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
所有人都守在皇上的寝殿外,殿内大门紧闭,没人敢贸然动作。
不多时,尹恒从内而出,与萧烛年对视一眼,后者会意,径直走入殿内。
“为何独独让他进去。”萧明琰意欲上前,却被尹恒挡在门外。
“昌王殿下难道想违逆圣意?”
单单一句,却让萧明琰不敢造次。
殿内,萧烛年来到皇上的床榻前,依旧谦卑行了一礼,“父皇。”
皇上缓缓睁开眼,却是看到了此刻最不想看到的一张脸。“谁放你进来的?来人,把他赶出去。”
即便他很想喊出那种上位者的气势,可惜虚弱的身体早已不能支撑他说出一段完整的话。情绪激烈的后果只是掏空肺部的不断咳呛。
“尹署令守在门外,你身边都是我的人,省省力气吧。”
萧烛年泰然自若地站在那儿。笼罩在他投照下来的阴影中,皇上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一种紧张与恐惧。
“你们,你们知道了,你们怎么会知道,不该有人知道的。”皇上开始喃喃自语。
“别再自欺欺人了,知道自己为何会重病至此吗,想想最近是谁精心侍奉在你身侧。”萧烛年无情打破了帝王的最后一丝幻象。
“不是的,不会的。”皇上的身体剧烈震颤。他双手努力想伸出被子寻找什么,竭尽全力,还是被困在这方寸之间。
“是找这个吗。”萧烛年从手中展开遗诏。
明明近在咫尺,可是皇上却抓不到。
“这一纸诏书如若不是落在我手里,紧接着被赐死的应该就是我了吧。临死都不忘拉我给你陪葬,你到底是有多狠我,又多恨我母亲。明明当年坏事做尽的人是你,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审判我们有罪,你到底有什么权力把我们钉在耻辱柱上?”
“朕是九五至尊,谁敢忤逆!”皇上还提着嗓子不甘示弱地维系着他滔天的权势和地位。
萧烛年慢条斯理卷起诏书,如愿以偿放在他手里,“你是谁还重要吗,重要的不是国家即将改朝换代,统掌大局的很快就不是你萧氏一族,你将是萧家的罪人,萧家的列祖列宗不会放过你,还记得你曾对我母亲做过的事吧,你终会为你的一己私欲付出代价!”
“你……你…”这段话于一个帝王来说无疑是致命一击。先是自以为的痴心,后是百年基业维系的江山,他这一生本该是想象中的灿烂辉煌,最后却是死不瞑目的潦草收场。
在皇上唯独只召三皇子入殿门的时候,臣子们就已经做好了迎接这位新帝王的准备。有人暗自庆幸没有站错队,有人在竭力思考如何力挽狂澜讨得这位新帝的欢心。更有甚者已经在暗自筹谋,等下的那份遗诏究竟几分真假,可有推翻换帝的可能性。
皇子大臣各怀鬼胎。谁曾想,这位手拿遗诏高声诵读的,他们所以为的皇位继承人,却打破了所有人的既定设想。
因为遗诏中的继位者,是十皇子萧瑞林。
如梦药庄。
尹郁欢领着清水进去的时候,正赶上林日阳不长眼地一头撞在门框上,听那动静,隔着老远两人都觉得脑袋隐隐作痛。
“看着点路啊,眼睛当牛角使呢。”长着一张唬人的脸,竟干那些虎人的事,尹郁欢真替他操心。“一会儿上柜台里找点药,应该是红色那瓶最好用。顺便再给自己抓点苍术枸杞,明目。”
“哦,好。”林日阳捂着额头,还有点晕头转向的,他小声对身边的罗微意道,“我没听错吧,门主这是在关心我?”
“她明明是在讽刺你,说你眼瞎。”路过的墨成荣接话道。
“矬子,闭嘴!”
“呆子,打不着~”
罗微意只得自说自话道,“的确是更像个人了。”
木云舒不经意瞟到他的口型,“合理怀疑你在骂她。”
苗缈则在一旁疯狂摆手:这话可不好说啊。
尹郁欢给自己寻了个空位坐下,对这帮人明目张胆说小话的行为选择充耳不闻。她只是跟轮椅上坐着的宁为生交谈着什么。直到林日阳忽然停止了吵闹,站在尹郁欢跟前。
“那个门主,襄姐她……”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说了不要叫门主,以后的瑜川不会再有浮生门了。” 地狱之都也是时候逃出升天了。
尹郁欢像是故意在强调前半句的重要性,所有人也都识趣地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藏在了肚子里。
“那我以后不是没地方去了?”墨成荣忍不住发问。
“你们完全可以不走啊。”尹郁欢理所当然道,“反正这地方以后归你们了。接下去宁为生会接手这个药庄,你们可以把它改成工坊住宅随便什么,不想留下也可以拿上各自领到的银钱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总之全凭你们开心,我不会干涉任何人的决策。”
苗缈一脸认真的举起手,尹郁欢示意她可以发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坚定地比了番手语,木云舒便道,“苗缈说她想留在宫里,正经去做天象观测,节气推算的事务,她很喜欢这些,但她想问问你的意见。萧瑞林好像说过可以帮她,但她不确定那个小鬼靠不靠谱。”
皇宫之内波云诡谲,尹郁欢是不建议有人再与宫廷有所牵扯的,但是鉴于这是苗缈的心愿,以她的性格也一定是她深思熟虑才做出的选择。
尹郁欢以为宫廷女官也不失为一种正途,“如今的萧瑞林吗,他的确帮得上你,况且以你的能力,我也可以给你一个新身份,让你光明正大的考进去。”最后尹郁欢还不忘吐槽,“不过仙人馆是不能再待了,皇帝建的什么不正经的地方里面全是歪门邪道。”
听到她的话,苗缈笑逐颜开:谢谢门主。
“缈缈,她说了不让叫门主。”木云舒在一旁提醒道。
苗缈赶忙做了个拉上嘴巴的手势,随后又对着木云舒:舒姐姐,你以后要做什么?
木云舒思考了一会,懒洋洋地歪了下头,“谁知道呢,什么都不想做,就浑浑噩噩,醉生梦死吧。”
虽然知道她是认真的,但苗缈还是忍不住惊叹了一下。正在她二人交流去向的时候,另几个人也没闲着。
墨成荣激动大喊,“那我要做炸药,我要把瑾国扎个底朝天。”
不等尹郁欢制裁他,宁为生伸手在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还没被官府盯够是吧,真是疯起来没边儿,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没人管你还真是不行。”
墨成荣揉着脑袋,“轻点嘛,宁大哥。我就一时嘴快而已。”
林日阳在一旁忍不住嘲笑,“哈哈,也就只有宁哥能让你吃瘪了,真是笑死我了。”
没等墨成荣再次冲上前胡闹,宁为生揪住他的衣服在他之前开口道,“小林有什么打算吗。”
“重操旧业吧,我那铁匠铺子也荒了好几年了,该重新开张了。”林日阳好像想起了什么远古的记忆,一时间眼神都有些落寞。
“你们呢。”林日阳迅速从情绪中抽离,“带着这个捣蛋鬼,可是很危险的。”
墨成荣仿佛一条疯狗,一下子又要窜上去,被宁为生再次勾住狗头按了回来。“你们都要走了,这里恐怕就剩下我跟成荣两个人了。我打算听门主的,把这里改成工坊,平时就画画图纸,给人做些精巧的小玩意。成荣也可以在这里做点小型烟花,也算能满足他点小爱好了。”
宁为生本就是军匠出身,擅长制作机关暗器,这地方于二人谋生是不错,就是有些屈才。不过林日阳转念又想,能有人愿意留守在此于他们而言也是件好事,这样大家随时都可以回家看看,真好。
尹郁欢交代完余下的琐事,便留意到罗微意始终目光灼灼地盯着清水。于是没坐多久,她就准备带人离开,不想罗微意竟不知死活地跟了出来。
“门主之后会去哪里,继续留在瑜川吗,还是回广陵?”
“说了不要叫……”
尹郁欢刚说到一半,罗微意就胆大反驳,“往事诚已矣,道存犹可追。来因去果,非一言可否之。”
尹郁欢最烦他那些弯弯绕,“姓罗的,你跟我兜什么圈子,你不如直接问我清水会不会跟我回广陵,若我心情好,说不定还会留你条全尸。”
这没头没脑突然判他死刑,饶是罗微意一时也摸不准这神经病门主是不是在开玩笑。“小生有错,小生有错。门主莫要因我一无名小卒,气坏了身子。”
尹郁欢白了他一眼,“那恭喜你啊,我已经很生气了。”
她真不明白罗微意为何非要追着清水不放,他大把桃花采哪一朵不香呢。反正尹郁欢绝不相信如此风流浪子会对人动真情。但如果与情爱无关,尹郁欢又实在想不出罗微意对清水如此执着的原因。
“言必信,行必果。您刚才说过不会干涉个人决定。”罗微意始终陪着笑,冒死提醒着。
“哦。”尹郁欢不为所动,“那就你除外。”
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罗微意只得这样安慰自己来尽力保持笑容,而后明目张胆又鬼鬼祟祟地跟上清水,在尹郁欢半米不到的距离内说起了悄悄话,“清水,你可要随你家小姐一道回广陵?”
清水眨着眼睛,先看向尹郁欢,又回过头来,“嗯,应该是。”
罗微意就盯着她懵懂的眼神,追问,“在下冒昧,可否与你同行?”
清水虽是不解但并不深思,她又先看了眼尹郁欢的背影,而后实在回道,“应该可以吧,你远远跟着,只要小姐不赶你走,就没问题。”
“清水!”
尹郁欢突然回头,两人都被吓了一跳。不过尹郁欢并未发难,她完全当罗微意不存在,只吩咐清水道,“去帮我买点水果,我先回府了。”
“好。”收到命令,清水迅速执行,罗微意甘愿当上了苦力。
结算一袋石榴时,清水注意到角落里一个小乞丐正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于是清水拿出一颗石榴走上前去,“请你吃吧。”
小乞丐没有说话,也没有接,她先是瑟缩了一下,而后试探性地抬起手,却在伸手地刹那一把抢过石榴跑开了。
清水歪着头疑惑地看向那道跑远的小小身影,在她身后,罗微意正满眼憧憬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