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来,萧艳婷因为交铜那事难过得吃不下、睡不香,坐立不安的,她心里觉着窝囊透顶,一股肝火上来,就连唇边都起一串亮晶晶的珍珠水泡,肿胀得生疼,人也看着憔悴了不少。
要说起先她那也是好心,因不愿眼看着自己的房客们因为交不上铜而遭殃,她便仗着自己跟陈至魁多年的老交情去跟他撒娇使嗲:就算是赖上他,他也得帮这个忙哦。还好,那陈至魁对霓裳姑娘一向爽快,有求必应,当下就电话委托了一位人脉广的朋友去疏通关系,没过两天,人家就给了回话,说是事情已经办妥了。
这不,她满心欢喜地赶紧又传话给大伙,谁想,才过了期限两天,警察连同日本宪兵就都来永泰里搜查了,她连惊带吓,当时便跟傻了一般,日本人走了好半天她才缓过神来。当日傍晚,元福嫂带着南屋婶子一起过来哭诉,萧艳婷心里就又不忍了,她也跟着落泪,想来想去,看看实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就只好答应南屋婶子,次日再硬着头皮去求陈至魁。
屋漏偏遇连阴天。那陈至魁偏巧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回老家奔丧去了,一连在他办公室门外等了好几天,这日早上,萧艳婷终于盼来了救命的陈菩萨。
刚刚丧母的陈至魁看来心情还不错,见了萧艳婷他依旧不改那个放荡的脾性,他关上门,赶紧过来搂着她的腰,暧昧地望着她的眼,轻佻佻地扬了一下眉,道:“嗬,姑娘莫不是想哥哥我了?来,亲亲。”说着,就往她的桃腮凑过唇来。
“去你的,还有脸跟我这儿寻开心呢。”萧艳婷用手挡开他的脸,撅着嘴,斜眼瞅他,陈至魁有点莫名其妙,问她:“怎么了?我才走开几天呢,你这就翻脸不认人了?”
“哼,你干的好事!”她乜斜了他一眼,忿忿地道。
见她一脸的怨怒,陈至魁这才意识到,大概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便立刻收起了笑容,关切地问她:“咋了?哪个欺负你了?跟哥说说。”
萧艳婷跟点上了火的炮仗一般,开口便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好么,我现在真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还不是为了交铜那事儿?你交的什么朋友啊,知道不?日本宪兵,还有你们警察局的人,四天前去了永泰里搜铜,挨家挨户都给翻了个底朝天不说,临走还抓了南屋婶子家的幺儿,喏,人家婶子寻死觅活地跟我要人呢,你让我怎么办?我不朝你要人朝谁要去?!”
“噢?还有这事儿?”陈至魁大感意外,有点不敢相信。
“哪个骗你?!反正我不管,这事儿既然你先头已经答应我了,你就得负责管到底,丰年是你们警察局给抓走的,你得给我要回来。”
“他,他犯了啥事儿?”
“老实巴交的个青年,能犯啥事儿啊?不就是他藏家里两颗子弹壳当耍物玩儿么,你们警察局总不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吧?”
“噢,你别急,我先问问看。”陈至魁安慰了一下萧太太,便打电话询问下属刑侦科的李科长,这李科长原先是陈至魁的秘书,陈一手提拔的他,有事自然先找他问。
陈至魁在“嗯嗯啊啊”地跟李科长打着官腔,间或训斥他两句,萧艳婷瞅见陈至魁的神色凝重、语气不快,心头便跟着他那时不时升起来的调门在一揪一揪地抽搐。
好不容易等他跟李科长通完了话,萧艳婷正要开口问他,可陈至魁却沉着脸,又拨起电话跟另外一人说了起来。他越说越怒,说着说着竟愤愤地骂了一句,“妈了个巴子!竟敢在老虎嘴边捋胡子,作死啊!”便“啪”地一下扣上了电话。
“怎,怎么了?”萧艳婷忐忑地问他,他却余怒未消,一屁股坐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呆了一会儿,她实在忍不住,就小心翼翼地问他:“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陈至魁长长地舒了口气,伸手拽过艳婷来坐他身边,搂着她,柔声细气地道:“这事儿的确有点棘手了。”
“啊?”萧艳婷心里倏地一揪。
“是这么回事,”陈至魁咽了口唾沫,这才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她听:“你说咋就这么寸涅?我托的那人找的偏偏就是杨叔轩,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首’啊,那杨老三表面上答应了我托的人,没想到他却暗地里直接通报给了日本宪兵队,说是永泰里的居民抗拒皇军命令,这不,日本人便带上警察局的人一起去你那儿搜查了,更寸的是,我又偏巧不在家,于是就……”
萧艳婷一听姓杨的名姓便心知不好,急忙问他:“那,丰年呢?放他出来就行了,其他的我都可以不计较。”
陈至魁两手一摊,脸上一付无可奈何的表情:“唉,他是被日本宪兵给抓去的,人不在我这儿,我也无能为力啊。”
萧艳婷一听就急了,抓着他的衣袖,眼巴巴地看着他,央道:“这,这可怎么办啊?那么好的个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啊,求求你,再想想办法吧,求你了。”
陈至魁沉默了片刻这才开口推脱道:“不是我不肯帮你,实在是……日本人是老虎的屁股——谁敢碰哦,日军近来在前线连连失利,便在后方抓紧了行动,依我看,丰年八成是被日本人抓去做劳工了,兴许这会儿他已经去了日本呢。嗐,晚了,耽误了关键的这几天,现在我就是神仙恐怕也救不了他了。”
萧艳婷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绝望得跟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她想象着南屋婶子那个伤心欲绝的样子,便难受得泪如雨下:“这世道咋就不讲天理了呢?!”
陈至魁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安慰她:“姑娘,别伤心了,啊?这个世道原本就没有甚么天理存在,也没什么道理可讲,我在警察局里做了这么多年,比天大的冤屈海了去,阴曹地府里总断不了有那冤死的鬼,是不?”
“可是,可怜的丰年,可怜的南屋婶子,唉,我怎么有脸去见她。”
陈至魁虽杀人不眨眼,却见不得霓裳姑娘的眼泪,这次他虽没能帮上她,让她失望而归,可他骨子里带着怜香惜玉的种,又是个锱铢必较之人,杨叔轩暗下绊子让陈至魁在老相好面前栽了个大跟头,以陈的为人,此仇岂有不报之理?!
那杨三爷初入商场便崭露头角,意气风发不免也自恃过高,他自然没把这个市井妇人萧艳婷放在眼里,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哪儿是老狐狸陈至魁的对手哦,日后杨叔轩栽在陈至魁手里,那也算是他咎由自取了。