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嫂青隐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沈辞微并非沈辕光亲生，被他从战场上带回家时，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娃娃。

当时的主母，也就是沈青隐的亲生母亲赵明珠对他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孩子并不欢喜。

赵明珠出身不算好，跟沈辕光是年少夫妻，但在当年沈氏也是小门小户，是沈辕光在战场上用命拼下来的功绩换得的如今。

而且，她与沈辕光离多聚少，膝下无子，只有沈青隐一个女儿。

可就算如此，他自作主张收了一个儿子，并要求赵明珠以嫡子的身份来对待沈辞微时，赵明珠还是为此大病一场。

不过，经过此事，沈辕光可谓是才德双赢，一时间在洛京风光无限。战功赫赫不说，还竟然收留战友的儿子，尊为嫡子。

至于身边那个妒妻，如此这般都没有遭到抛弃，更是被人大加赞赏。

可赵明珠也因为他们男人之间的约定，彻底成了个笑话。

可当时沈辞微也不懂这些是非曲直，他生在战场，却讨厌战场，他从小就不喜欢闻到生食的味道，只要有一丝血腥味，他便啼哭呕吐不止。

战场上不处处都是那种味道？

所以来到沈府，自然是悠然愉快的。

只不过那个比他更年幼的二小姐，好像跟她的母亲一样同仇敌忾，把他视为眼中钉。

她讨厌他，倒不会用旁人传的那些小道消息来揶揄他——说他是大将军的外室所生的孩子一般，只不过用瞪他，偷偷拧他，还有叫嚣比武来表达她的厌恶。

这有什么，在军营里，他一个孩子，见过的恶心事比她吃过的饭还多。

一个矜贵的大小姐，对他的没有任何威胁。

不过，他能够在沈家立足，不全都是靠着沈辕光的几句话，沈家重武，用命来拼功绩，却也是粗人偏多。

俗话说缺什么就越想什么。

若是沈氏能文能武，必能在兴朝铸造更好的辉煌。

幸好，沈辞微真是个聪明的。

人们一般说聪明，有时候只是随口一夸的客套，

而沈辞微不同，甚至用聪明这个形容来表达他的能力，都有些失去光彩了。

至于他聪明到哪一点呢，最早显现的，便是他过目不忘的水平。

儿时的沈辞微较为倨傲，仅仅靠着着随意诵读出几本古旧诗集，便获得了沈辕光的赏识，也很快将神童之名遍了两京。

而后，他七岁时写下的文章，又获得了天子的赏识。

那时沈辕光脸面生光，走路都带风。

人们都说说：“这下沈家便是文武双全了！”

“可不是吗？现在老爷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听说对武学颇有造诣，但是终究是个女孩，还不如去学些琴棋书画，以后嫁人了，这些才艺也拿得出手。”

“是啊，人家一问起你会什么，难不成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要给你表演一边耍大刀吗？”

沈辞微也不知道是不是沈辕光听了这些背后之言，没过多久，沈青隐就不练武了。

在那段受人追捧的少年时光里，沈辞微见沈青隐的次数很少。

只是偶尔听说她在那些方面没什么天赋，比不得其他家的小姐。

后来上了族学，沈辞微很快的考上了秀才，但考了秀才之后，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致命真相——少量的知识令人愉悦，大量的知识令人作呕，知道的越多越不想知道，有些所谓的学识规矩，不过是糊弄人听话的当权者把戏。

若不是当权者，便必须要狂热地小心这些条令和学识带给自己的价值，以便他们成为束缚在身上的枷锁。

至此之后，神童之名渐渐消匿，但沈辞微的名声依旧很大，在族学时经常被夫子称为典范，在族学间，也没什么真心的朋友。

他们觉得他太遥远，想得太多，心事重。

沈辞微不屑一顾，主要还是世人蠢钝，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知。

如果他如他们这般，用他那不到十岁的小脑瓜想到的恶毒话便是——不如回家种地。

那些死记硬背的东西，他根本不用去学的。

但为了显得不那么聪明，他必须要坐在族学里，跟他们学习一样的课本。

生活无滋无味，沈辞微也无甚烦恼，只不过，有时会看着三五成群的孩童结伴回家，会让他想起。忽然撞过来，偷偷拧他一下的小女孩。

是他的妹妹。

他已经许久没有他妹妹的消息了，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还在学她不太精通的琴棋书画吗？

她着实是没什么天赋的，还不如去学武。

但她很笨，和其他人一样，看不清这世道。

-

有一日，他发现赵明珠坐在屋里哭泣，便悄悄躲在一旁，听她到底在与沈辕光说些什么。

沈辞微是聪明人，知道在这种场合，不去打扰赵明珠是最好的选择。

“只不过是些功课罢了，为什么要这么难为念念？”赵明珠用袖子捂着脸，发黄的脸上沾满了泪痕，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你不是有一个好儿子了吗？念念她这方面没什么天赋，你就别逼着她了。”

在她身边的沈辕光负着手，一直不停地在桌旁踱步。

“赵明珠，现在你是学会阴一句阳一句了是吧？”沈辕光冷笑道：“是我逼她吗？是她逼着女师下不来台，你也不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话，说什么士大夫迂腐，为何女子读了书又不能科举，她真是什么都没学到！”

“她还小，她不懂事嘛！”赵明珠眼泪还垂在脸上，“完全可以告诉我，我来教育她，干嘛把她关到祠堂去，那里夜里那般黑，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

“你倒是会说，那里可都是我们沈家的祖宗，正好让她长长记性！”

后面沈辞微就没再去听了，因为他已经不知道处于什么心理跑去祠堂去看沈青隐如何了。

果不其然，他跑到祠堂的时候，就看到沈青隐在哭。

“妹妹。”他还是会习惯性的叫他一句妹妹。

自然，也不会忘这个妹妹，讨厌他讨厌的紧。

“起开！不用你管！”她哭的厉害，却依旧在倔强地在专设好的桌案前抄写着课本。

这是他父亲罚她的，跪上一夜，抄上一夜。

前面是死寂的前人，祠堂中鲜活存在的孩子倔强地握着笔，泪水落在纸上，晕出难看的水迹。

孩子小小的手掌肿着，握着笔时也在颤抖，就算如此，也依旧没给她这位名义上挤掉她嫡长女的位置的“好哥哥”脸色。

“对，你就像这样瞪我！”

谁知，她的哥哥语出惊人，笑着坐在她对面，说道：“妹妹，几年来你还是没变。只有你会这样瞪我。”

他这是有什么毛病吗？

沈青隐一时间忘了哭，眼神错愕地看着面前拖着塞的小少年。

“我说了、不用你管，再说我也没有瞪你，你不要自作多情了……”

她打着哭嗝，说话断断续续。

“妹妹，我可是唯一来看你的人。”沈辞微不痛不痒，说实在的，她觉得他这个妹妹还是太过善良，如果再用写恶毒的法子来针对他，他说不定就怕了她，不会来看她，还会幸灾乐祸。

现在他只觉得她又笨又可怜。

“何必跟我生分呢？”他说话时，不免带着些大人的口吻，改不掉，“我还以为过了这几年，我们可以当好朋友。”

“谁跟你是朋友了，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那么你可要失望了，我现在一点也不好笑，只不过是换个地方学习罢了。”

“我没觉得你好笑呀。”沈辞微单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瞧着她，靠近了，借着烛火，才看清她的脸侧也微微肿起。

“是谁打了你，女师吗？”他为人聪慧，学什么都很快，是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自然是没挨过打的。

可在他对面的，他这位小小的妹妹，明明才是家中的嫡长女，曾也是父母的期望，现在却是一个“不学无术”，“顶撞师长”的顽劣不堪的孩子。

沈青隐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语气中还带着怨恨，“我不想告诉你。”

“那便是父亲了。”他用手背贴了一下她的脸颊，发现还在发烫，“父亲用的力气可不小。”

沈辞微从荷包中翻出一盒药膏，“我猜到你吃了苦头，所以我带来了一些药膏。”

说着，他剜了一些，指腹贴上她的脸颊。

清凉的药香丝丝入鼻，缓解了脸上的胀痛。

沈青隐愣了一瞬，好哄的小孩总是没脾气的很快，可嘴上依旧不饶人。

“你不是我的哥哥，不要碰我。”

“可是我也没做错什么，又不是我自己选择的。”他指的是沈辕光将他收养的事，“你不应该这么仇视我。”

“不需要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别烦我了！”小姑娘拿出毛笔，沾了些墨汁，在桌案上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直线，因为太过用力，还将墨汁溅到了地上。

他说的话让这个小姑娘答不上来。

她不满的是父亲对母亲的态度，不满的是母亲每日以泪洗面，不满的是母亲因为这事迁怒于她，她能怎么办呢？

她心思单纯，只能把这些气都放在罪魁祸首身上，但到头来，也不是沈辞微所愿。

但她好像……并不能对比自己权利大的人生气。

她只能跟跟她差不多，比她更弱小的人生气，她的母亲也是，一层接一层，一点意义也无。

“让我看看你在抄什么。”

面对沈青隐的决绝，沈辞微依旧脸皮巨厚，甚至直接坐在了沈青隐身旁，还将她挤走了半个身位。

“他还叫你抄这些东西吗？”一些《女规》类迂腐的书籍——他习惯性地把他们归为掌权者的枷锁，“你喜欢这些吗？”

“他们说这些都是要学的。”沈青隐揉了揉困顿的眼睛，手上还拿着笔，正试图挤回自己的位置，“学了之后，会对我有好处。”

“什么好处？”他问。

“嫁人的时候好用？”沈青隐答的很快。

“也是了，我听说，他们让新妇进门的时候，都会出类似的考题，若不通过，恐怕无法拜堂。”

“真的吗？！”沈青隐心虚了，她总记不住这些书，背了就忘，若是到时候不让她进门，那不是就给父母亲丢脸了吗？

“骗你的。”

“……”沈青隐白了他一眼，“那你不懂以后就别乱说了。”

“不要总是闷闷不乐的，我好歹也是唯一来看你的人，你不冲我笑一个吗？”他从她手心抽出毛笔，照着她的字迹在空白的一处勾勾画画。

“不笑。”并且还要说：“你别浪费我的纸。”

“跟父亲一样学了些迂腐的论调。”沈辞微挑眉，无视了沈青隐的态度，“你心里是不是也觉得他做得不对？”

“我不觉得，那是我的父亲，他是为我好。”沈青隐的手还肿着，抢纸的时候还在颤抖。

她被打了不少手心，虽然疼，但是她不想在自己的敌人面前露怯。

“不如我帮你写吧，我会模仿其他人的字迹。”说罢，他不顾她的假意反对，起手帮她抄了一句。

“还真的是一样……”年幼的沈青隐嘀咕道：“不过，我也不会就这样认为是你好人的。”

沈辞微耐心问道：“可是我冷待了你们母女？”

沈青隐摇头。

“我只不过跟你一样，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

沈青隐似懂非懂，“你想要什么？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

“难不成我冲你要什么了吗？”沈辞微说道：“不过我想，你就叫我一声哥哥吧。”

“你原是为这个来的。”沈青隐眼神一闪，“你我之间确实无冤无仇，我们也应当更亲密些，叫你一声哥哥，你就会帮我抄写吗？”

“那是自然。”

沈辞微想，拉拢沈青隐的心简直没有任何难度，这个妹妹也跟世人一样，很容易便被他的三言两语蛊惑。

“不如我就叫你大哥哥，以后父亲有了妹妹，弟弟，他们都会叫你哥哥，兄长，但我不同，如何？”沈青隐的眼睛转了转，眉眼带着笑，“就像是今晚，我们也拥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随你。”沈辞微没什么兴趣地回应，叫什么都一样吧，抄完了便算了，他或许对这个妹妹期望有些高了。

还以为她会多激烈地排斥他，在最后才会被他收复，心服口服地叫他一句大哥哥。

许是沈青隐看到沈辞微抄的飞起，心中也犹豫了片刻，放心地说道：“哥哥，父亲说了，要抄十遍，我先睡了。”

沈辞微看着窝在一旁立刻入睡的沈青隐，沉默片刻。

“明日起来，我是要检查的，大哥哥，如果抄的有问题，你要帮我重新抄。”

“……好。”

聪慧如他，也发觉自己被摆了一道。

修好了这章，剩下的剧情下一章写个更完善的。

不好意思来晚了，因为没想到那几天累到直接阳了，我是一阳，状态不太好，之后文会好好完结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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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