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人泪 第1章 初见

如梦药庄。

尹郁欢正伏在桌案上打着瞌睡。

外面的阳光格外刺眼，闷热的空气环抱着行色匆匆的路人，炭烧般的烈日炙烤着大地。

一个身着锦袍的老头踏进庄内，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厮。

“这次可有雪莲花？”

尹郁欢懒懒地睁开双眼，朝老头摆了摆手，“没存货了，下次再来吧。”

“怎么又没有？上回也是这套说辞。就这儿还敢号称瑜川最大的药庄，骗人的吧。”

“上回您来我便问您留了贵府的住址，说好来货必遣人上门通知，我们的人都未曾路过您家门口，那就肯定还是缺货的状态了。”

“放屁，我在家足足等了一个月都没有消息，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偷偷把药卖给了别人。”

“大爷，您搞搞清楚，您要的可不是普通的药材。不信您去别家问，他们也不会有的。”

“你什么态度，我在你家买药，却要赶我去别家。有药不买是不是，信不信我找人把你这店砸了，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几个胆子敢跟我对着干？”

尹郁欢斜睨了老头一眼。她不想做无用的解释，于是再次阖上眼，欲将趴回桌上。

“我家老爷同你说话呢，你是聋了吗？”

不料脑袋还没躺稳，小厮的吼声就穿透她的耳膜。同时，一阵风力从左肩袭来。尹郁欢立下拉过老头的胳膊将他挡在自己身前。

小厮本是准备推尹郁欢的动作正好打在了他家老爷身上。

老头捂着胸口一阵咳嗽，斥责的话卡在嗓子里愣是没说出来。

那小厮一下慌得不知所措，颤抖着双手却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

“呦，找事的？”尹郁欢语调和缓，却浸透寒凉。

本就因为炎热的天气，心里烦躁得厉害。这就碰上两个不要命的，也不愁有火没处撒了。她一把握住小厮的手腕，反手一转，看似轻柔的动作竟痛得小厮大叫出声。

老头看着自家仆人受此欺辱，也顾不得惩戒他刚刚的无礼之行，“放开他，叫你们老板出来！”

“真不好意思，这管事儿的，也归我管！”尹郁欢神色娇柔连带一股邪气，配上她那一成不变的冷白面色，活脱脱一副鬼魅降世。

老头不自觉哆嗦了一下。不过俗话说的好，打狗也要看主人。他终究气不过，径自便朝她冲了过去，誓要与她较个高下。

尹郁欢不慌不忙地向后撤了一步。老头竟是连她的影子都没摸到，卯足全力却扑了个空。

尹郁欢伸手抓起桌上的一只笔，朝老头射了过去，正打在他的颈后。由于不堪重力，他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屎，额头瞬间涨起来一个鸡蛋大小的红包。

“本店只管卖药，不买就滚！”

“前面又怎么了？”这时，一名白衣女子从门帘入内。

她面容清丽，端庄静雅。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幽兰之气，似与周身外物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没事，就两个自不量力砸场子的而已。”尹郁欢不以为意，手上依旧擒着那小厮。

“你就是管事的？你们这儿的伙计居然敢跟客人动手！看不出我多大年纪么，要是闹出人命你们负的起责任吗。我告诉你，我可认识皇宫里的人，把我逼急了让你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别看老头还瘫坐在地上，此刻的他倒是中气十足。

周晚襄根本没去看他，“我开的药庄我说了算，什么杂虫鼠辈也敢对我指手画脚。”

老头听到白衣女子的话气得发抖，“我还就不信了，今天我就在这儿不走了，你这生意也甭想做了。让大家伙儿都看看，你这店到底什么德行！”

“好啊。”随着周晚襄话落，四个彪形大汉从后院上来站定于屋内。

光是笼罩在他们的阴影之下，老头就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

小厮惊愕地看着几名壮汉，“老爷，这药还买么？”

老头顺手捡起的地上的毛笔砸到小厮头上，“买个屁，还嫌不够丢人么，走啊！”

小厮好容易挣开了手上的束缚，忙不迭地搀起自家老爷，二人落荒而逃。

尹郁欢瞧着他们仓惶的背影，嗤之以鼻，“其实你不用出来我也能搞定的，一个欺软怕硬的土财主而已。凭着有几个臭钱就喜欢欺负那些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不踢块钢板他都快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

“不怕意外，就怕万一。就算你掉了一根头发我也让他们还回来。”

“又搞这么夸张？”尹郁欢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中还是能听出些许无奈。

“我不也是担心你。”周晚襄说着向前走了两步，脚下正好踩中那支掉落在地的毛笔，她俯身便要将它捡起。

“别碰！”尹郁欢及时出言提醒。

周晚襄瞬间会意，她掏出一方手帕，隔着布料将东西拾起，“上面又沾了什么？”

“就——普通的猫眼草而已，最多致人奇痒难耐，及时救治死不了人的。要是他有鸡眼的话，说不定我这还是功德一件。”

尹郁欢说到最后几个字的的时候眼皮向下搭了一下，她逐渐放缓声音，狐疑地朝门外看去，而后又假装漫不经心地移回视线。

周晚襄明显察觉她的异常，她没有马上接话，直等到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屋内。

“怎么了？”

“没事，刚说到哪了？”

“在说猫眼草。需不需要我找人调查一下他有没有你说那病，要是真有我也好把人抓回来跟你当面致谢。”

尹郁欢看着一脸严肃的周晚襄，眉毛轻佻，“倒也不必。”

她有意无意间走向门口，嘴角似笑非笑，“不是有人买了他的命，左右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就是她？”

不远处，有两人正站在街巷的暗影中，面朝如梦药庄。

“是，她便是太医院署令尹恒之女，尹郁欢。”齐安道。

“跟本王想象的不太一样。”

“她会不会已经发现我们了。”

“有什么关系呢？” 萧烛年的声音压得很低。他睫羽微微颤动，其下一双深邃的眼眸黑不见底，“时辰差不多了，该给我的准王妃送上聘礼了。”

总算熬到了药庄关门的时辰，尹郁欢简单整理了一下准备回家。正好听见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她头也没回道，“关门了，明日再来吧。”

“我不买药。”齐安脆生道。

又来个找事的？尹郁欢皱起眉头，疑惑地转了个身。

“我家大人邀姑娘合轩楼一聚，还望您赏个光，随在下走一趟。”

“我又不认识你，现在拐卖少女都这么明目张胆了么，还敢上门忽悠了？”她说话总是慢悠悠的。眼神随意，眼底尽是疏离。

齐安赶忙解释，“您误会了，我家大人是得知姑娘家中生变，特来帮忙的。”

尹郁欢突然笑了，“还说不是忽悠？我还觉得你家房子塌了，你也赶紧回去看看吧！”她嘴上说着赶人走，却没见任何身体力行的举动。

齐安听她不愿配合，也不着急，“在下奉命办事，即便家中房屋尽毁，也该先把姑娘带去合轩楼。”

怕不是遇上个傻子吧。尹郁欢正抚耳想着，突见一人风风火火地跑进药庄。

正是家中侍女清水。

“小姐，不好了！老爷面圣至今未归，宫里传来消息，说是，说是被皇上抓起来，关进大牢了！”

尹郁欢瞳孔骤然紧缩，她忽地对上齐安投来的目光，“你家大人哪位？”

“当朝三皇子，宁王殿下。”

晚间的合轩楼灯火通明，映着夜色，更显蓬荜生辉。

尹郁欢随齐安进入楼内，伴着一片歌舞升平，她们停在了三楼一间雅室门前。

“王爷就在里面等您，姑娘进去吧。”

看着齐安已然一副守卫的架势，尹郁欢也不再多问，径自推门而入。

她谨慎地朝前走着，绕过隔板，方才看见屋内之人。

他尚且未行未语，周身的气息便已然森寒彻骨，让人望而生畏。

听见动静，萧烛年放下茶杯。抬头看向她时，竟已然换了一副面孔，眉眼含笑，好生温和，让人忍不住亲近。

“尹姑娘。”

尹郁欢目睹了他变脸的全程，只是微微抬眼，并没显露出多少惊讶。她没有急于向他行礼，反而开口确认他的身份，“宁王？”

“既然大家都认识，那便不必拘礼。来，请坐。”他故意避开她言语中的质疑，眼神示意了一下他身边的座椅。没摆出任何王爷的架子。

都认识？尹郁欢只是淡淡一笑。她警惕地拉开了他对面的位置，“我坐这里便好。”

“随你。”

萧烛年没有强迫，转而继续道，“这里的烟笋很好吃，尹姑娘不妨先尝尝。”

尹郁欢很快融进了这诡异的氛围中，她轻轻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竹笋放入口中。

“脆香可口，确实不错。”她微微抿唇，“不知王爷还有什么推荐。”

萧烛年看着她平静的侧颜。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如星河般神秘而温柔，“尹姑娘还真是沉得住气，来了这么久，这前后因果你就不想问问清楚？”

尹郁欢又夹起一块雕工精美的青萝花，放在盘中细细赏玩，“王爷想说，自会相告，如若不想，您也就不会请我来了。”

萧烛年点头，再次将茶杯送到唇边，“我果然没找错人。”

尹郁欢放下筷子，有些懒散的靠在椅背上，“既然王爷是因为我父亲入狱一事邀我前来，想必定是有了破解之法。您不妨将您的条件直接说出来，成事与否也不会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

萧烛年盯着她盘中早已七零八碎的青萝，声音清雅，“我的确能救你父亲，也如你所说，我需要等价的筹码作为交换。”

“只要在我尹家能力之内，条件随便你开。”

尹恒身为一家之主，他的生死存亡关乎到整个尹家的命运，即使尹郁欢现今还做不得尹家的主，但如果是为了尹恒，尹家众人也没人会说一个不字。

萧烛年为尹郁欢倒了一杯茶，推到她身前，“不，不用尹家，只需你一个人就足够了。”

尹郁欢碰杯的手指微顿，她从对方的言语中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我一介女流，又能帮王爷做什么？”

萧烛年只是看着她，并没有马上做出回答。尹郁欢也不着急，她直迎上他投来的目光，两相对视，炉内的熏香刚好燃尽它最后一丝原料。直至萧烛年平缓而不见起伏的语调缓缓推出。

“我要你，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