。“好看不？”他眼睛亮亮的问赵罡。

赵罡笑了起来，“嗯，好看！”

“宋玦挑了很多天，一直没选好礼物，这是我自己选的！”他举起手动了动手指头。“其实柜姐说我皮肤白更适合彩金的圈，我试了一下觉得还是喜欢这个。爸你觉得宋玦这个好看还是我这个好看？”

赵罡拉过宋玦的手腕仔细看那枚戒圈，再看夏琮玺手上的，“没有很大差别吧，小玦手上那个是不是宽一点？”

宋玦点点头，“嗯”了一声。

夏琮玺接话道，“其实我手上这个是女款！我们买的时候销售表情可精彩了……”他想到购买那天的情形，乐的前仰后合。

宋玦也忍不住笑。他跟夏琮玺只有在公司里和同事面前才注意的多些，同去购买对戒这种明摆着的事，想遮掩也没法遮掩。

“嗯，想的到啊！”赵罡不由的叹了口气，“看把你得瑟的！”

数落完儿子，他转过头来看着宋玦道，“小玦去休息一下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年底工作太辛苦了？”

宋玦马上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道，“可能是没休息好吧，赵叔，你们先聊，我去躺会。”

吴阿姨早就备好了寝具，宋玦匆匆冲了个澡就躺上床。

夏琮玺进来过两次，看他已睡着就又轻手轻脚的出去关好门。

宋玦没睡着，他只是强迫自己闭着眼睛进入假寐状态。

他不想看到赵罡，之所以还没有把知道的事情告诉老汪，只因他心里存了给夏琮玺过个开心生日的想法，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控制力。

到了赵家后，他几次憋闷的喘不上气，一想到坐在对面这个慈祥的父亲就是杀害自己全家的凶手，他真切的感受到心头上被插了把刀的痛苦。

他在被子下的双手用力攥紧拳头，指骨纷纷脆响，他一边想揪着赵罡的领子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一边又被夏琮玺温柔的笑容刺疼眼睛，他忍的眼睛都出了血，连呼出的气都是烫的。

他闭着眼睛，却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在最后的意识里，他勉强听到自己的声音：先陪玺宝过完生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